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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五章 东渡凤陵龙鱼鳇(上) ...


  •   第五章 东渡凤陵龙鱼鳇(上)

      长安城八水护城,从长安城北出横门,直直下去,便是渭水河岸。放眼望去,河岸两侧各色杂树,树丛繁茂,受了阳光秋雨,黄绿黄紫树叶映在河水中,碧空下远来帆影点点,靠岸的大小商船三五成群。
      虽是天下战乱纷起,这渭水因通着大河(黄河),是长安东出水上要道,每日人舟纷纷,停靠渡头的船数以千百计。其间有一只不显眼的船,船头那人,光着臂膀,想是长年在毒辣天气里晒得久了,身上黝黑发亮,用半截粗布裤草草遮住下身,赤着脚,两只脚板似是粘在船板上,手里撑了篙,三五下就将船推进了河心,转身升了半帆,西风里一扯帆,嘭一声帆布张开,上缀了几片补过的印迹,帆一兜住风,便如飞一样向河中驶了过去。船家松开手,转扶了船舵冲着岸上同伴大声呼喝,不外是前头有兵,小心行船,陕州相见之类的话,外人听不清楚,只听他呵呵哈哈,长声回应,虽是河面上船来舟往,他也似是无人之境,从容自若。
      船一出渡口,岸上人烟渐稀疏了,过了宽阔水面,水流加急,顺风顺水,正午太阳底下,船家也不怕热,身上淌着汗,犹自粗着声音唱道:
      泾以渭浊,湜湜其沚。
      宴尔新昏,不我屑矣。
      毋逝我梁,毋发我笱。
      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
      船家嗓声粗哑,声音在河面上飘出很远,两句之间偶尔还夹着些俚语,隔一句收了尾还要清清嗓子,换了声调作一个女子的声音出来。
      船仓里,王芊靠在板壁上,先是知道出了长安,走不多久又听着人声嘈杂,继而是摇晃着上了船,最后虽是平稳了些,却晃动不停,知道这是行走在水面之上了。心内惧怕,等得上了船,安静下来,也未听得方才绑自己的那两人来问话,听着船家的喊号子声,估摸着这船是向大河而去,离着长安愈来愈远了。耳中听到这船家粗声学着女子,头两句听得怪异,接着听下来,第二遍听清了一两句极是耳熟,原来粗壮的船家竟唱得是诗经中《谷风》几句。意思说的是一个女子被结发的夫君抛弃,这女子孤伶伶一个人回忆往日新婚时日,同去捕鱼、耕作,叹息着负心人现在如何忍心让自己一个人悲伤、难过。
      王芊以往也读过这诗,只略翻翻罢,不能解其深意,却不知让这船家唱了出来这般味道。此时眼上蒙着布看不见周遭,手被绑了蜷身后,凝着神一字不落地入了耳里,霎时想来起自己身世,默想着最后一句,想到了平帝刘衎。自己初入宫时,他郁闷不乐,其后三年里二人慢慢无话不谈,虽是年少懵懂,也算是两情相悦。可惜世事无常,平帝十五岁上,早早生病不治,落到自己一个人,欲绽无雨,正如这最后一句悲伤之处:你去之后留我如何处?想到这里,泪又止不住涌了出来。
      船仓外一个人盯着看王芊二人,看见王芊泪湿了粗布,微一怔。
      “你去把那女子松开。”那个壮汉的声音吩咐道。话音一落,王芊就听到有人走了近前,将眼前、嘴上的布拿开,亮光刺得睁不开眼,眯着眼慢慢才看清自己在船仓坐着。
      面前一个男子谄笑道:“你若是不跑,我便都给你解开。”王芊知是在船上,往哪里跑?既已上了贼船,看这些人似是没伤害自己的恶意,不如先行缓缓,再作打算看他们意欲何为。想到这里,王芊轻轻点了点头。
      那人上前将王芊手上也解开了。王芊松动手腕,侧头看到救自己那人倒在一侧,壮汉正用手探他鼻息,一边高声喊道:“这人真是命大,还没有死。王毛,不如将他扔到河里罢?”船仓口低头进来一个人,正是王毛。王毛皱了皱眉道:“这人好生奇怪,竟快死了?进了大河口再扔下去,从这里扔下去,漂到岸上,让人知道了我们去向。”壮汉问道:“你说他奇怪?”边说边又把樊秀放到船板上。
      “同马,这人当时中了一支弩箭还不顾死活向前冲,舍命抢这女子,定是有些来历。”王毛道。
      那叫同马的回道:“王毛,只怕他活不了,他身上中了两支弩箭。”同马说着又将樊秀翻过身来。樊秀脸上苍白,显然是受伤颇重。王芊在一旁见状,听这两人商量着便要把这人扔到河中,也顾不得自己也是身处险境,急忙插话道:“他救了我一命,能不能让我看看他?”同马看了一眼王芊,心道,你一个弱女子又在船上,便让你去看又如何?同马哼了一声未置可否,弯着腰出了船仓。
      王芊靠近些仔细打量这人,二十多岁年纪,浓眉大眼,高鼻隆额,面色略黑,挽着的发凌乱散开,脸上流着汗迹,身上粗衣透着些汗腥味,似是常年劳作。王芊想起这人挽着惊马前,牵着一头驴,大略是行脚赶路的行商?
