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起画梁》我慕有毒

30、漫漫长夜

　　宁珂本想提茶壶，那侍女低着头，躲了过去，没有理会，宁珂自觉讨了没趣，便坐在一旁，等她上水，那侍女把茶壶给了青鸟，青鸟一只手扶着茶杯，一只手倒茶，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浇在了她自己扶着茶杯的手上，她顿时脸色大变，跪了下来，不停地磕着头，唤她起身后，依旧不停的擦拭着自己淋上茶水的手背，手背很快被她自己擦的变了色，乌青乌青的，不一会儿，她的手被她擦掉了一整块皮肤，嶙嶙白骨暴露在空气中，绿色的汁液淌了出来，宁珂看着有些心悸，可青鸟似乎无动于衷，依旧认真的擦着自己被烫的软囔囔的手，她似乎感觉不到痛。
　　宁珂被她的举动吓到了，连忙站起来，抓住了她的手，让她停下，她停下了动作，身子也微微发着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玉树在一旁坐着，对此事没有丝毫反应，他冷冷的看着宁珂，“你的人你来处理。”
　　宁珂早就想找个机会遣散这群人了，便说了一句：“还你自由身，离开魔界。”宁珂以为这个提议虽然不可思议却又极好，她做错了事，不受惩罚，甚至除去奴籍，重获自由，也算是因祸得福。
　　可青鸟却不似宁珂这样认为，她跪在地上，不住地向着玉树求饶：“求求您了，不要让我离开，我大仇未报，必然不能去人间。”
　　看她如此反应，宁珂倒有些诧异，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让玉树再做决断。
　　“那你去血窟做苦力吧。”玉树摆了摆手，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青鸟听了玉树的话，重重的向他磕了一个响头，向玉树道完谢之后便退下了，宁珂没想到她对玉树的处理不禁丝毫没有怨言，还对他感激不尽，真是令人费解，玉树见她有些好奇，便主动同她说了原因。
　　魔界的仆人都是些低阶的花草精怪，无自保之力，对于修炼之人来说，食了它们可以补气，以前各界友好，谁都不想惹事上身，所以这些精怪们也有了足够的时间继续修炼，直至成仙，如今局势不稳，人间竟兴起了一阵风气，各大修仙门派常会外出打猎，若猎到花草精怪便会同门分食，这些精怪走投无路，魔界便收容了他们，仙门百家纵然强势，却也不敢踏入魔界领域，即使这些花草精怪们在魔界只能做一些低贱的差事，但无论如何，他们也算是有了容身之所，至少不至惨死。如今他们更是不愿踏入人间，若离了魔界领域，便无人庇护，定是死路一条。
　　青鸟的父母便是被人捉住，生吞活剥。
　　“他们竟如此过分，真是人渣，就该扔去九幽血狱。”听了玉树的话，宁珂气的发抖。
　　没想到守护人间的花草精怪们，竟被凡人逼得走投无路，宁可在魔界受折磨，也不愿再回家园，真是可笑，人间竟要比魔界诡异得多。魔界的诡异顶多由玉树怪异的脾气而起，但人间的诡异却由各人心中生成，经世俗滋养，生长蔓延，变异成庞大的藤蔓，侯在暗处，伺机而动，让人无法防备。似乎这样一比较，玉树的脾气倒让人愿意接受了。
　　传言玉树的脾气有些嚣张乖戾，也极为多变，让人琢磨不透。这段时间宁珂常常跟他出去散步，始终提心吊胆，如临大敌，她怕他突然摘下面具，冷不防的变了脸，杀了她或困住她。然而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他一直维持着他的君子风度，表现得不急不躁，温和有礼，宁珂渐渐有些好奇，玉树真如传言那样吗？

