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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雪的序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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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每当赫尔加登上拉文克劳的塔楼,她总会想起那个天窗碎裂的夜里,罗伊娜雕像流下的冰雪之泪。那晚,霍格沃茨城堡矗立在黑湖旁那高耸的悬崖上,乌云低垂涌过长空,雪幕翻卷,禁林仿若毡毯铺遍山间,粗黑的枝干全都挂满了银白剔透的冰晶。
灰调的世界里,城堡外的场地上,两名巫师遥遥对峙。暴雪将这两个渺小的人影吞没,却无法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任何冰冷的痕迹。魔法光焰将夜色撕裂,惊雷般的碰撞声振荡开来,掀起远比自然伟力所能造成的、更可怕的震撼。
积雪在地面爆裂纷飞,又在半空被热浪汽化为白雾消散,连同密集的雪幕一起将赫尔加·赫奇帕奇的视线阻挡。
威严的魔压降临此间,分别萦绕于两人身周,如同重冠加冕。流动的魔法能量飞窜于世界的表象之下,勾勒出道道严密精巧的轨迹,最终汇聚于魔杖的尖端,举重若轻地操揽起凌驾于自然的、超越人类想象的宏伟咒法。
火翼的巨龙伴随空气中噼啪的电弧闪现成形,在它的对面,一条昂首挺身的黑色毒蟒露出了银亮的獠牙,尾尖摆动——戈德里克和萨拉查的对决终于迫近尾声。
雷云盘旋而下,直指扬起双臂的红发男人,厚重的斗篷在他身后猎猎鼓动。戈德里克·格兰芬多向前跨步,他所承载的魔法火龙也随之俯身,白昼般眩目的光球在这头危险生物的喉部点亮,雷声轰鸣闪电流窜,足以使任何平凡之人猝然跪拜的强压瞬间逼向对面的敌手。
萨拉查·斯莱特林翻转手腕,蟒蛇屈身抖动,粘稠的黑雾陡然升腾扩散,如同魔鬼的利爪诡谲而飘忽地席卷了空中地面,所到之处尽皆腐蚀糜烂,生机丧失。黑雾与魔压在两人之间的空地轰然相遇,两种不同的魔法规则开始呻.吟嘶鸣,每一方都在试图吞噬消化对方的奥妙之能。
“萨拉查!”红发男人咆哮一声,魔杖作长剑劈砍而去。随他令下,火龙耳翼舒张,它嘶吼着张嘴,终于喷出那枚足以毁山裂屿的雷火之球。
萨拉查挥动魔杖,闪着银光的杖尖流畅而优雅地晃动着,巨蛇便扭曲身体,抬头射出雾化的毒液。黑暗的气息迎上毁灭的光球,瞬间将它完全包裹,雷电和白炎穿透了黑亮的雾息表面,两者紧密对抗的同时,火龙与巨蛇也腾跃而上,激烈地缠斗在了一起。
两名当世最强巫师的力量,直接将这片空间的暴风雪捣出了一个空洞,雪幕被凶悍地挤开,两条凶兽所在之处化作无风的真空。
戈德里克额间汗湿,每分每秒,他都紧盯着空中的激烈战况,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世界深层的魔力流动上。也因此,这位伟大的决斗家错失了他对手的一道阴冷眼神。
萨拉查的黑发在风中舞动,他手中的魔杖挥舞着,完美操控着力量的化身,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自如地进攻或防守。他森绿的眼睛时不时瞥向对面的男人,忽然,这名狡猾的敌人手势一变——
原本攻向火龙的黑雾瞬时分出两道箭矢,一前一后射向戈德里克。这黑暗力量的实体轻松穿透了红发男人周身布下的防御,直直奔向他的心脏。
戈德里克瞳孔骤然收缩。
“轰隆!”雷云爆散,魔火塑成的巨龙被毒蟒咬中脖颈,腾烧的火电被黑雾完全吞食于湮灭。
赫尔加尖叫起来。重新回归的风雪却把她的尖叫也彻底卷没。
“戈德里克!”女巫抖动魔杖冲进了尚未退散的骇人魔压中,流水般的治愈魔咒涌向了那个捂着胸口、单膝跪地的男人。
雾状的黑暗气息萦绕在他的心口,戈德里克脸色惨白,生命流逝的恐慌随着伤口处的诅咒涌向身体各处,这个坚强的男人终于双膝跪下,脱力栽倒在冰凉的雪地。
一只纯黑的皮靴出现在他视野里。
萨拉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浑身颤抖的男人,和几近崩溃的女人。
“戈德里克,你输了。”他冷漠地宣布。
雪落无声。
“萨拉查!”赫尔加猛地从红发男人身旁窜起,扑向这个无情的男人,仿佛完全失去了理智。
“萨拉查·斯莱特林——你疯了!你怎么可以杀他!”
