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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漫长的睡眠 ...

  •   睡与死

      睡眠与死亡真的有区别吗?
      难道不都是对生的无能为力?
      你敢说睡眠不是死亡的演习?
      你敢说死亡不是睡眠的完成时?

      从那个晚上之后,花一朵从内心里真正接纳了丁春夏。丁春夏似乎顶替了过去庞洁的位置,他们又组成了新的□□。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新的一年又要来临了。他们升入初三。少年人内心里总是期待新的一年有新的变化,这是少年时代的迷信。那是花一朵、白自在他们初中阶段的最后一个元旦。老师和同学们都挺重视,班主任强行分配花一朵和白自在一起来主持这个晚会。班主任在班里宣布这个决定时,同学们都很淡定,似乎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花一朵真的很纳闷,一般情况下,老师分配其他两位男女生共同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同学们常常会起哄。为什么到了她和白自在,大家就没了起哄的兴致。

      没有人知道,花一朵是多么喜欢班主任的这个安排。每天下午的大课间,她会假装大大咧咧地去拉白自在,“走,对词!”白自在却经常想逃去玩耍,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元旦前的下午,他们俩在学校的小树林边对词。花一朵几乎都已经背下来她的主持词,可白自在却经常忘词。花一朵最后真的生气了,“你怎么回事?都多少天了,这几句怎么就记不住!明天要丢脸你自己去丢,我还要脸呢!”花一朵说完就转身想走。白自在见她真生气了,赶紧拉住她,“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两人在拉扯间,花一朵一下子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又气又急,腿上的疼痛让她万分委屈地哭了出来。白自在很少见花一朵哭,一下子急了,跪在地上抱住花一朵,急急忙忙地给她擦眼泪。见眼泪还是止不住,他一下子用唇贴在了花一朵的脸上。“别哭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这是白自在和花一朵成长过程中第一次这般肢体接触,花一朵慌得立刻止住了眼泪,白自在也愣在了那里。他们四目相对,听得见彼此心跳的声音。此时,上课铃声突然响起,花一朵立刻爬起来就往教室跑,心里面有一万只小鹿在乱撞。

      元旦晚会,白自在并没有忘词,而且还有几次临场主持词发挥得极好。倒是花一朵,紧张得不敢看白自在,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主持词有几处说得结结巴巴。他们说完最后一段主持词下场的时候,白自在假装不经意地贴近花一朵,在她的耳边说了句,“朵儿,要不,咱俩试试?”花一朵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得用自己的一只手捏紧另一只手,仿佛这样就能减少几分紧张。那一句话,白自在只问了那么一次,而花一朵并没有给他答复,他竟然也没有再问。其实,花一朵不知道,那一句,白自在当时也是聚集了好久的勇气才问出口,他就像歌词里那句,“我用不在乎掩藏真心。”他和花一朵一样都心知肚明,他们要押上赌桌的是他们从8岁以来的友情。所以,他只敢问一次,而她,却不敢给出答案。人们称十几岁的少年人的爱情叫“早恋”,大家以为少年人不懂什么是爱情。其实,有的人回顾一生时,他们自己知道,少年时代的爱情是纯粹而美好的,少年人懂爱情,甚至比一些成年人更懂。

