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四章 榆树多心倒东墙(上) ...


  •   第四章 榆树多心倒东墙(上)

      皇后王止怡目光直直地呆坐着,宫女们都肃手站在阁外,不敢有声响。
      皇后看着模糊的纱帷后,密密的风卷起来又放下那些花、叶、草、树,黯然心道:这些年早已习惯了,活得富贵也好,贫贱也好,作了公卿也罢,皇帝又如何?几十年来,自己陪着他,高低起落,人臣人主,长安、黄邮,随着他。那些年自己荆钗布裙,清汤粗粟,也过得快活自在。然后呢?忽然哪天起,对了,是获儿离开的那一天。获儿失手推倒了婢女子笺,子笺死了,他让获儿去抵命,子笺是个苦命女儿家,可获儿死了便能活了子笺吗?当初也是获儿执意要买来子笺,若不是获儿执意说喜欢,用三只猪的钱买了她回来,她早就冻饿死了也是会的。获儿终是自杀了。那宇儿呢?宇儿也饮药死了。现如今祸事又落到了芊儿身上?他心疼不庝?
      芊儿呢?芊儿你在哪儿?
      皇后不知不觉间已是潸然泪下。
      殿外的宫女侧眼看着皇后忽地流泪,忙近前来,拿锦帕小心替她拭了。这些宫女早见惯了皇后时时落泪。这些年来,耳听着皇后一天天哭坏了双眼,犹自不止。太医总劝皇后,如此悲思最是不好,悲伤肺志,思而气结,过了去冬后,皇后身子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皇后只是难过,暗自落泪。
      殿外忽然天色暗了下来,起了西风,呼呼地掠过殿前。风卷起花枝,将花朵簇成花锤,用力敲打向地上。远处树梢似弓弦拉着弯了回去,几乎要垂地弯折一样。
      大风扑进椒香殿里,隐约的湿气透过帷幕吹进来。
      “请皇后回去歇息。”宫女凑近了皇后小声道。
      皇后眼睛看不真切,听着殿外的剧响,知是大雨要来了,也不知王临去安排的怎样了,心内还惦记着王芊,王捷。
      止怡由宫女扶着,慢慢回到内殿,耳边风声小了。他来了,皇后心道。眼睛愈是模糊,心、耳愈是清晰,远远就听得他的脚步渐近。
      “禀皇后,皇上来了。”宫女小声道。
      皇后还未站起身,王莽已经迈步进来,边说道:“皇后,好大的风。”
      “臣妾见过陛下。”皇后才要行礼,王莽挥了手道:“止怡,免了罢。”
      “陛下,你见着临儿了吗?临儿回了陛下没有?芊儿可曾找到了?”皇后急忙问道。
      “哦,临儿不是在后宫侍奉你?又去了什么地方?予方才让他召了国师进宫,予要问他室主的事情,传了许久也未见得了人影。”王莽皱眉说道。
      “陛下,是我让他去找尉兵四下寻找去了,芊儿被人劫走了,陛下知道了?”皇后急切问道。
      “予正要与你说这事情。”王莽沉声说道。“方才捕盗都尉,京兆大尹,司命大夫都报了进来,正在长安城内严查,予想这贼人也不敢将芊儿怎样。”说完这话,王莽心里也是一紧,这话也是说给皇后听听罢了,到底是怎样的情形,自己也不清楚,这贼人从何而来,本来这几日要出宫去,已命京兆大尹净街“横搜”了。不想却有如此胆大妄为的贼人,心里不由暗说侥幸。
      “止怡,我自然会想出办法来找芊儿的,你放心。”王莽坐到榻上,轻声安抚道。
      止怡是皇后的本家姓名,他只在没有外人时才偶尔如此称呼。
      皇后耳里听了王莽不再称“予”了,话里说着我如何,心里一酸,知道他看自己伤心,也觉难过,他还是疼着自己的。王莽登基之后,将这天子称呼也换了,以“予”代“朕”,只有说些体贴自己的话,才自称“我”。
      “陛下,求你救救芊儿。”皇后低声呜咽道。“芊儿命这么苦,怎么又给贼人劫了去了?该杀的贼人!如何偏又是芊儿?”
      王莽在一侧听着王止怡悲声哭诉,默声陪着。今日的事情很令他不解,为何要劫去芊儿?临儿为何不让王盛说出来?他要店房作什么?这个王盛平素忠厚,不知所说的是真是假?
