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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庭上之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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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都王庭中,羲王坐于王座之上,手指在案几上有节奏的敲击着,似是神游天外,又似是专注倾听庭下之争。羲王年过四十,膝下五子,嫡子公子胜、三子公子谷为恙后所出,公子域为四子,妃子杞氏所出,二子早夭,五子年幼,公子胜本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自三年前公子域于萧水大败禹军,救羲王于危难,羲王将他迎回羲国,并大加封赏,公子胜大为警惕,联合朝中各大夫打压公子域之势,然羲王倚重公子域,三年里,公子域不负所望,多次出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扬名八国,掌三军军权,与公子胜成两虎相争之势。
此次公子域率三万大军于半月内势如破竹,巧计攻占典城,灭了南枢,又是激起千层浪,各国对羲国开始忌惮起来,而公子胜一派更是焦灼,急切地想打压公子域的气势。
此时,司田大夫石牧正大拜于庭,向羲王哀诉:“王上,古人有云: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归而饮至,以数军实。”然此三年,羲国连年征战,穷兵黩武,春不蒐,夏不苗,国财渐微,府库不盈,长此以往,民不聊生呐!”
司马官周立一听此言,心中不忿,这司田,出战所需军赋数次克扣,战后便前来大肆讨要战果,此次讨要不成,竟在此哭穷,无耻之徒,当即出列斥道:“石大夫此言过矣,此三年羲军数战数捷,所获金银,大半上缴府库,此番战役,仅以三万羲军作战,未动府库财帛半分,石大夫却称国财渐微,府库不盈,其中道理,司田岂不是有失职之嫌!”
司田大夫石牧颤声道:“尔……尔等竖子!竟出此等诛心之言!王上,多年征兵,壮丁劳役大多入伍,农作荒芜,赋税大减,府库如何充盈!”
站在前方的公子胜斜眼看了看身后方的大谏,大谏会意,乘势上前道:“王上,此战虽获胜,但南枢城池财帛尽归北枢,羲国冲锋陷阵,不得一分一毫之利,反遭他国忌惮,此等牺牲我军将士全他国之利,民恐生怨。”
“北枢与羲国结盟多年,数代姻亲,南枢与北枢本为一国,受禹国挑拨分裂,此次羲国出兵相助,却瓜分其城池财帛,岂不叫天下人耻笑我等趁火打劫?羲国颜面何存!”
“如此行事,羲国怎堪战事损耗?国将不存,何谈颜面?王上,为长远计,臣请减兵,休养生息。”
“乱争之世,列国互征互伐,减兵之举,无异于自断其臂!”
…………
一时庭上唇枪舌剑,如市集般吵闹不休,公子胜瞥了眼公子域,见其脸色淡漠,丝毫无所触动,又看了看羲王,竟也是同一番脸色,心中暗恨,正待出言,羲王已拍案出声:“够了!”
庭中立即恢复了寂然,羲王抬眼,看向了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左相如何看?”站在庭上最前方的左相乾回,年近古稀,历经三朝,辅佐两代羲王,却不参与两公子之争,为中立之士,极受羲王重视,此刻被问话,回道:
“回王上,老臣以为,一为远虑,一为近忧,均不可小视。”
羲王一听就知道这老狐狸又在打太极,却又听他说道:“但以战养战,终非长久之计。”
公子胜等人闻言心中暗喜,左相竟罕见的偏向一方,难道是打算扶持公子胜了?
羲王直了直身子:“左相的意思,意在减兵?”
“民富而兵强,非不可两全之事,方契子能令幽国自穷国寡民成今日之势,非舍一求全也,故今羲国兵强,还需富国之计,若不欲减兵,则需出富国之计,若欲减兵,则需富国强兵之计。不思新法而争是非,非治国之道。”
果然不愧是左相,说中了寡人想说的话,羲王看向争执的几人:“司马,若不减兵,你可有富国之计。”
“臣……无计。”
“大谏,若减兵,你可有富国强兵之策?”
“臣……臣无策。”
司田大夫出声道:“王上,幽国有萧水经过大半国境,水利兴,物产丰饶,羲国水利贫瘠,难以富。”
羲王怒道:“如你所说,要么羲国攻下幽国,若不然,羲国便永世为穷民之国?”
“臣不敢!”
公子胜低头计较,最终嘴角轻扯,上前朗声道:“父王,儿臣愿一试!”
羲王有些讶异,“噢?你想如何?”
“儿臣愿效仿方契子之变法,富国强兵。但儿臣斗胆,请父王应儿臣一事。”
“何事?”
“方契子之变法军政一体,儿臣请父王予臣改军制之权。”
羲王看着这个印象中中规中矩的儿子,不知该怒还是该喜,喜的是他终于有出乎意料之举,怒的是如此明目张胆想要干涉军制,若是往常,他早就斥责一顿,但今日,他转了目光,看向一侧的另一个儿子,三年来,每每见到他那眉眼,都会令他回忆起已经故去的杞氏,便不由生出几分愧疚,也处处偏袒他一些,但思及此次典城之战,这个儿子九岁起就在枢国长大,与枢国情分非同一般,若是常常受枢国左右……
羲王揉了揉眉心,道:“域儿,你既掌兵,可有话说?”
