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无戾 ...
-
“沅纪师兄与获心门的女弟子打起来了!”
印杳泷急问:“所为何事?”
晷井弟子一脸苦涩:“少宗主自小惧怕烟火,谁知有客不知此处规矩,竟在山中燃放惊吓到了少宗主,更是变本加厉嘲弄少宗主是……是‘小瞎子’,沅纪师兄看不过去,那女弟子竟还要摸师兄的佩剑,这才激怒了师兄。”
待叙山、杳泷二人赶到,战局已终,未待叙山开口,沅纪即刻跪下,道:“弟子对手无寸铁之人刀剑相向,有违武道,请师尊责罚。”
一杏眼弯眉的少女以一长出她身量的绛紫披风蔽体,其下赤色衣裙为剑风划破,隐约可见血痕,举手投足间却混不在意,丝毫不显狼狈,食指缠绕着编杂金色丝线的一缕辫子,讨巧卖乖道:“多谢旦宗主出手相救,只是比武切磋难免有个磕碰,我派虽以惑心幻术见长,但我修习体技,这位师兄不算恃强凌弱。”
“昨日方予你命剑‘无戾’,你今日就闯此祸事。”叙山呵斥道。
“临嶽君息怒,此事皆因我之故,切勿责罚师兄。雪嘤定竭力呈上露华,助鹿娮姑娘疗伤。” 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孩踱了出来,唇瓣眉毛发色极淡,一双眼像笼着江南烟雨,“丁香空结雨中愁”正如是。
这便是晷井少宗主,出自旁系,生来即几百年来最纯粹的旸焰之体,却偏是女子之身,极阴之体,二者相克,为避免早夭,族中只得将她送来晷井,多年来勉力压制她的血脉,也就导致了她身有不足之症,渐渐弱视。
旦滢亦劝道:“正值多事之秋,少一分战力便多一分凶险,眼下高阳又生妖魔之祸,这孩子也是一分助力。”
待众弟子告退,叙山方才开口:“观那女子衣裳破损之处,剑势凌乱,能惹得沅纪心神大乱,且在无戾之威下僵持数招,获心门何时有这样厉害的术体双修?无戾世间罕见,有好奇之心本是常事,可她表露的,分明是亲近之意,此事恐有端倪。”
旦滢道:“此次到来的获心门人我已派人暗查,并无异样,他们宗门又向来避世独居,难以联络,恐要耗费好些日子。”
“嘤嘤自小困于这四方天地,若承袭我位,尚需历练,若……终不得长久,也当品悟外间人情风貌,高阳,毕竟是她的儿时故地,此行望君费心。”
……
蒙庐众人收拾着茶具、香插、案几、食盒、书箱等一干器具,车架帘巾用料与陈设无不清贵。
“你是不是又闯祸了?”旦雪嘤倚在一棵龙梢子下,轻轻说着话。
“近来山上异象频生,恐怕混进了什么东西,待诸客离去开启护山大阵,晷井应是无虞,倒是这一路上,小心为妙。”
沅纪和鹿娮在对于段家辣眼睛的作派上倒达成了共识,他掉转目光看向远处闲坐的旦雪嘤,樱唇微微翕动,语毕起身,偏像是绕开什么东西似的错开一步,方举步向前。
鹿娮坐在山门之上,晃着腿,裙角曳出鲜丽的弧。
沅纪讥笑道:“也不知哪里来的乡野作派。”
印杳泷纳罕,阿纪虽骨子里张狂乖戾,但素日表现言行谦逊,滴水不漏,偏对上鹿娮后处处挑衅刻薄,而鹿娮也绝非易与之人,却对杠精·纪格外宽容大度。
鹿娮一跃而下,俏皮一笑:“视野好。”不管是捕猎还是警戒都能将异动尽收眼底,抢占先机。
似是领会了弦外之音,沅纪抿了抿唇。
感受到周遭之人悄悄注意他们,鹿娮得寸进尺地逗弄道:“可算离开这个鬼地方啦!”
沅纪再次不禁钓地杠上:“若说鬼,此处谁能比你更甚?在晷井言鬼也不怕闪了舌头。”
“这旸焰血脉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世人皆知,我出身山岭林沼,对山精野魅的形迹最是敏感,”她伸了伸懒腰,对旦雪嘤笑得意味深长,“倒是少宗主,若吓出个好歹,少不得我又挨上几剑。”
雪嘤的嗓音像飞絮般滑落:“生者与逝者,各行其道,然世间攘攘,也并未泾渭分明,若因缘际会,也是天/行有常。”
……
各派名士回守宗门,自顾不暇,晷井人才凋敝,得以承办玄言会尚是仰仗昔日余晖,请求外援竟只余一众小辈(即使段少主与叙山年岁相近),和相较家大业大者近似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蜉余山三人。高阳危急,叙山只得先行赶赴。旦雪嘤的身体受不住御剑的灵流,驭灵兽驾车陆行数日,一行人方于一凡间小镇稍作修整。
“依舆图所示,不日就可抵达高阳。”沅纪道。
客栈掌柜边拨弄算盘,边满面堆笑道:“赶巧儿今夜有庙会,几位客官不如感受感受此地的风土人情。”
“什么庙这么热闹?”
