《[HP]终局》黑匣君

3、分歧之初

　　刺骨的寒风席卷而过，天空被灰暗的雪云遮盖，明明是朝阳初升的上午，这个世界却仿佛陷入时间的轮回而抵达了黄昏的晚暮。霍格沃茨城堡唯一通往外界的廊桥架在山峡之间，狭窄的通道上停着几辆夜骐马车，三十来个年龄各异的学生车旁的空地上挤作一团，仿佛这样便能给予彼此温暖和力量。

　　“斯莱特林大人，您不能就这样抛下我们！”一个男孩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们会死的！”他抽噎起来。

　　年龄更小的孩子因为这句揭露现实的话语哭得更凶了。可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威森加摩的驱逐法案，或者，反抗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个男人。

　　萨拉查·斯莱特林眼神冰冷地转向那名学生，男孩的哭声便戛然而止，犹如希望之火猝然熄灭。余下的学生们瑟缩着，可即便畏惧，每一个在童年便经受过夹缝求生的残酷历练的孩子，脸上都写满了不屈不挠的坚定意志。

　　只凭求生的本能，孩子们便知道，一旦后退，这件事就再无斡旋的余地。年长的孩子牵着年幼孩子的手，握紧，他们在互相给予对方勇气——反抗他们的老师，反抗这个当世最强巫师之一的勇气。

　　“老师……我做错了什么吗？”始终跪在萨拉查身前的男孩抬头，眼神迷茫地问道，“您不是称赞过我在魔药学上的天赋吗？为什么您不要我了？”

　　所有人都认出这个男孩是斯莱特林最欣赏的学生，即便他出身自麻瓜家庭——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才被允许跪在距离那个男人这么近的地方，甚至能够对他开口质问，而没被无声咒语禁言。

　　赫尔加站在斯莱特林身后不远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听到这声疑问，她满怀希冀地抬头，看向好友的背影，只是这个男人注定要让她失望。

　　萨拉查的表情没有显露任何挣扎，他俯视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孩子——他曾经最喜爱的学生。他开口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而冷酷：“霍格沃茨没有抛弃你们。”

　　他扫视着对面的不愿上车的学生们。没有人敢接他的眼神。

　　“只有你们，能够抛弃你们自己。”

　　“这世上，本就没有每个人都应获得的庇护。自然是残酷的，弱者在安逸中苟延残喘，强者因险境脱颖而出……我知道，你们因为魔法，曾受尽了家人邻里的鄙夷和唾弃——他们欺侮你们，把无端的灾厄归咎于你们的特异之处，他们最终驱逐了你们。”

　　斯莱特林放缓了语气，想起了旧事的孩子们低声啜泣起来。

　　“但你们没有抛弃自己，不是吗？你们这些优秀的孩子，全都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存活了下来。你们机敏矫健，你们学会利用自己神奇的力量保护自己——远古巫师的历史正是这样书写的，假若你们身处那个蒙昧的时代，你们就是那些伟大的贤人、先驱——而我希望你们现在依旧坚强如此。”

　　针锋相对的敌意顷刻化解，萨拉查·斯莱特林不再是驱逐他们的罪魁祸首，而成为现在苦心教诲学生的可敬师长。那双森绿的眼眸无人看透，只有似真似假的慨叹自他的嘴边溢出。

　　他的右手虔诚地抚上左胸，如同再度向学校宣誓自己的效忠：“如今……霍格沃茨正处于危险之中。麻瓜的教廷狡诈阴险，他们的威胁不容忽视——还记得你们的同伴伊恩吗？”他的嘴角微微用力。

　　赫尔加猛地抽了口冷气。此刻，所有的孩子瞬间都失去了对抗面前这个男人的勇气。

　　“霍格沃茨并不只是一所教授魔法的学校，”萨拉查的声音低沉而平缓，他的眼神似乎穿透了时空，抵达不知名的远方，“霍格沃茨是巫师的未来，是魔法的未来——所有古老的传承，所有希望的种子都在这里，在霍格沃茨的庇护下免遭无知者的毁灭……”

　　“……我现在所守护的，是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他展开双臂，仿佛托起身后的整个学校，托起他作为先行者的重任。

　　“巫师生来就是少数，庸人遍布世界而贤者遭受迫害——这就是现实！这就是自然规则对我们这些少数人的考验！而我们唯有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坚不可摧，才能应对这样的考验，证明我们存在的意义——证明异类，比那凡俗的多数人更有资格站在这片土地上，肆意挥洒他们的能力、创造属于他们的奇迹！”

　　“而这……也是我和我的朋友们，建立这所学校的初衷。”萨拉查的语气回归平静，他的表情变得阴沉，深不可测。他斜睨了身后的女巫一眼。

　　最后，斯莱特林向孩子们郑重地鞠了一躬：“对不起，孩子们，请原谅我无法冒着这样巨大的风险让你们留下。霍格沃茨……我们世界的未来……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意外。”