她揪住好友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你怎么可以杀戈德里克!!!”
所有的风都为之一静。但萨拉查只是扯开了她暴起青筋的手,面色无波地陈述:“这是真正的生死决斗,我以为,你们都很清楚。”
他蹲下身来,与失败者对视:“你感觉怎么样……需要帮忙吗?”
戈德里克疲惫地闭上双眼:“不需要。”
他攥紧了心脏的位置,只觉得那里一片空洞,也许是黑魔法的效果……但这效果,实在过于可怕……
看着这客套而荒谬的一幕,赫尔加逐渐在惊怒中冷静下来。泼天盖地的冰渣吹打着他们三人,寒风无意经过——匍匐在雪地里的男人,优雅蹲在他身前的凶手,以及盯着他们怒气冲天的她。
雪夜中的城堡剪影充作背景,这里真是上演了好一出精彩的戏目!
很快,戈德里克在赫尔加的帮助下艰难起身。他虚弱地佝偻着肩背,整个人的力量都倚靠在女巫支持他的手臂上。红发的男人有一双澄澈明快的蓝眼睛,而现在,那双眼眸像是冰封的黑湖一样,深不见底。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可也许是愤怒,潮红漫上了他的眼尾。然而,他的语调却没有任何激烈的波动,只是透着深重的疲惫:“既然我输了……那么,明天你就和赫尔加,把麻瓜家庭出身的孩子们……让他们离开霍格沃茨吧。”
“请原谅我需要时间休息,就不参与……你的清除计划了。”他的视线很快从萨拉查脸上移开。戈德里克握了握赫尔加的手,示意她扶他回去。
女巫痛心地注视着自己的好友,她小心地搀扶着戈德里克转身——即便他们完全可以使用魔法代步——但赫尔加深知格兰芬多的尊严和骄傲不容侵犯。于是这两位强大得超越世人想象的巫师,就这样以麻瓜的无能姿态,一脚浅一脚深地踱向城堡。
远远望着他们脆弱的背影,萨拉查嗤笑一声。
但他在原地沉静地站立了许久,直到风雪彻底涂去他们的踪迹,这位最终的胜利者才踏立脚跟,化作幻影消失。
——
另一边,戈德里克的面色越来越差,汗水蒸作潮湿的气雾,令他看上去狼狈不堪,好在深夜的走廊里不会遇上学生。他死死地抠住墙上的石砖和那些凸起的浮雕,借着女巫的力量一步一步往上挪。
当他踩上最后一级楼梯,赫尔加心惊他下一秒就会跌倒。可是,这个坚强而固执的男人硬是稳住了身形,他颤抖着向前走去,脚步虚浮,最终跌坐在自己的床榻上。
赫尔加握紧了他汗湿的手,她看上去几乎快哭出来了:“戈德里克……”
女巫的嗓音几近破碎,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哭腔,强作镇定地说:“戈德里克……那是什么?”