      王芊伸手拿出锦帕,替樊秀擦拭了脸上泥汗,又用力掀过樊秀,要看他背后的伤势。翻转过身,王芊眼前一呆,这人身上奇怪,弩箭射在身上,方才在马车上晃来摇去,背后弩箭从中折断,又身撞车壁,伤上加伤,等着翻转过来,背上两支半截弩箭,一只已然脱落,另一只斜斜露出箭头,周遭是一团黑色血迹,摸到背上,触手觉得有坚硬之物挡住了这箭的去势。王芊忙伸手要去拔箭,身后忽有人低声道:“小心有毒!”
      王芊一惊,循声回过头去,是那粗声唱曲子的船家,站在身后。那人说完,俯下身子半跪船板上,伸过手来,接住了樊秀,说道:“夫人,请让小人来。”
      王芊向后让开,见那人伸出手,顺着弩箭钉在身上的伤口处,将粗布衣向两侧用力一扯,粗布长衣刺拉一声,应手裂开,露出一层土色布,似乎里面还有一层,两支弩箭头钉在上面,剩余的那支,还渗着血迹。那人一愣,手放在布上四下摸索,转头与王芊四目相对,王芊知他是询问自己,忙道:“我与这人素不相识。”
      船家回过头来,仔细察看了一番,用一手握住了樊秀身子,另一手握住了半截弩箭向后用力一拉,土色粗布从弩箭处破开一道,带着一串竹简将箭拉了出来。王芊这才恍然悟道,方才觉这人背上坚实,竟在衣内罩着竹简。箭一拔出,血从伤口涌出来,船家用手摁住伤口周围,看着血色由黑一点点转了红色,伸手将樊秀身上的粗布扯断,手脚快捷,几下包住伤口,长出一口气。
      船家转头冲着王芊道:“幸好有此物挡着,才保住性命。”他用手指着一侧的竹简。
      王芊起身欲施礼,边道:“多谢恩公相救。”
      船家忙止住王芊,拱手道:“小人受不起,小人叫作路平。”
      “这人是小姐何人?”路平上不解问道。他一问完,忙接着道:“小人冒昧了。”路平言下之意,自己不该问这话。
      面前这个救了樊秀一命,王芊心想一个船家,粗俗之人,心直口快,便回道:“我与这人不相识,今早……”王芊想说今早被人掳了来,抬头舱外有人声,忙道:“今早马惊了,将我摔下车来,是他救了我。”路平看王芊说话支吾,明白王芊所说未必是实话,马车摔倒了他去救人,怎么会身上有弩箭?
      船家急忙一拱手,道:“我去找伤药来,或许能救活他性命。”
      王芊忙欠身谢他。路平一摆手,正要出舱口,王毛却闪身喝道:“你干什么?”
      路平忙道:“这人中了毒箭,我去拿些药来。”王毛极不耐烦道:“死便死了,扔至大河中喂鱼,省了许多事。”方才王毛和同马说这话时,王芊、船家都听到了,这里又说一次,心知这人是当真的,要等到出了渭水,一入大河就扔了这人。船家回头看一眼王芊,正拥着樊秀把他放平不让压着伤口。
      船家低声道:“大爷,小人在河上行船,最忌讳这人死在船上,都说人若是死在船上,阴气不散,对小人非常不好。”王毛一瞪眼道:“多给你些钱,算你作上三年五载也够了。”船家还要再开口说话,舱外的同马大声道:“你再啰里啰嗦,将你也扔到大河里去!”船家忙小心陪笑道:“是,是,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想拿些药试试,大爷们如何处置小人不敢多嘴,小人只是不想他立时便死在小人船上。”同马大声道:“你再多嘴多舌,我即刻将你扔下船去!”
      路平陪笑道:“大爷说笑了,小人哪里敢,小人还要给大爷撑船不是?”
      王毛一听,挥手不耐烦道:“去去,你去掌船,再来乱说,我杀了你!”五毛忽地把剑拔出鞘挥过去。“你敢吓我们?杀了你,我照样起锚开船。”路平脸色本就黑,此时害怕涨得通红,小声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边说边急忙退出了船舱。
      王毛看了一眼王芊在舱底,皱着眉恨声道:“若再多事,我就将他砍上十刀八刀扔出去。”
      王芊大怒,斜了眼睛看王毛回身出了舱。
      路平站在船后小心掌着舱,一边看天色,一边讨好问道:“大爷,小人看天色不好,不知大爷今晚要歇到什么地方?”
      王毛冷冷回道,“莫非你是想宿到黑店不成?”
      路平讪道:“哪里,大爷说笑了,小人是看天色不好,将有大雨,怕是赶不及了,不如在凤陵渡口上歇息一晚,也好避避风头。”
      王毛抬头看天色晴好,问道:“你怎么知道天要下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五章 东渡凤陵龙鱼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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