　　孩子们终是走了。无论他们有多么不舍，或者不甘不愿。

　　赫尔加回想起那一张张哭花的小脸、那些孩子从车窗中探头回望学校的场景，心如刀绞。她浑浑噩噩地穿行在空旷的走廊，回想着萨拉查刚才的话语。

　　她想，她不敢肯定萨拉查刚才的话语是否出自真心。这位好友的面孔常年笼罩在政治的阴影下，也许年轻之时他们曾坦诚相待，纵使分歧存在，但那也不足以消磨他们四人炽烈而真挚的情谊。

　　可现在，这个与你相知相伴了十数年的男人，竟然选择在与友人决斗的战场上使用了致命的诅咒……这时候，赫尔加已经不敢肯定她曾真正了解过萨拉查了。

　　但即便那是萨拉查·斯莱特林真正的想法，赫尔加也不敢询问自己是否赞同，或者反对……曾经的她一定会坚决反对的，曾经和萨拉查争吵对立的总是她，而戈德里克才是那个夹在中间的调停者……可这一切很快就变了——急转直下的变化。

　　这变化太快也太剧烈，以至于当她现在回想，都仍在恍惚，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那是一个平凡而愉悦的下午，正如从前的很多个下午那样，戈德里克正在学校的场地上给学生上课。作为当世公认伟大的决斗家，他很乐意将自己全部的本领教给巫师界未来的希望，教给这些用敬仰和渴望的眼神注视他的学生们。

　　戈德里克上课风趣幽默，兼之他那只有寥寥数语，却分外高效的指点，霍格沃茨的校长几乎折服了全校所有的学生。如果你想在格兰芬多的课堂上寻找一个走神的孩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每一双稚嫩的眼睛都仰望着他，每一个巫师界未来的希望都将他视为他们永远追逐的偶像、他们发自内心认可的神祗。

　　作为校长，他是威严的；而作为老师，他却能和学生们知心交往——这是一种赫尔加、罗伊娜和萨拉查永远也无法做到的人格魅力，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坚持让戈德里克担任校长的职位——因为他才是离学生最近的那个人。

　　但也许正是因为距离太近，那件事情才会发生……

　　赫尔加永远都不想再回忆，那天下午她的学生是怎样惊恐万状地闯进她的办公室，告诉她，他们敬爱的校长遭受了袭击差点昏倒在地，而她又是怎样焦虑慌张地赶往场地，却只看到萨拉查和戈德里克对峙的场面。

　　盛夏的阳光冰冷地照射在他们身上。

　　戈德里克伸手将一个瑟瑟发抖的学生护在身后。而萨拉查的暴怒完全隐藏在了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下，虽然他指着那名学生的杖尖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但他的声音却已失去冷静：

　　“让开，戈德里克！”

　　“不，萨拉查。”戈德里克显然已经脱离了危险，像他这样强大的巫师，即使是被致命的诅咒击中，也总有能力抵挡这种灵魂层面的伤害。

　　“让开！”萨拉查终于绷不住表情，他面露狰狞的模样是赫尔加从未见过的。

　　“你非要护着……护着这个杀人凶手吗！”他杖尖的绿光像是随着情绪波动明灭。

　　但身为当事人的戈德里克却比他冷静多了：“够了，萨拉查。伊恩只是个孩子。”

　　“孩子？”萨拉查崩溃地惨笑一声，“孩子！一个差点杀死你的孩子！

　　“一个麻瓜教廷的走狗！”他低声咆哮。

　　现场如死水般寂静。周围的学生大气都不敢发出一声。

　　“萨拉查！”意识到他情绪不稳，戈德里克更希望他不要冲动行事。他也因此说出了那句话：“萨拉查，你不能杀他。”

　　“我不能？我为什么不能！”萨拉查已经陷入了狂怒，但他虽然周身魔压四溢，却因戈德里克的阻拦，而始终没能跨过那道界限。

　　赫尔加毫不怀疑萨拉查想要念出的并不是阿瓦达索命咒，而是独属于他的，那些可怕又残忍的黑魔法诅咒——萨拉查绝不会让这个孩子死的——他会让他生不如死。

　　戈德里克对萨拉查的了解，比其他人都要深，赫尔加所想到的，他当然也意识到了。但就是这个十分了解萨拉查的男人，在这关键的时刻，犯了一个难以原谅的错误——一个连赫尔加都能看出来的，绝对不合时宜的巨大错误。

　　“就凭，我是这间学校的校长。”戈德里克威严而平静地说，“……你不能杀他，但他会受到他应得的惩罚。”

　　赫尔加的心猛然提了起来。

　　她看着萨拉查的表情忽然僵硬——他全身都像被施了石化咒一样僵硬起来。然后他就这样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来的进攻姿势，看着戈德里克，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学生们敏感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萨拉查汹涌的气势瞬间溃败了。但他们并不敢偷偷挪动，或趁机往戈德里克的身后躲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没人敢抬头去看他们最令人畏惧的那位老师，如今无比失态的模样。

　　戈德里克的神态逐渐流露出了一丝懊恼。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但是说出的话语却无法收回……同样的，心灵的创口也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淡化。