      王莽想到头痛,也理不出个头绪,无从下手,只能令京兆大尹在长安、三辅缉拿,令捕盗都尉四处寻访,另着予虞卿下令沿长安泾水、渭水、大河去寻找。想到这里,王莽起身对皇后说道:“止怡,你自己保重,我会命京畿,水陆路各处寻找,缉拿贼人。再命各地刺奸秘密查访,定能找到芊儿的下落。”
      皇后听王莽开口说话,抑住悲痛,问道“陛下,你说的可是真的?”王止怡明白面前从早不是原来几个儿女的父亲了,更多时候是皇帝。
      “止怡,你放心,芊儿是我最疼的女儿,再如何也要找到。”王莽斩钉截铁说道。
      殿外天色愈发暗了,如同晦夜,宫女急忙跑来掌了灯,灯光在殿内摇曳晃动,投在四壁上人影幢幢,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蓦地一声惊雷从天际尽头响起,划出一道光亮,刺破了黑暗,照亮殿内。皇后禁不住打个冷颤,王莽忙大声吩咐宫女道:“快去将窗关好,殿门锁紧了。”宫女答应着奔过去关窗。雨瞬时便如淌一般斜着泼进了未央宫的宫墙之内,宫墙上的尉兵如一只鸢在风中刮起,又被雨击落在女墙后。
      王莽侧过身子,将止怡拥着,才要说什么,就听得殿外一声巨响,清脆中透着沉闷,转眼声音就到了殿前,咔嚓一声,宫墙下的一株一人才能抱住的大树,从半腰上齐齐折断了。皇后大惊道:“皇上,莫非是雷公发怒?”
      王莽大声道:“有予在,怕什么?”
      巨声过后,雨势渐消,只过了半个时辰不到,天上露出阳光,上林苑顶上,竟出了虹霓。王莽道:“皇后,只是急雨,不关事的。”一边说,一边指着上林苑给皇后看五色虹霓。
      皇后正眯着看,殿外浑身湿透的宣室近侍青苙急急跑了进来,跪倒回到:“陛下,宣室墙倒了。”
      “啊!怎么回事?你仔细慢慢说。”王莽惊道。
      “陛下,方才一声巨响,宣室西厢整壁倒掉了,伤了两人,昭宁堂后池畔一颗大树齐根处倒了,砸了东阁。”青苙急声回完了,跪在地上,浑身滴水。
      “宣室可要紧?”王莽问那些书简奏章。
      “回陛下,小人们在殿里都抢了出来移到干净地方了。”青苙回道。
      “备轿,予回宣室。”王莽急道。
      “陛下当心。”皇后在后边满是忧心说道。
      穿过中宫,从金马门下就看到宣室西厢后,一株枞树压在琉璃瓦上。从前殿石阶上看去,东阁残破更加厉害,那一株榆树足有十几围,榆生千年,不知何时长在池畔,竟在风中倒了。
      “可伤着人没有?”王莽急问道,“太子是否在东宫?”
      左右宦者回道:“回陛下,未伤人,太子恰巧不在宫中。”
      王莽急步直奔宣室,正堂一如从前,王莽站在当地,想着方才天象奇异,如此大树也刮倒,今日一早芊儿也让人劫了去。理应传太卜进来,占卜天象吉凶。
      王莽沉思片刻,吩咐道:“去召秩宗太卜令觐见。”
      谒者应声“诺” 快步退下去了。
      太卜丞不时来到殿内急忙行礼,心内暗想皇上召来,必是问今日这大风大雨天气。王莽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卜丞刘义,开口问道:“太卜,你可卜得今日之事?”
      刘义回道:“陛下,今日风雨如晦,应着君主理应修德,行祭庙之礼,以安社稷。”太仆一边说道,一边仔细听着王莽的回应。王莽凝神听着,没有一丝声响。刘义接着说道:“陛下……陛下当用五彩羽毛制成龙纹衣,华盖高车,亲往祭祀九庙之首黄帝太初祖庙。”
      话音落了,听得王莽嗯了一声,刘义抬眼看着王莽点头似是赞同。刘义接着道:“陛下,今日大风,臣另有话要奏。”
      王莽看了一眼刘义,说道:“你且说来,予听着。”
      “臣非是妄议朝事,今日臣听说宫中大风吹倒大树,坏了昭宁堂,臣有此卜,不敢欺瞒陛下……”一听到这里,王莽欠身起来,高声道:“太卜,你且讲来,此事主何吉凶?”
      刘义缓缓道:“陛下,前些时日,杜陵偏殿中虎纹衣因大风自起,从殿内吹落院中,挂到大树之上,与这风吹倒大树都是相同,风坏了王路堂西厢,昭宁堂东南树被风吹倒,坏了东阁,陛下,这东宫之墙便连着昭宁堂西侧墙壁。这一天兆应在陛下所居住的王路堂,与这东永巷东宫中之事相关,陛下……”刘义看了一眼王莽正仔细听着,接着道:“凡天道自然,风调雨顺,风不调则违天意。陛下,臣以为风倒东阁是逾制之应,臣以为应在这个‘榆’树上了。”
      王莽听完,心想着奇怪,为何其它树都无事,偏这棵榆树倒了?略一沉思,问道:“逾制?你是说东宫的太子吗?”
