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刀锋 ...
-
“印杳泷于魔域遍寻沅纪数载不得，失身于魔物。”这是原文中她的宿命。
她已辨不清过去了多少个日夜，灵石已经耗尽，收敛气息屏御魔气的灵罩停止运转，她就像掉入了鱼塘的美味饵料，周身灵力急速被消减，只能以魂力杀灭如浪潮般永无休止的魔物。
她跪倒在地。丹田像一眼干涸的井。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远远地出现了一个身影，转瞬间已行至眼前，窄袖长靴，银冠束起的马尾在风中飞扬，周身魔气缭绕，直视其颜顿感头晕目眩。
“你快死了。” 那道声线似也施了术法，过耳即忘。他松松扣着她的手腕。
她依偎着他，一直沉沉的窒息感总算稍得纾解。这就是魔骨之力，唯有攀附才能于此间存活。
她的眼角滑下泪水。
这是教她书写、带她持剑的手啊。
环绕四周的乱流吞噬她的意志，她仰头咬住他的唇瓣舔舐。
她的手指缠绕着他变得深灰的发丝，脸颊贴着他冰冷的护腕，但唇舌纠缠间的吐息那么真切，他的温度、他的热切……那温柔让她几欲再度落泪，她被搁置在他的怀里。
他按住她，叼着她的喉颈，身下的躯体有如淅沥小雨中的瘦骨修竹，此刻却只有屈从臣服。湿润的双唇贴着她的耳际无声地开合：“双双。”她似有所感，心间仿佛被烫了一下。
骤雨初歇。
魔骨之力充盈了每一寸经络，她第一次在这个炼狱般的地方感受到了畅快，丰沛的魔气反而迅速修复她损伤的脏腑。她系好衣裙。
身后，他的目光轻灵地越过她的肩头，温柔沉静。
“叙山是谁？”他状似无意，身体却隐隐紧绷。
她当然知道这句试探之下是藏了多久的期盼与畏怯，她只作不识，淡淡地说：“我与魔君素昧平生，露水姻缘，就此别过。”
他却执意要一个答案，拦在了她的身前：“为什么，喊这个名字？”
她懊恼自己的失言，神色不改地说：“害怕，就喊了。”
“他是你……”
“我敬爱之人。”她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刀锋般的字句。
……
十年如一瞬。印杳泷踏过广袤荒芜的魔域，魂力在一场场搏杀中精淬，终是劈开一条裂隙重返人间。
魔域空间重重，混乱又鲜有交叠，能穿越甬道的必是强者，散落的魔族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延续着最古老的血脉，又在严苛的筛选交流机制下与强大的来往之客诞下更为优秀的子嗣。也正因这样相互隔绝的环境条件，在印杳泷本不该知道的外界，沅纪的人生早已换了个模样。凭借魔的纯血和一颗人的玲珑心，效仿追随者众，他的疆土已横跨大半个魔域，并不断扩张，他却并不满足于此。自叙山闭关后便无人可与其匹敌，各派之主中讨伐他者被悉数斩落，余者或避世保身，或奴颜婢膝甘为犬马，整个道门的脸被踩在脚下。
……
醇厚的精魄稍稍平复了青年的口舌之欲。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反倒有几分畅意的虚软与餍足的怠惰。
“你来人间这么久，怎么没学点笼络男人的伎俩，来来去去都是这些话也不嫌腻味。”
沅纪侧卧于榻上，流畅的腰线没入敞开的黑袍间，恰似一尊丝绢披身的莹白玉雕。他的脸部线条已是成年男人的硬朗，偏偏眉眼和唇却带一股锋锐的艳丽，可称得上模糊了性别的浑然之美。
“可你不是男人，你就吃我这套哈哈哈哈哈！”鹿娮俯身，长发如瀑垂落在沅纪的胸前，泛着隐隐的金棕。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琴弦割下的道道陈年伤疤上，十年间他与莫南声的种种纠葛已经说不清谁欠了谁，他却迟迟不肯除去她在他狼狈荒凉的人生上留下的任何印迹。
察觉她的不快，他轻抚她的头，流露难得的温存：“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是我的一切。”如果这世上有人明知我的虚伪、冷漠与卑劣依然爱我，那只会是你。
……
“啾啾——啾—” 报时鸟靛蓝色的羽翅残破零落，裂开的腔体里露出刻着弯月印记的齿轮，兀自发出短促机械的叫声。
“唉，前阵子那魔头又向世家发难，他们这些大人物雷霆一怒，方圆数里河水逆流、地裂山崩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怜了这些户人家。”
村民们从断裂的屋梁间挖出一具具尸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更甚者手脚都拼不全。
“这家的娘子原是大庄子里的婢女，他们家的小姐修仙去了，年岁到了得了一笔陪嫁被放还，成亲也没几年，没福气啊。”
印杳泷只恨自己耳力如此之好 ，叫那些感慨议论一字不落地钻进了耳中。她的身体发肤已不会被轻易损伤，但胸中充斥着四分五裂的沉郁与愤怒。
这就是他的天命吗？
……
蜉余山被笼罩在巨大的防御阵中。
裙摆划过柔韧青葱的草叶，滚圆的露珠抖落其上，泛起一刹的碎光。
行至小竹楼前，她已证实了自己的惊诧。即便以她如今脱胎换骨的魂力也不该这般穿行无阻。唯一的答案，就是这是一座反阵。
说是闭关十载，原是画地为牢，将身负魔骨的自己圈禁在此。此阵本是先圣在此羽化之前所设，即便以叙山之资，要将其逆转亦非十数年不可得，他竟早在做打算。“师尊明知……”她忽地哽咽了，怎可能没有察觉呢，若能叫那孩子少一分血脉的负累……
她拾级而上，轻轻跨入，榻上那垂眸之人掀动鸦睫，罅开温柔淡静的一泓辉光，放下静坐的双腿，轻振衣袖，并一阵轻灵逸宕的清风。
杳泷的裙摆覆住他的脚面。她缓缓蹲下，握住了他的指节。须弥戒。戒载三千世，穿行期间，外界一载其间十年，他用悟道的修为喂养魔骨以此达到共生的平衡，境界停滞而寿数摧折。一声太息隐于她的齿间。
“师尊教我仁者剑，我却以杀证道……”她的额首轻触他的手背。叙山的另一只手轻轻合在她的发上，止住了她的低语。杳泷只觉半腔委屈羞惭、一身尘土风霜在此刻尽数委落荡涤，惟余一捧相思。
「三日后，决于悯海。」这是沅纪对叙山下的战书。
她霍然睁眼，夜幕低垂，一片岑寂。反阵已然消弭。命运再一次为了沅纪的意旨大开方便之门。自以为坚固悍然的，不过是天道抖落的灰尘。所有的岔口，最终只通向一条轨道。无论走出多远，你还在网中。
她用力将发抖的手掌磕在床榻上，急喘几声，从紧咬的牙关中泄出一声声燃烧着怒意的笑。
你以为，我次次都会如你的意吗？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刀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