　　萨拉查走了。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城堡的门后，看上去狼狈到了极点。

　　戈德里克凝视他的背影。学生们沉默着。

　　那个下午，天气阴沉得厉害，接着是不出意外的暴雨倾盆

　　赫尔加无法介入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但她听说事后戈德里克有去找萨拉查道歉。也许他的道歉确实起了效果，因为第二天早上，戈德里克是从萨拉查的休息室里出来的。

　　可又或许，这件事情仅仅只是开始，而非他们所期待的结束……

　　一些从霍格沃茨毕业的、麻瓜家庭出身的孩子，当得知他们背叛了巫师转投教廷的麾下时，萨拉查残忍地杀死了他们，戈德里克没有阻止，赫尔加也沉默了。

　　一些正在霍格沃茨上学的、麻瓜家庭出身的孩子，当他们在假期被教廷以家人作为要挟——就像决斗课上攻击戈德里克的那个孩子一样——而被萨拉查摄神取念发现后，他便动用他作为学校创始人的影响力，逼着戈德里克开除他们。这时，赫尔加已经感到了不妥。

　　学校的气氛越来越陷入不安的泥潭当中。所有学生看着他们同伴的眼神都变了，就像他们的老师萨拉查·斯莱特林一样，变得充满怀疑、变得不再将他们视为同类。充满讽刺意味的是，就在他们这个名为“巫师”的异类团体中、这个声称他们遭受了被世人视为异类之迫害的群体中，新的异类诞生了——

　　原本称赞他们魔法天赋的词汇，被阴阳怪气的语调扭曲成了充满恶意和鄙夷的骂名。“泥巴种”变得越来越不讨人喜欢，而戈德里克无法容忍这样的歧视和分裂在他的学校发生。

　　可是，没有罗伊娜·拉文克劳的协助，在这位事务缠身的校长能够想出适当的举措应对这个局面之前，新的意外再次发生了。

　　那个孩子。那个原先因为教廷的胁迫而背叛学校的孩子回来了。

　　他是个极具天赋的孩子——从他能学会足以威胁戈德里克性命的魔法这一点就能看出。而这个孩子，找到了霍格沃茨防御体系的漏洞。

　　他回来了。带着服务于麻瓜教廷的泥巴种巫师们，在学校里大开杀戒。

　　创始人们当然不可能让他们得手。学校里，没有一位学生或者□□受到任何伤害。戈德里克、赫尔加和萨拉查加起来的力量，是所有麻瓜、所有其他巫师都无法想象的——而这正是他们年轻时便能撬动世界格局，从而创建一所超然世外的学校的底气。

　　事情结束了。

　　伊恩也死了。萨拉查亲手折磨，并杀死了他。这位精通黑魔法的巫师，甚至将这男孩的灵魂寸寸打碎，碾为虚无。而灵魂的痛苦和毁灭，是超越了世间所有邪恶的终极。

　　赫尔加甚至不敢想象，那会是一种怎样可怕的魔法——她不是萨拉查，她从来就不敢越过界限凝视深渊，也许她的力量正是因此而不及萨拉查强大。

　　赫尔加也不敢深思戈德里克对于黑魔法的态度。

　　或者说，对于萨拉查这样使用黑魔法的态度。

　　她也不敢思量，伊恩的背叛和那些曾经学生的杀戮，给戈德里克带来的压力会是怎样的……她只知道，他们三人的未来、学校的未来全都笼罩在不知名的阴影下……

　　那天晚上，整个霍格沃茨没有人能够轻松入眠。

　　然而命运并不会因赫尔加的逃避而停止它的运行。

　　那天晚上，戈德里克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

　　萨拉查没有立场安抚他，即便他们是那么的亲密。

　　赫尔加缺乏自信开导他，因为她总是被罗伊娜的阴影所笼罩。

　　上天就是这样的公平，它给予你世人仰望的力量，却也同时给予你无人陪伴的孤寂。一次又一次，戈德里克在孤立无援的绝境中自救、反击、获胜——他总能做到。而那些无法击败他的，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强大……然而这一次，他所面临的困境已经不只是关于理智的决断……

　　责任。

　　信念。

　　情感。

　　未来。

　　除了戈德里克，没有人能确切地明白这几个词语有多么沉重。

　　那天晚上，它们几乎要把这个男人彻底压垮——

　　作为霍格沃茨校长兼创始人，责任要求他必须保护孩子们的安全、保护巫师界未来的安全。

　　作为戈德里克·格兰芬多，他的信念从来不允许他因为可能的危险而抛弃自己的学生，抛弃那些对自己命运无能为力的弱者。

　　作为伴侣，他不能再加深萨拉查和自己之间的分歧，挑战他们已经受损的感情。

　　而作为一个看不清未来轨迹的、正如这世间千万人一般迷茫的个体，他面对的是无路可走的前方，未知在恐吓着他的前行，让他犹豫不决，让他胆怯退缩……

　　赫尔加不知道戈德里克是怎么走出来的。

　　但是自那天之后，他便公开反对了萨拉查趁势向威森加摩提出的驱逐法案。

　　于是这一切都卷入了眼下不断恶化的怪圈，无休无止。

　　没有穷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