榻上的男人握着她的手缓缓倚在床头,橘红的光影将他的五官衬得越发冷硬,却因那重伤的身体状态而显出罕见的脆弱。但格兰芬多从来就不需要怜悯。
戈德里克缓慢地开口,他的声线平稳醇厚,他的回答瞬间安抚了女巫的恐慌:“这是萨拉查新发明的黑魔法诅咒。”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已经解开了大部分结构,它杀不死我,最多让我虚弱一段时间。”
他冰蓝色的眼睛转向女巫:“赫尔,你要帮我一个忙。”
赫尔加已经真正镇定下来了,她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好友的手心。她似乎很快想到了什么,语气决然:“你说。”
但戈德里克忽然移开了目光,他的表情变得复杂而奇异。仿佛出神了片刻,他才重新转过头来面对耐心等他开口的女巫。
他面无表情地说:“……帮我阻止萨拉查。”
赫尔加的脸色严肃起来,她皱紧眉心,有些不确定地说:“威森加摩那些人……我可以替你搞定……可是……”
她低头凝视着好友粗糙而遍布疤痕的双手。此前赫尔加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理解了戈德里克·格兰芬多的强大——那些过往的伤疤——“无法将其击败辄使其伟大”……
“萨拉查的诅咒,已经严重干扰了我们的决斗誓约。”戈德里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伸出另一只手按在女巫的肩头:“但要解开它,并消除诅咒的影响,我需要大量的时间……”
“……霍格沃茨不能没有校长,”他深深望进友人的眼眸,“赫尔加,我需要你的帮忙。”
“不,我……”女巫下意识就要反驳,却被他不容置疑地打断了。
“赫尔加,”他加重了语气,面容沉肃,“这是出于现实的考虑,你冷静地思考一下。”
赫尔加咬紧了嘴唇,退缩的欲望在她心底徘徊。
最终,她还是在戈德里克坚忍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好。”
前任校长终于露出了一个放松的微笑。
“赫尔加,”他真诚地看着自己最后的友人,似是叹息道:“谢谢你。”
赫尔加垂眼,盯着他手腕处因为忍痛而绷起的青筋:“不,这本就是我应尽的职责。”
她慢慢地松开他们交握的双手。
“去吧,赫尔加。”戈德里克眼神温和地目送女巫离开。
赫尔加·赫奇帕奇走到门口时,突然止住脚步。
昏暗的烛火只将她的侧脸映亮,女巫柔软的五官线条被勾勒成了闪耀的金光。
“戈德里克……”她沉默许久,才这样发问:“你……后悔吗?”
他们谁也不知道她所说的后悔,指的是哪件事,又或者是什么人。
也许,两者皆是。
戈德里克嘴角的轻松冷淡了,他捂着心口,逐渐闭上了眼睛。
“不,我从不后悔。”
女巫的表情在阴影中不甚清晰。随即,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戈德里克睁开双眼,迷惘地直视前方……
——
走下校长室的旋转楼梯,赫尔加正独自沉思,因此当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蹿出,她有些猝不及防。
“阿德莱德?”女巫惊讶地看到拉文克劳的学生违反了宵禁,出现在校长办公室的走廊上。她深深皱起眉心:“你违反了宵禁,再有两次,你就会被霍格沃茨开除的!”
小女孩的金发纠结在一起,就连巫师袍也穿得松松垮垮,她甚至连鞋也没穿就这么光脚踩在冬天的地板上。她焦急地说:“对不起老师,可我们塔楼的天窗刚才忽然全都碎了!我检查了碎片,它们好像是被某种强烈的魔法波动震碎的……”
“带我去。”赫尔加打断了她的分析。
阿德莱德看上去还想再说什么,不过见到平时一向好说话的赫奇帕奇现在这副严厉的模样,她便收住了想要开口的冲动。
两个人疾步赶往拉文克劳的塔楼。
走到一半,赫尔加挥动魔杖:“抱歉,阿德莱德。”
小女孩的脚上瞬间出现了一双温暖舒适的羊皮靴。阿德莱德却顾不上道谢,她试探地瞟了赫尔加一眼:“老师,您真不认为学校里出了什么事吗——我是说,连城堡的防御都被打破了……”
