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尝过你万分之一甜》夏锦季

12、第 12 章

　　许泽今晚喝了酒，所以是傅涟漪开车。
　　他这些年忙于创业，对生活并不上心，住所就在离公司不远的一处公寓，大多数时候两点一线，车子还是三年前换的，并不华丽的牌子，只是一个平淡的代步工具。这边不似国内，喜欢以车子的价位档次、穿戴在身上的奢侈品看人，他们只看数字。创业公司主理人如果衣食住行过于奢华，反而会让投资人怀疑他们的钱花到了哪里。
　　今天日子特殊，他穿的是笔挺西服，规矩克制地打着领带，既承接商业新贵亮相的万众瞩目，也承托单膝跪地时的认真慎重。
　　他已经醉了，她没来得及开灯，借着月光，将他扶到床上。
　　她费力地架起他上半身，扶着他的腰，先脱一只袖子，再轮到另一只，把西装脱下来，之后帮他松开领带，然后顺手解开他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最后才微微俯身，托起他的脑袋，想把领带拿出来。
　　他在此刻突然睁开眼。
　　他勾住她的腰，长腿一伸，便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随后一个利落的翻身，将她带到床上，压在身下。
　　“May I？”他的声音在头顶沉沉响起，手臂撑在她脸侧，未及取下的领带松垮挂在他脖子上，晃荡出某种风流不羁的味道，尾部垂在她胸前，撩得皮肤发痒。
　　男性气息混合着酒精气味萦绕在鼻端，与她呼吸交缠，月光让他的身体挡住，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那双眼睛紧紧攥着她，亮得发寒。
　　他对她一向进退有据，温柔有礼，这是她第一次从他这里感受到这样强烈的压迫感，她一时心跳如雷，说不出话来。
　　僵持了一会儿，他试探性地低头，她微微偏过脸，带了些躲避的意味，但不明显。
　　他动作立刻停住，顿了一会儿，偏开角度，把头埋在她颈项之间，深深嗅了一口，然后长长叹了出来。而后便软下身体，伏在她身上，睡了。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傅涟漪盯着天花板走了会儿神，搭在床上的左手微微动了动，拇指尖抚上无名指，摸到套在那里的一圈金属冰凉。
　　她想起傅维铮出院之后跟她说过的话，“爸爸以前有信心可以照顾你一辈子，只要你愿意，终生不嫁都可以，但这次我也感觉到了知天命的时候。”
　　“你选过你爱的人，已经证明错了，那就选爱你的人吧，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有人照顾你，以后我有个万一，才不会瞑不了目。”
　　但是那天在她家那个花草繁盛的院子里，许泽的母亲对她说的却是，“如果你不爱他，请你不要答应他。你们都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可能。”
　　都是为人父母，考虑的角度其实是一样的，所以傅涟漪很理解他母亲的想法，许泽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像她这样一个离过婚破了产的女人，怎么都算不上良配，如果她还不能以夫为重，让他得到家庭幸福和快乐，她都想不出他们家有什么理由要选择她这样一个女人。
　　“我们得聊聊。”第二天早餐时，傅涟漪说。
　　“Not now。”许泽拒绝，“让我晚一点醒来。”
　　傅涟漪无奈地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下去。
　　“我爸妈都回加州了，他们可以陪傅叔叔，你就在这里陪我住一阵好吗？”许泽想了想，眼中浮现出向往，“我想下班回家，家里亮着灯，有人在等我……不，不是有人，就是你。我希望你在家等我。”
　　他握住她的手，手指白皙纤细，衬得那枚银色戒圈愈发光亮，他怔了会儿，才抬眼看着她，“如果是梦，那让我做个够。如果是真，那就当提前演习。好不好？”
　　傅涟漪静静看着他，良久，终于点头。