　　又是一个漫漫长夜，周乞已经算不清这是第几个睡不着的晚上了，自宁珂走后，他似乎从没睡过一整晚，他捧着一壶酒坐在殿前，不合时宜的发着呆，嵇康陪在一旁，等待着江野的回音，他查看了那日山居的禁制，知道江野那日在山居，却不知江野说了什么，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份信他看了一眼，宁珂为何会知道若水，又为何愤而出走，这些问题困扰着他，以他对宁珂的了解，宁珂做不出这种事情，况且宁珂没有灵力，此次出走必定是有人相助。
　　周乞没想那些复杂的问题，他喝了一口酒，回忆起从前。
　　他是何时喜欢宁珂的，似乎自己也说不清楚，从小宁珂就黏在自己身边，当时只觉得她调皮可爱，从未想过要同她共度一生。
　　有一日出游，宁珂没穿平日的白色校服，而是换了件翠绿色的滚雪细纱袍，他至今都还记得那件袍子上的绣花，她从远处走来，笑着向自己挥手，就只一眼，他的心便漏跳了一拍，从那天以后，自己眼里似乎容不下其他人了。
　　爱一个人既简单又困难，爱上一个人只需一瞬，爱一个人却要用一辈子。
　　“只是这丫头还是去了她爱的人身边，这倒真是她会做的选择，我就知道。”周乞喝了一口酒，心里有些苦涩，他眼睛干干的，想哭却哭不出来，这样的结果他曾经历过，只是天真的以为这一世会有所不同，他也曾预料过这个结局，只是没想到她会走的这么决绝。
　　嵇康看着周乞，眼里满是心疼 ，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他分心：“江野这小子一定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让她误会了，宁珂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喜欢你的，她此生只见过玉树一次，对魔界能有什么感情，只是误会而已，我去找她回来。”
　　“若已做了选择，想也不必追了，况且魔界也没那么好进，”周乞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大口酒，嵇康说的在他看来全是假设，他自己怎么会不清楚呢，不过是些安慰人的话而已，当初宁珂便是为了玉树才被诛罚，一晃一百五十年过去了，如今也不过是一切回到了原点，从始至终，只是自己在勉强罢了，“若我不去勉强，她会活的更加开心吧，她愿陪着玉树，我却硬要留她在自己身边，无论我怎么做，她终归，还是不会留在我身边，她可是宁珂啊。”
　　两人说着，江野的纸鹤也到了鬼域，待纸鹤说完，两人都沉默了半晌，他们曾有过千百种设想，也曾想过该如何让她接受，却没想到宁珂竟自己亲眼看到了真相。
　　“宁珂，她，看到若水被我杀了。”周乞捂着心口，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他不敢想象宁珂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当时若不是形势所逼，他又怎么会对若水动手呢。那柄剑是师傅亲手赐予，师傅曾告诉他，天生你在将门之家，便是要你斩断儿女情长，杀了若水之后，他就断了那把仙剑，同若水一起埋在了后山。
　　周乞得了宁珂转世的消息，去了人间，第一眼见到若水便认出了她，虽然她的性子同宁珂完全不像，但那副模样却是一模一样，他给了她父母一些银两便带回了她，周乞深知带她到鬼域是无用的，她本该用十七年在人间挣扎，待时机成熟时降下天罚，痛苦的死去，带她回来本是权宜之计，留在鬼域自己可以时时照看，也会更安心一些，若寻得解决之法，若水便可以摆脱天罚。
　　周乞访遍九洲，始终找不到秦川，他没了希望，便埋头古籍，终于，他在书中找到一个方法，待天罚之日杀了此人再救活，便可能摆脱天罚，只是此法邪门，用了便是自断仙根，与天为敌，而且从古至今，从未听说有人成功，他那时并不明白天罚究竟为何物，以为自己和若水会是例外。
　　“我一直都规规矩矩，为了你，我可以逆着人潮，若水，信我。”
　　若水十七岁生辰当日，便会降下天罚，这一天，他陪在若水身边。
　　“闭上眼睛，权当做一场梦吧！”
　　若水乖巧的闭了眼睛，周乞用手盖住了她的眼，扶风刺过，一声闷吭，她离开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乞断了天罚，再用自己的半条命救回她，但没了天罚，若水的魂魄便去了暗狱，再召不回来，周乞回天乏术，悔恨万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自己亲手杀了她。若水走后，周乞在山居住了数年，他在屋上挂了寻魄铃，每天晚上都在期待着铃铛声音响起，他期盼着若水回来，自己可以解释给她听。
　　有一日，门外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敲门声，铃铛也剧烈的响动起来，他开了门，魂魄便走了，他跟了上去，可那缕魂魄不曾回头，她穿过奈何桥，直接投了胎，周乞被嵇康拦在了桥上，涕泪四流，他还没能告诉若水，他爱她，他说出了口，但若水听不到。
　　若水投胎后，鬼域久违地下了场大雨，周乞埋了那把断剑，从此再不使剑，那个名字也成了鬼域心照不宣的禁忌。
　　后来他找到了东篱，东篱是个性子刚烈的孩子，从她身上看不出半点若水的影子，当他告诉她有使命时，她竟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
　　“我不愿死，死了之后世界上发生的事情都与我无关了，多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