“你的担忧是完全多余的。”赫尔加再次打断了她,“这只是一场魔法事故,明天我们会对全校解释今晚的意外。”
阿德莱德松了口气,但她稚嫩的眉眼却依旧笼罩在担忧和焦虑下。
她们很快来到有着老鹰门环的入口。
“什么问题你永远也不能回答‘是’?”门环语带深意地提问。
对此,赫尔加面带怅然,但旁边的小女孩没有注意。她思索后笃定地回答:“我想应该是——‘你死了吗’或者‘你睡着了吗’。”
“完美的回答。”门环称赞着打开大门让她们进去。
强风瞬间涌向门口的二人,阿德莱德瑟缩着抱起双臂,向同样没睡的其他两个学生打招呼:“嗨,伙伴们,我把赫奇帕奇老师请来了。”
她踢踢踏踏地跑过去——赫尔加给她变出的鞋子有些过大了,而这是个她并不常犯的失误。阿德莱德和其他两个女孩一起挤进沙发。她们把厚实的毯子拉开一角,好让她钻进来。这三个半夜研究课题的孩子齐齐看向施法修复天窗的赫尔加,小脸上满是敬仰与向往。
璀璨的魔法光芒化作数缕银白的光带,它们精准地粘在每一块碎片上。玻璃由此点亮了金色的魔文,这些防御力强悍的炼金物品在女巫的操控下自发修复,飘飘荡荡地将窗框补全,最终把夹着冰渣子的冷风挡在了外面。
“好了,小姐们。”赫尔加转向沙发上的女孩们,严肃道,“今晚不适合研讨课题,你们刚才极有可能被风吹着了,我可不希望明天会在医疗翼见到你们。”
“您说的对,老师。”阿德莱德转头催促她的伙伴,“我们回去吧……风寒是麻瓜都治不了的重病,说不定要躺一周呢。”
“啊,错过一周的课!”她的伙伴小小尖叫一声,作为拉文克劳,她显然是被吓到了。于是她们俩便手牵着手,抱着卷轴消失在了楼梯顶端。
赫尔加看着留下的金发女孩:“阿德莱德,你还有什么事吗?”
一些尚未飘落的雪花迷蒙地浮在空中,此刻乌云退散,满月的光辉穿透了穹顶的天窗,直直落在她们身上。
阿德莱德攥着袖口上前一步,鼓起勇气开口问:“老师,你也会赶走我们吗?”
小女孩怯生生却又无比执拗地抬头望着她,眼眶湿红:“菲尔丁偷偷告诉我,斯莱特林大人已经得到了威森加摩大多数成员的支持,不久之后,他的驱逐法案就会在霍格沃茨实施。等到那时,即便是校长大人也无法阻止了……”
赫尔加叹息一声,她上前抱住了这个瘦弱的孩子,爱怜地抚摸她的脑袋:“别担心,我和格兰芬多都会阻止他的……”
“老师……”阿德莱德双肩颤抖,她惊惶的泪水把赫尔加的衣襟打湿了——这个不过十三岁的聪慧女孩,已从赫奇帕奇安慰她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真相。
“霍格沃茨是我的家……”她啜泣着抱紧了年长的女性,仿佛担心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抛弃。
脚下的皮靴是这样的温暖,可阿德莱德却感受到了曾经独自一人在深冬的树林里等死的绝望寒冷。她们这些被家人抛弃的孩子,除了霍格沃茨的庇护外,一无所有。
赫尔加把她按进自己怀里,温柔地轻拍着女孩的脊背。
她知道这个聪明的小拉文克劳已经猜到了真相,不论是善意的谎言,还是虚无的保证,都已无法安抚她无处着落的不安全感。女巫的心纠作一团。
赫尔加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同时,仰头向罗伊娜·拉文克劳的雕像寻求慰藉。
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的分歧日益无法调和,那些美好的旧日时光已经化作夏日飞鸟的翅翼,在这隆冬的风雪中一去不返。罗伊娜撒手人寰,再没有人能以巧妙的手腕,促成这两位强大巫师的平衡……
每当赫尔加感到迷茫痛苦时,她都会独自登上挚友的塔楼,举目仰望这位智慧之友的塑像,以寻求她的指引,寻求心灵的庇护和宁静。
可今晚,当满月的银辉洒遍此间,当残余的积雪逐渐融化,赫尔加分明看到,罗伊娜的雕像上布满风霜。
一滴晶莹的雪泪从她睿智的双目缓缓滑下。
赫尔加失神地看着这尊坚硬的石像,竟也终于表露出无能为力的脆弱,她的心逐渐下沉、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