　　许泽工作很忙，但无论忙到多晚，他都坚持回家吃晚饭，他喜欢在饭桌上告诉她一天发生的有趣的事，他喜欢给她带礼物，不是那种装在精美盒子里的贵重东西，有时是一只造型特别的饮料瓶子，在零售店看到觉得好适合挂她的项链，就买回来把饮料倒掉，把瓶子送给她。
　　有时是一片嫩绿的大树叶，说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飘落在挡风玻璃上，才突然发现春天来了，然后问她周末要不要去公园野餐。
　　快三十岁的男人，还这样天真和浪漫，把他生活里闪着光的点滴分享给她，像儿时给她最珍爱的彩色弹珠，她不能说是不动心的。
　　许泽生日那天，他去上班，傅涟漪也出了趟门，去超市采购了生鲜蔬菜，准备晚上下厨。
　　电梯抵达楼层，她抱着一个大袋子走出来，食物塞得满满的。
　　走出电梯，她费力地一手抱住购物袋，歪着头腾出一只手去寻包里的钥匙，余光扫到走廊旁边一个高大的身影，也并未多注意，便匆匆侧身而过。
　　终于翻到钥匙，她正准备去开门，突然身后响起低沉的男声，“傅涟漪。”
　　她身体一僵，良久身形才醒神般晃了晃，然后缓缓转过来。
　　真的是瞿洲。
　　明明还是那张脸。
　　这一刻她心里多少有些感慨，原来从前无论什么场合都能第一时间发现他的那个最特别的存在，最后也会变成一个直挺挺经过、压根注意不到的陌生人，
　　他视线落定在她抱着袋子的左手上某一处晶亮，脸上阴云密布，眼神晦暗不明，唇线紧绷着，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傅涟漪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对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关心。
　　她径自转身，准备开门进去。
　　瞿洲眼神一黯，表情彻底龟裂开来。
　　在她已经准备关门时，他腾地冲上前去，一把挡开快要合上的门。
　　傅涟漪力气不敌，被他的力度带得退后几步，后背撞上玄关的壁柜，购物袋也“啪”地摔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随着咔嗒一声，大门在他背后关上。
　　“滚出去！”
　　瞿洲眼神眯了下，似是难以置信，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
　　两人对峙了一阵，傅涟漪不耐烦地撇开眼，掏出手机准备报警，手机却在她接通还没说出第一句话时被抢走，挂断。
　　“我们不能好好说说话吗？”瞿洲声音喑哑，表情竟露出些可怜来。
　　傅涟漪摇了摇头，一时也奈何他不得，干脆蹲下来把散落一地的食物一样一样拣回袋子里。
　　瞿洲的目光牢牢锁在她左手无名指上，控制不住地攥紧了拳头，“是我们婚礼上来过的那个男人。”
　　傅涟漪听出他在说许泽，“嗯。”
　　“你说过你跟他没什么的！只是小时候的邻居，长大后再也没见过面，只是普通朋友。”
　　傅涟漪抬头望他，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因为婚礼上许泽对她某个动作恰好让瞿洲看见，她怕他误会，所以跟他解释了一大堆。
　　当时他也不过是“哦”了一声，现在倒记得清楚。
　　她捡起滚到他脚边的最后一个苹果，抱着一袋东西终于站起来，看了他一眼，“瞿洲，你真的挺可笑的。”
　　她今晚还要给许泽煮生日餐，没功夫跟他废话，索性把人晾在一边，径自把东西抱去厨房，开始准备料理。
　　开放式厨房，料理台正对着客厅的方向，她不理站在客厅的男人，系上围裙，低头把晚上要用的食材一一拿出来摆好，看起来很丰盛。
　　她先把土豆剥皮，然后在案板上切片再切丝，放进盛着清水的碗里。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只有刀落在案板的钉钉声，声音清脆，节奏利落，听得出刀功熟练。
　　又开始处理西红柿，丝毫没有注意前方盯住她动作的男人脸色越来越沉。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他摊开手，扫了眼来电显示，脸色又沉下去几分。
　　“手机给我。”傅涟漪迅速扯了张纸擦手，绕开料理台走出来，“是许泽吗？”
　　那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他怒火更盛，他左手换右手，轻松避开她的抢夺。
　　反复几次，她全然不肯放弃，他低吼道，“你现在眼里除了许泽就没有别的了吗？”
　　“还给我！”傅涟漪被惹恼了，狠狠推了他一把。
　　瞿洲身形不稳，跌坐在沙发上。
　　傅涟漪趁机扑过去，攥住他手腕抢下手机，起身欲走，却被他往后一扯，仰倒在沙发，让他翻身压制住，手指脱了力，手机掉出来，下一秒就被他甩手一扔，砸到墙上，顿时四分五裂，铃声停止。
　　傅涟漪愣了愣，缓缓转过头，抬手一巴掌扇过去，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瞿洲转回脸，眼睛血红，“我要你看着我！看着我！”
　　傅涟漪静静看着他，看他眼中沉痛，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情绪汹涌着，即将喷薄而出，可她只觉得莫名其妙，“你要我看你做什么？”
　　瞿洲在她坦荡到无情的眼神中败下阵来，颓然低下头，嗡声道，“我一直在找你。”
　　自从她离开之后，他没有一天不在找她。
　　可当他开始找她，他才发现自己几乎不认识她什么朋友，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亲人。
　　他统统不知道。
　　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她来找他，她知道公司哪几个同事跟他聊得来，跟他那一圈的同学都混得熟络，就连他投奔过来远得没边的穷亲戚，她都有耐心安排得妥妥当当。
　　她知道他心情不好会去哪里喝酒，知道他不见时可以打谁的电话。
　　她总是能找到他。
　　他早已习惯她就在那里，哪儿也不会去，所以他几乎从未费心在她身上，直到她突然离开。
　　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对这个妻子漠视到何种地步。
　　她就像一滴水蒸发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直到那天在朋友圈看到一个美国同行发的照片，说甲方投资的公司成功上市，创始人在庆功宴上求婚成功，盛赞其年轻有为，事业爱情双丰收。
　　他向来对这种八卦不感兴趣，当时都已经划过去了，可是心念如电，就那么兹啦炸了一下。于是又划回去，点开那张照片大图。
　　照片拍的远景，并不甚清晰，女生被男生拥在怀里，只露出部分侧脸，他仔仔细细辨认，也没办法给出肯定的结论，可哪怕还不确定，一颗心已经没来由地狂跳起来。
　　他立刻托美国的朋友去查这个创始人和他的未婚妻，等待的过程中，他整个人都陷入矛盾的焦灼，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是她，还是希望不是她。
　　结果真的是她。
　　她要嫁给别人——这个消息让他烧心灼肺，痛到一刻都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