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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见星 ...

  •   “沉云度的莫南声与蒙庐的段自闲在见星台斗琴!”

      “这莫大家清高孤傲,段自闲目下无尘,二人针锋相对真是精彩绝伦!”

      “嘁,大家?一个故作姿态的黄毛丫头罢了!”

      眼看几人争执愈演愈烈,沅纪脚底抹油,跟着人流往见星台去了。

      沅纪身形灵活,呼吸之间已翻身落于树枝,宗门子弟多碍于修养不做此等粗鄙之举,竟叫他得了个好地方。他昔日读“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以为元音雅乐自是清幽旷远,没想到还有如此铮铮凛然之音,那少女唇带讽笑,指下生风,叫他生起激赏之意。

      “七局为限,段少主已连胜三局,这第六局……”

      沅纪不通音律,师尊师姐皆是音痴,却对杀伐争斗颇有见地,耳闻段自闲的琴音愈急便知他已露颓势,合掌笑道:“输了!”话音未落,弦已绷断。

      段自闲沉着脸。

      莫南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开口道:“放了它。”音色柔美,浑不似冷若冰霜的外表。

      “这斗琴除却音律造诣还要比拼修为灵力,损耗精神,此时虽是平局但他琴弦已断,一时半刻哪里找得到好琴受得住交锋,再者琴修最重琴具合心达意,哪一把不是经年相伴用惯手的……”

      “哪里是平局,若是对敌,他此时已是任人宰割引颈受戮的境地了!”

      听得台下窃窃私语,段自闲狠狠咬牙,手腕一翻,指间银光闪烁,莫南声一时脱力,竟躲闪不及,电光石火间,一枚叶片倏地射来,余弦斜飞过颊,立时划开一道血痕。一少年足尖点地,立于台上,将莫南声细细打量一番,轻呼了一口气,笑道:“好在只是划破了脸。”

      莫南声一愣。她知众人大多对她退避三舍,若有几分和颜悦色,不是冲沉云度,就是冲她的容貌,这素昧平生的少年竟未将这些外物放在眼里。

      一月白长衫的公子慌忙赔罪:“在下段筠,师兄一时激愤失手伤了莫先生,先生雅量,蒙庐必奉上露华,若先生不弃,胧江阁外阁随时为先生打开。”

      有修士讶然,“若只是沉云度一介琴修,这蒙庐未免把姿态放得太低了。”露华由露华果制成,生肌去腐,用者肌肤莹润柔嫩恍如新生,然露华果日升则落,生长环境又极为严苛,便是败果制成的露华送与女修,在世家名门也是极有颜面的。而胧江阁藏有蒙庐历代书卷,卷帙浩繁,从不轻易对外人开放。

      这段筠平日最是个怜香惜玉的多情种子,见莫南声玉容修眉,欺霜赛雪,此时仿若名窑珍品有了裂痕,令人扼腕痛惜,恼恨段自闲个不知美丑男女的浑人,一心只争那高下,做事不计后果,每每叫他收拾烂摊子。

      这断弦分明冲着喉颈去的。沅纪暗自冷笑,这段自闲这般暴怒,那琴许是他欲炼为命琴的。面上和气地一拱手:“我观战许久,斗琴似是为了一个赌,不知段少主可否依约行事?”

      “我竟不知沉云度何时与魔物沆瀣一气!”听闻此言,沅纪舔了舔牙尖,笑意愈深,眼里却沉了下来。

      却见段自闲一挥袖,一只被丝弦割得鲜血淋漓的灵兽被狠掷于地上,乍看再普通不过,可定睛一瞧,它头上一截短短的犄角,黑质紫环。“魔物!是魔物!”众人哗然,纷纷露出嫌恶之色。

      “魔骨稀薄,未行恶事。”莫南声缓缓道,尾字粘连竟有一丝缱绻之意。

      沅纪啧了一声道:“不过是器修耍弄人的小把戏,竟将你们骗成这样。”他探手一取,那角便掉在了掌心。

      “既是个误会,不妨做个笑谈,愿赌服输。”段筠不知对段自闲说了什么叫他忍耐住了不再言语,转头来冲他们二人说了句狗屁倒灶的话。

      沅纪一手拎起那崽子,一手从怀里掏出个果子放到莫南声手里,眨了眨左眼:“赶巧儿我这儿还剩了一个。”

      段筠一看是露华果,脸上有些挂不住,暗自思忖这是哪里来的人物,略略施礼告辞。

      眼见争端渐息,人群慢慢散开了去。

      “你方才那话让我想起了我师姐,她是个再温柔良善不过的人。”少年撑着头,看着女孩子替灵兽处理伤口,发丝落于她的唇角,他心里痒痒的,想要伸手去拨一拨。

      “我竟也看不破你的障眼法。”她每个字都尽力咬得清楚认真,那模样像个孩子一样。

      “我最擅长这些不入流的术法,糊弄些许人也足够了,更何况那段筠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突然窜了过来,“你这么不爱说话,是不是因为有些字说不清楚?其实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总不好在外叫师尊师伯们丢了颜面,一个修习音律的人,却连话都说不清楚。”她将头埋得更低,不再看他。