      花一朵被那情感折磨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只好把这些都倾诉给她当时唯一可以倾诉的人——丁春夏。丁春夏当时说了句,“爱情就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但好歹都要去争取一下。”花一朵被丁春夏这话鼓舞着,但从未有过恋爱经验的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始才叫做“争取”。他们都没有向彼此确认过关系,除了丁春夏,没人认为花一朵和白自在之间会有什么。花一朵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白自在的“女朋友”,白自在对这一点也毫无自信。放学的时候,他们四个人一起回家时,花一朵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开心地想说什么说什么了,白自在在她眼中,似乎从此变了另一个人,有一种让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倒是丁春夏变得活跃起来,经常开花一朵和白自在的玩笑,这白自在和花一朵都有点不自然起来。有时候,丁春夏会故意拉住白自在和她一起走在队尾,花一朵能听到丁春夏在教白自在该怎么“对花一朵好”。有一天,白自在在花一朵的书包里偷偷放了一个苹果,还放了一张小纸条。花一朵拿到白自在苹果却再也没有办法像过去一样大大方方地吃了。从小到大在他家里吃了多少苹果,却从没有哪个苹果像这一只这样让她难以处理。这些改变都让花一朵不适应,白自在也感到有些不自在。他们就像兄弟姐妹一样长大,终于真正意识到对方也许是可以谈恋爱的对象,年少的他们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巨大转变。
      花一朵和白自在终于迎来了他们二人关系的第一个裂缝。一切都是从丁春夏拉着王源进先走开始的。听说白自在和花一朵彼此“有意思”,王源进也乐得给两个好朋友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他离开的时候冲花一朵和白自在两个人挤挤眼睛,一脸坏笑地带着丁春夏先走了。可是待那二人离开,花一朵明明知道白自在在教室外面等自己,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花一朵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会刻意和其他的男生在教室里面聊天、下棋、办板报,好像在考验白自在一般。回首往事,花一朵也会觉得自己在爱情里是多么笨拙。也不知道从哪里起,白自在就自己一个人先回家了。花一朵望着天上的白云很忧伤,他为什么不能多等一会儿呢?在花一朵的记忆里,这是她和白自在成长过程中最漫长的一次僵持。明明没有什么矛盾,连可以称之为“事情”的事儿都不曾发生。两个人也没有吵嘴,但就是基本上不怎么在一起了。直到花一朵的爸爸有一回问她,“怎么好久没见自在那小子呢?你们吵架了?”花一朵敷衍了父亲之后一想,真的啊,两个人已经足足一个月没什么来往了。倒是上了小学的白愉快没事就来让花一朵辅导功课。花一朵每一次见白愉快就想打听一下白自在的消息,可到底忍住了。她只能零零星星地从白愉快那里断断续续地听说,“我哥这几天在家闷闷不乐的”,“我哥又偷偷摸摸打电话跟什么人求助追女孩的事儿了。哼,亏他一直号称自己说情圣。”“我哥最近没事就往外溜达,我看他又要追什么女孩了。哎,朵儿姐,这回他没让你给他递情书嘛!”花一朵心里慌慌的,每每遇到这种时候,干脆在这个成熟的小东西头上拍两下,赶紧转化话题了事。

      那天原也是很寻常的一天,已是晚上10点多了,花一朵睡意沉沉正打算进被窝睡觉,她家的门突然被敲响了。花一朵的爸爸去开门,门外站着丁春夏的奶奶,老人的声音很高,一脸焦急,“春霞到现在还没回家,我跟老师要了你家的地址。我还以为她跟你在一起。这丫头以前从来都没有这么不回家啊。这可怎么办啊?”花一朵的觉一下子就醒了。花一朵想劝老师先回去,但老人坚持要和花一朵一起去找孙女。花一朵的爸爸说天太晚了,多一个人帮忙找人比较好,也非要跟着一起去。

      正说话间,白自在的妈妈带着白愉快也来敲门了,“朵儿,自在在你们家吧?”原来白自在也没回家,花一朵的心里一咯噔。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挤出微笑,“我今天放学没跟他们几个一起走,他们没准儿都在王源进家呢。”

      三家大人加上花一朵和白愉快,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就往王源进家赶去了。王源进穿着秋衣秋裤来开门,显然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听大家七嘴八舌地讲了消息,他飞快了套上了棉衣和大家出门了。无论大家怎么说,丁春夏的奶奶也一定要跟着大家一起去找。“先去学校问问吧。今天放学我走的时候喊春夏一起,她说她今天还有点事儿,让我自己先回。我们先到学校看看,然后再沿着学校附近的路线分头去找。等下最好联系一下老班,让她发动同学们,一起来帮忙。”王源进果然是学霸,一开口就连本来六神无主的大人们都安定下来了。

      当花一朵跟随大人们走进校园的时候,远远看见自己班上的灯还亮着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就沉入了万丈深渊。她想放慢脚步,她不敢前去面对即将而来的真相。终于走到教室门口了,白自在的妈妈赶紧跑过去准备推门,却发现教室的门关着,窗帘也拉着,她只得用力敲门,“白自在!”而丁春夏的奶奶也声音洪亮地喊着:“春霞,你在不在?”教室里的灯一下子被人熄灭了。所有的人都沉默下来,没有人说话。教室里面也是一片静默。片刻,教室的后门有响动,王源进第一个醒悟过来,冲到后门。后门也咣当被人打开又关上。王源进疯了一样开始踹门,“开门!开门!”丁春夏的奶奶在前面用力地砸门高呼:“春霞,春霞!春霞你在不在里面,别让奶奶担心啊!”