      刘义忙磕头道:“臣不敢,臣只是解读天意风雨之兆。”
      王莽沉思了片刻,说道:“你下去吧,将今日之事写了奏上来。”
      刘义行了礼退了出来。
      莫非是太子势大?王莽心内一惊,想到长子王宇当年也是因朝政之事,联络诸多朝中官员,末了竟然图谋用蛊术恫吓自己。
      想到这里,王莽起身,大声喊道:“来人,传国师刘歆。”
      谒者应声去了。
      王莽坐在案后,想着这太卜的话,话中自有道理。虎纹衣从偏殿内出来,当初太卜就上奏说,主藩王出殿之兆,应该封皇子为王,让藩王就封地。今日大风坏王路堂击倒东宫墙壁,莫非正是示警于自己?逾制又应在哪里?王莽仔细一想,恍然一惊,心道:“长子王宇、二子王获,均已死了,三子王安尚在,却封了王临作了太子,自古以来立幼不立长都是祸乱之始。”一想到这里,王莽忽又起今日之事,自己还未告诉皇后,皇后便已经知晓芊儿被劫,自己问过皇后,皇后说是原碧禀报,这原碧必是从王临处得来的信报,若是王临说给原碧,太子王临已先于自己得知了芊儿和捷儿之事。
      “陛下,国师刘歆觐见。”宦者低声回道。“快传进来。”
      刘歆进殿来,跪下行礼。王莽道:“国师快起来,今日有两件事情想听国师有何见解。”
      刘歆跪在地上,正慢慢起身,心想,已听说今早黄皇室主让贼人劫去了,不知皇上可是问起此事。刘歆忙低头垂手回道:“臣不知陛下所问是何事?”
      “你可听说,今日有贼人劫去了黄皇室主?还有一事,午后大风暴雨,吹坏了前殿东阁,另有大树倒下击毁了东阁墙壁。前一事,予已着令司命会同京兆大尹、予虞等一起去查了,不知是何贼子竟敢如此大胆。”王莽声音一厉,转而又急忙道:“国师,予以为这大风坏东宫之兆,是上天警示予,当初设皇太子是否逾制?不合周礼?”
      刘歆一惊,自己辛苦扶助太子,不知皇上又有什么变故?“陛下,自古以来,太子这位,事关社稷,不宜轻言废立。新朝以来,天下归心,四夷宾服,太子不失其德,若是轻易再议太子之事,只怕朝野不安。”刘歆说罢,看着王莽的眼色。
      王莽略一沉吟,说道:“那便不立太子,将王安、王临皆改封为王可行么?”
      刘歆不知这皇上又如何心血来潮,忽又想起来废了太子改立封王。新朝得国以来,百制更迭变换,自己也知天下诸官百姓已是不堪其扰,皇上倒甘之若怡。刘歆自然不想废了太子,新朝二年才立了皇太子王临,这些年又无大错,更何况还是自家女婿。
      刘歆道:“臣不赞同,今日大风虽是上天警示陛下,可太子至孝,天下皆知。陛下仁孝治天下,若是无故废了太子,只怕人心不服。”
      王莽看着刘歆,听他说话,心里清楚他是念着太子是他女婿的缘故。王莽一笑道,“予先立太子为王,待他修德日久,终归这皇太子位还是他的。”
      刘歆知道王莽笃信天命,若是认准了要废太子,定然不能更改了。刘歆暗自叹口气,心内一转,暗想,皇上长子王宇,二子王获已不在人世,三子王安,妄谵不清,再无人能争得了这皇太子这位,只要等得皇太子即位,再作打算也不迟。
      刘歆回道:“臣明白了,陛下为国为民深谋远虑。”
      王莽面无表情道:“既是如此,国师,你去安排吧。废太子位,立王安为迁王,原皇太子临为统义阳王。”
      刘歆施礼出了殿门,见掖门外工匠官吏正往后殿、东宫中搬砖瓦,定是要修补大风吹坏的屋墙。刘歆暗自摇头,心道,这皇上行事有时真正是鬼神莫测,为大风吹坏了屋墙便要废了太子?
      刘歆心事重重回到府中,一进府门,管事凑上来问了安,加一句道:“太子妃回府来了。”
      “哦,”刘歆心中一凛,忽想到今日见皇上时,竟未见太子在旁候着,室主被劫,虽是国事,终归是天子家事,理应太子出面。刘歆想到这里,忙问道:“太子妃在哪里?”
      “在后堂和夫人说话。”管事答道。
      “你去请太子妃到前堂侧室来。”管事应声走了。
      刘歆进侧室,想到太子一节,心知废太子一事大概是免不了,不知道太子是不是已经知晓,难道只此一事,大风吹倒东宫墙壁,便废太子?是不是另有缘故?刘歆暗自摇头,皇上近来常事出怪异,各处烽烟四起,贼人杀官占府,天灾人祸交相袭来,唉,似乎要有大事发生。
      “见过父亲。”一个娴静声音从屋门口传过来,正是太子妃刘愔。
      “你过来坐下。”刘歆指着案几对面的榻席,和声说道。刘愔慢慢走近,坐了下来。刘歆看着对面的女儿,无比怜爱。自己老来得女,女儿天生乖巧,出生之时自己算出字来,起名作愔,正合字义,安静少语。大些了,女儿识书认简聪明灵慧,经学上比之两个兄长都是强过许多,又喜爱历法天象,平时也能帮整理誊写一些书简文字,偏是生作女子,不能入朝作官,幸好嫁了王临,也算贵为太子妃。
      刘歆想到此处,看着女儿微笑点点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