      “你要将它放生吗?”见她颔首,他眼里不禁透出怜悯,不意她也和那些蠢笨的女孩子一样,做些自以为是的善事。沅纪人没见过几个,话本异志倒看了不少。

      “我听说有魔骨的生灵总比寻常的聪明些,你若明白我的意思,便靠过来,割了犄角你出去后才能少受些欺辱招来杀身之祸,待你再长出角来也有些许自保之力了。”

      “这一像,竟像两个……”沅纪咕哝了一句,背地冲小崽子露出森然的笑容,这些天杀的小杂种怎么还没死绝?这下,倒不好吃掉了。

      “既已回到你沉云度的营地,我便回去了。”南声未及道别,他已投入了夜色里。

      次日。

      印杳泷坐在廊下吃着灵果。“师姐有好东西竟背着我!”少年突地冒出来一口叼住了她捻着的果子,她呆愣在那儿,那一瞬似有似无的柔滑触感,是是是是阿纪的舌尖么?沅纪失笑。他的目光舐过那沾着淡红透亮汁水的葱白手指,又凑过去吸吮起来,少年紧实的臂膀将她困在廊柱上,透过薄薄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肌肉起伏的线条,与热度,他亲昵地蹭蹭她的脸颊。

      印杳泷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蔓到了脖颈。“师姐,你好甜,你的颈子也好看。”

      “阿纪,你已出了山门,便要克制兽类的习性,尤其对女孩子,不可这般轻浮。”

      清晨的酥风将断断续续的话语送入窗棂,叙山案上的书本已停留在一页许久。

      待那玄色的衣角消失在回廊尽头,印杳泷脸上的羞意退了个干净,她垂下眼,接着将玲珑剔透的红果塞进口中,牙尖一用力,灵果爆开,满口清甜,她吐出果皮。

      “临嶽君,长曦山长……宗主请您速往!”

      长曦散得看不出人形来,皱巴巴的皮,血肉被啃了个干净,骨头被魔气腐蚀得不成样子,漆黑如墨,残存的伶仃几根,完全想象不出他昔日清隽风雅的样子。

      “莫非是秽兽?”

      “山长身上、手边,这屋里处处机关,低阶魔兽岂会是他的对手?”

      “那便是已完全化形的上等妖魔了?”

      “高阶妖魔怎会这般吃相丑陋,他们只在意魂魄灵力,皮囊于他们无甚意义。”

      “说不定是人祸,刻意做出这番模样。”

      妖魔偃旗息鼓十数年,便是有零星逃窜的也被顷刻剿灭,这在名门云集之时的挑衅,使得一时人人自危,种种猜测絮语飘荡在一方书斋里,那泼洒于万物之上的阳光竟似被逼退在外,照不进这人间的魑魅魍魉。

      ……

      叙山抽出那柄剑时,沅纪有一瞬深深的战栗。似玉非玉,莹润天成,中心一缕墨色自剑柄到剑尖滴染至一半截断。

      “这是鹿神的遗骨,此处原是他失手烧灼的痕迹,经年打磨冶炼修饰成如今的模样。”一抹笑意爬上了叙山的嘴角,对冒失大胆又匠心独具的友人的追忆柔化了他沉凝的面庞。

      意识到这个“他”是谁后,沅纪一半的躯体仿佛浸入了阴寒刺骨的深渊,但另一半却微微发烫,他摩挲着温凉的剑身,千万年前逝去的生灵在诸神陨落、道法式微的此世残留的气息,沉默而端肃,却激起他对万古春秋浩荡无声的景仰与渴求。

      印杳泷自见得长曦尸骨起便处在一种震惊和茫然中,在她窥见的命运里,长曦本还将受沅纪之托为莫南声铸一把琴,来自异域染血的信号本是一位连名姓都未曾提及的宗门弟子所受戕害。这是她按部就班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现重大的偏差,仿佛打破死水的一粒石子,叫她的心敞开了一丝缝隙,她又变回那个只能对自己密语的幼童,不知窗隙之外是鲜活与自由,还是更多的错失与酷烈。

      待她回神,沅纪已悄然退下,叙山微微侧头,她凝视的眸光托住他霎时流露的悲切,这样短暂而真实的“依偎”像过往无数次在文字未曾描摹的间隙一样,让她的胆怯与厌倦在这样小小的呼吸里变得熨帖而踏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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