“这庙啊奉祀的是我们当地的一位大孝子,这里还有一个传说,说这夏杰屡试不第,就终日写些神神怪怪的故事,嚷着要修仙问道,不事生产也不娶妻,靠几笔破字贴补家用,引得寡母操劳,一病不起,药石罔效。有一日她却突然醒转,流着泪说她那儿子在火中焚了不知几个日夜,才换得她重返阳间。初时人们只当她病糊涂了说些疯话,谁知居然日渐耳聪目明、健步如飞,活了一百多岁,是远近闻名的有福长寿之人,留得一段浪子回头、立地成圣的佳话,于是有了这么一座庙,香火不断,甚至有些秀才前往祭拜以求功名。这书生自己个儿没能升官发财,倒是庇佑了不少读书人,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这山野之地哪来什么圣人?愚昧。”段自闲径自拂袖回房,不再理会众人。
旦雪嘤在房中漫不经心地拨弄床幔上的流苏,却侧耳细细听着楼下的言谈。
“想去便去。”
“可是你……”
“张灯结彩的,我可不爱。”
“我看不见,去了做什么?”
“你喜欢的,不是吗?你感受得到光和热。嘤嘤,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缘故,你一直放弃自己热爱的事物。”
听闻此言,雪嘤莹白的双颊染上粉色,却强忍羞赧,带着一股天真勇敢稳住自己的声音:“不,比起它们,我最热爱你。”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孩童你追我赶,夹杂着父母略带嗔意的呼声,热闹非常。
“高阳立时封锁消息,此处得这片刻安谧,却不知幸也不幸,若强敌来袭,毫无警戒之心。”莫南声牵着雪嘤的手腕,穿行其间。过往行人从未见此丽人,但那不可攀附的冰雪颜色阻退了他们探寻的视线,自行避让,以至她们所过之处留下一段真空地带。雪嘤浑然不知,乖巧跟从,只觉这位师姐语音软糯,温柔可亲。
她那全心信赖的模样,可见是一个被爱和善意包围长大的孩子,从未受过欺骗与辜负,叫沅纪看得出了神。“修行之人尚欠防备之力,小民日出而作,好梦酣甜不比担惊受怕有盼头?”他掏出先前玄言会摊铺上购得的护耳,并一支久燃不灭的线香花火递给雪嘤,道:“施了弱音咒,少宗主难得尽兴。”
毛绒护耳称得雪嘤的脸愈发小巧,兴奋得发红,眼里漾着一汪笑意,小声道谢。
鹿娮嚷着要她的份,见沅纪不予理会,遂脆生生地笑道:“我听闻只有年兽才怕炮仗烟火,凡人过除夕倒是借此驱邪。”
自是无人搭茬。
逛得越是久,印杳泷越发凝眉。
“师姐也发现了。”
“观其形势理气,此地当为葬地,不宜兴庙。”
待到归返行至客栈脚下,旦雪嘤脸上虽流露不舍,却立时轻晃花火,倏然而灭,。
沅纪若有所思。他一直以为旦雪嘤目不能视,所以才对声音格外敏感易惊,如今看来,她,不,是她身边的东西,怕的不是响声,而是光。或者说,火。
按下各色心思,众人各自安置。偏偏这夜,就生了事端。
段家二人横死。
而这次不若长珩居所般一片狼藉,屋内陈设俨然,没有丝毫打斗痕迹,段自闲竟然毫无反抗之力,面色灰败。段筠双手扣颈,竟是将自己生生扼死的,脸上却带着奇异的微笑。
“段自闲的魂魄消失了。”旦雪嘤捻诀搜寻,待指尖紫焰黯淡,仿被抽走了血色和生气,声音几不可闻。魂魄无论是再入轮回,抑或困于枉死之地,于旦家而言均有迹可循。消失,意味着被抹杀于三途六道,何其歹毒。段筠的魂魄尚存,可见凶手对旦家秘辛知之甚多,有恃无恐。旸焰血脉凋零,相传就是因先祖招魂通灵,有违天道,受了惩戒,此后列为禁术。
掌柜扒住门框,犹疑探看,不敢近前,颤巍巍说道:“这是叫野鬼上身勾了魂啊……”
事态严重,众人只得搁置行程,请求高阳驰援。
放完信号,沅纪举足欲到镇上探查,闻得环佩碎响,迎面而来的莫南声目光清冽如水,就这么,看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