      教室里面静默片刻后,门被人猛地拉开,丁春夏大义凛然地站在了教室门口,教室里的热气瞬间传里出来。冬天的月亮格外亮,雪地白茫茫一片,闪着幽蓝的光,衬得丁春夏的脸有一点森森鬼气。花一朵一直记得那一夜的丁春夏:她的脸红扑扑的,头发乱糟糟的,一脸决绝,无半丝悔意。白自在的妈妈一把推开丁春夏,拉了一下教室门口的灯绳,教室一下子亮了起来,白自在抱着脑袋缩在教室放扫帚的角落。白自在的妈妈冲进教室,一把薅起儿子,“白自在,你跟她在教室干嘛呢?”白自在看着突然出现的一群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当他的眼睛落到花一朵那儿时,他迅速地躲闪了过去。白自在的妈妈越发火起来,她一巴掌打在白自在的脸上:“你说,你们在干什么?”白自在只一味地低头,似乎要把头藏进胸口里,他紧张地沉默着。

      “我们在谈恋爱。”丁春夏像是豁出去一般大声宣布。

      “春霞,你说啥?”奶奶没听清,又大声问了一遍。

      “我们在谈!恋!爱!”丁春夏凑到奶奶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丁春夏的奶奶一下子气得捂住了胸口,她也想抽丁春夏一巴掌,但却使不上力气,显然胸口的疼痛让她难以支撑。丁春夏和花一朵都赶紧抱住了老人。“奶奶!奶奶!你别生气……”丁春夏一下子急哭了。“你让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啊?”老人呜呜哭了出来。在这哭声中,王源进是最痛苦的一个。他“啊”的大喊一声,就向白自在扑了过去。花一朵本能地想拉住他,让被他的身体冲了一下,差点摔倒。王源进力气很大,他甚至一把推开了白自在的妈妈。他抓起白自在的衣领,用自己的膝盖顶了上去。白自在一点也没有还手的意思,就像一只松了线的提线木偶,任凭王源进挥舞着拳脚,连躲一下都不知道。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见着王源进狠狠的几拳几脚已经落在了白自在身上,白自在的鼻血已经被他打了出来。

      丁春夏扶着奶奶,无法分身,只得大喊:“王源进,你干什么?你放开他!”花一朵赶紧上前去拉,却也挨了王源进几拳。到此时,花一朵的爸爸才觉得不出手不合适了,赶紧上前抱住王源进。王源进被花一朵的爸爸死死抱住后腰,但依旧拼命向前探出身子想踢白自在。王源进满脸是泪,像个无助的小孩。

      “叔叔,你放开他!”白自在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花一朵的爸爸并未理他,只死死箍住王源进的后腰。白自在冲过来拉花一朵爸爸的手,“叔叔,你放开他!”两个少年人的力量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一个成年男子了,何况是两个处于激动情绪下的少年人。这是花一朵一生从未面对过的场景,她以为只会在电视剧中出现。花一朵的爸爸被迫放开了王源进,原以为他会继续打白自在的,没想到他哭着冲出了教室,向外面跑了。

      花一朵赶紧也追了出去。白茫茫的雪地,王源进哭着奔跑。花一朵知道,她并不是仅仅为了追上王源进,她只是片刻也无法在那里多呆,她无法面对那样的白自在和丁春夏,她的心绞做一团,疼。她甚至羡慕王源进,可以这么大大方方地痛苦,至少白自在和丁春夏会对王源进愧疚。而自己呢?长久以来演了这么一场独角戏,眼下甚至连一个光明正大的痛苦机会都没有,连逃离现场都要借追王源进做借口。那一晚她到底没有追上王源进,她自己也并不想追王源进,她只是假装追了一下他而已。她望着王源进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她慢下脚步,蹲下身来,在地上抓起一把雪,让那冰冷的寒凉渗透到自己身体深处,眼泪无声地落下。“朵儿,要不,咱俩试试?”白自在那一天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只是眼看看起来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花一朵不知道自己该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立即答应白自在“试试就试试”,还是该庆幸自己并没有“试试”因而错过了一场巨大的伤害。后来这事过去很久,花一朵也很难理清楚自己的心思,甚至说不清自己的痛苦是由什么组成的。只是,那痛在她的身体里残留了很久。“朵儿姐,你别难过,我哥他就是个傻子。”花一朵感觉到有人拍着她的肩膀,小小的白愉快竟然在她身后。他又是什么时候跟在了自己的身后了?小小的他是勘破了花一朵的心思吗?