“臣弟有一问:方契子变法,多国效仿,却未有一国得其之效,王兄如何效仿?”
“若不行之,怎知其不可为,难不成固步自封,任凭羲国永世为穷民之国?”公子胜继续咄咄逼人,此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威逼公子域。
公子域不再搭理他,径直上前向羲王道:“儿臣也愿一试,行富国之政!”
公子胜嗤笑一声:“王弟,若不想让三军之权,何必硬撑,直言便是。”
公子域不动声色地反击:“王兄若忧虑效仿之策无果,输于臣弟,亦可直言!”
公子胜怒目相向:“你!”
羲王屈指嗑了嗑案几,肃声道:“既如此,三月为期,给出各自计策,由众卿商议,再作定夺。”
待众卿士退下后,羲王屏退左右,留下了左相。
“你如何看此事?”
“老臣不知王上何意?”
“呵,别给寡人装糊涂。”羲王从庭上走下到他面前,“今日之事,亦有你推波助澜之功。”
“王上这话,老臣不敢当,只是老臣以为,王上,羲国应变,今日司田大夫所说,虽有夸张之词,但并不无道理,长此以往,民无壮丁,库无余粮,非长治久安之计!域公子虽有不世将才,但若为一国之君,不可以战养战!”
“若他们两人都无良策呢?”
“羲国危矣!”乾回这四个字让羲王心头一震,他沉声问道:“为何?”
“王上心中已有预料,两公子已是水火不融之势,域公子与枢国亲厚,与王后幽国有恨,又有将能,若是为王,难免兵争,政局不稳,而若不能富国以供养,将难以为继。而胜公子为王,域公子不能共存,羲国之军如何抵抗虎视眈眈的禹国。”
王后乃幽国人,当初羲王继位得到幽王助力,但也因此常受幽国掣肘,后羲王恋上枢国公主杞,迎娶为妃,王后不喜羲王宠爱公主杞,趁羲王亲征之时暗害,杞氏得知消息携子女逃回枢国,于途中被害,仅子女逃回枢国,因此公子域九岁便到了枢国,于枢王宫长大,羲王回国后得知此事虽心中有愤,却因与禹国战事不利,需仰仗幽国助力,不可与幽国有隙,无法问责王后。厚葬杞氏后,也未曾想将公子域带回,而今,公子域归国,既有母仇,又有王位之争,羲国的局势变幻莫测。
羲王负手望着庭外天色,神色凝重。
公子胜下庭后便被王后召见,前庭纷争,不过片刻她已得知了事情始末,便遣宫人唤公子胜前来,王后乌发云鬓,身裹暗朱凤袍,端坐于席上,远看是一位端庄美妇,只是眉间的阴翳和浓厚的妆容让人心中暗惧,公子胜对这位母亲一直是又敬又畏,他上前行礼,便听到王后的问询:“胜儿,你今日之举是为何?”
公子胜早有预料:“母后,公子域如今愈发猖狂,儿臣担忧,若是任其独掌兵权,今□□上恐无儿臣立足之地!”
“呵!如今倒是怕了,当日那孽子归来,本后便让你们下死手,你们念着他可御敌,久不下手,如今养虎为患,已是制不住他了,竟然要与他比较那治国之策?可知若是你败了,羲国上下都知你不如他!你还如何让众臣拥戴你?”
“母后,此三年已多次派出刺客,皆未成事,才想毕竟在上都,群臣大都依附你我,量他也成不了什么大势,怎知父王如此偏心,自古军权虎符都是握在王上手中,去年父王交予他后,竟不再收回,儿臣这才急于出手。”
公子胜一向知道如何转移王后的怒火,果然此言一出,王后双手握拳:“你父王……”,自杞氏死后,王上虽未问责于她,但从此与她相敬如宾,她百般讨好,他或是冷言冷语,或是视若无睹,多年积怨,每每想起,她都郁结于心,而见到与杞氏眉目相似的公子域,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公子胜继续说道:“母后切勿忧心,富国非朝夕可成之事,公子域善于用兵,但这治国富国,涉及之广,上至贵族宗亲,下至农卒商奴,已不再是一军之事,军中之事我等无从干预,但这富国之策,怎会如他所愿。”
王后深吸了口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且自去谋划吧。”
公子胜走后,王后紧锁眉头,将案几一推,一时间,杯倒盏倾,一旁女侍皆战战兢兢,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常年侍奉王后的戚女侍上前劝道:“王后切勿动怒,小婢听闻一个消息,此次公子域归来,带了一年轻女子,但因其守卫森严,还未打探到内情。”
王后看向她:“女子?”几度刺杀失败后,她多番想给公子域安排美貌女子以作眼线,但公子域却是一点也不近女色,那府邸人员极少,比之上都末等贵亲都不及,此番竟带了一年轻女子,确实令人有些惊异。
王后冷笑:“既有女子,便有是非,你好生打探下,她是何方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