      从那一天起,花一朵的“□□”就再也不复存在了。他们四个人会刻意避开彼此。花一朵和白自在是真的很久再也没有任何接触了,她也没有恨丁春夏,只是不再想她说任何一句话。王源进逃进书本里,成绩好得越发吓人,很快就到了年级的第一名。他的同学都说他成了一个学习疯子,除了上厕所,其他时间牢牢把自己焊死在座位上,没完没了地刷题。花一朵有时候很羡慕王源进,可以找到躲避的地方,可她花一朵就是不行。她只得每天写日记,怕被爸爸看过,干脆用英文写。她很感激他们现在学的是英语,这让学俄语的父亲根本不可能读懂她的日记,让她好歹有一块地方可以宣泄情绪。人间事真的很难说得失的,花一朵就是在那一段写英文日记的时间里,很快提升了英语成绩,到初中毕业时她的英语成绩居然到了全班第一,甚至还代表学校参加了一次全国中学生英文大赛。

      不管花一朵怎么回避,到底还是有和白自在相对的时刻。学校里冬季长跑训练开始了,连初三的同学都没能幸免。校方说是为了增强学生体质,每天下午半个小时,从校内跑到校外。花一朵从小就怕体育课,基本上体育成绩都是及格,所以那是她记忆里很难熬的一段时间。过去还有人相伴而跑,不时有人拉扯她、跟她开着玩笑,还勉强能坚持,但现在,她的“□□”解散了,那些生拉硬拽着、那些一路玩笑的帮扶都消失不见了,花一朵是咬着牙坚持着。有一次见她捂着肚子蹲在路边,白自在一脸的不忍,他伸出手来想拉花一朵,但花一朵非常客气地说了句,“谢谢,不用!”眼见着白自在的脸色暗了下去,他的背影也有一点孤单。花一朵想喊住他,像过去一样,和他拉扯着彼此跑完剩下的路程,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嗓子像被人卡住了一般。花一朵起身继续跑,可她心思烦乱,不知怎么就跑到了马路之间。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得一群女生发出尖叫“啊——”,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推着在向前滑行,她本能地张开双臂,稍一侧头,她发现自己被一辆出租车推着前行。她不知道旁人眼中的画面多么恐怖。她听见白自在疯了一样大喊着她的名字,向她狂奔过来,她从未见过白自在那样惊恐的表情。但她顾不了那么多,脑海中刹那闪过的念头是:我会不会死掉?等下车会不会从我的身体上碾过?她以为自己会非常害怕这样一个时刻,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淡定,其实是有一点木然。花一朵后来想,司机当时肯定是一早就踩了刹车,但由于惯性,车还推着她在继续前行。车大概行进了100多米,车速逐渐降了下来,终于停住,花一朵狠狠地坐在了地上。很多人围了过来,白自在激动地抱住花一朵:“朵儿,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司机紧张地跳下车来,发现花一朵全须全尾的,一下子就暴跳如雷:“你个傻X是找死啊?你他妈的是想害死老子啊!”

      白自在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他妈的你敢胡说!”
      “你个□□崽子在这儿跳什么跳?老子连你一块儿收拾!”

      白自在什么也说就冲了上去。人群一下子乱了起来,很多同学也冲了上去,狠狠地揍起司机起来。围观者越来越多……花一朵感觉自己头很晕,她想我要是睡着就好了,这一切都是假的就好了……

      这件事过后,学校把长跑训练都放在了校内。白自在也因为此事被处分。突然出现了这么多花一朵不想面对的事,她感觉到来自身体深处深深的困倦。奇怪的是,这件事后,花一朵真的掌握了一个终身受益的本领——睡觉。花一朵很奇怪,自己居然变得那么能睡,有一天睡了大概20小时,除了中间上厕所,他爸硬喊醒她吃了饭,剩下的时间她都在睡觉。这后来也变成花一朵自愈的方式,每当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她的大脑就会告诉她,去睡觉,睡一觉醒来,之前的事情就过去了,是上个世纪的事。睡个漫长的一觉之后,她真的会放下很多事。花一朵从内心里特别感激自己的这个“特异功能”,在漫长的一生里,她都有了一个别人没有的盔甲,让她活着的每一天都可以随时安放自己的心,哪怕只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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