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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典礼 ...

  •   从凳上起身,拿了银条钩子往那筛篱里头灌了点儿水。她想着,大纹朝已然被灭,她那郡主的身份已经是昨日旧事了。

      现在,想想从前的事儿,记忆都斑驳了。她和慕缙于秋水湖畔因为一曲《凤囚凰》结识,当时她只感慨他才华横溢盖世惊鸿。

      谁成想背地里,他肖想的是皇叔的大好河山?

      她看着筛篱子里头冒着热气的水花儿,伸出钩子去将浮出来的泡沫子一一敲打掉。

      沫子一点点儿消失,突然就忆起那个在漫天吹着鹅毛雪的时节里和她一同搓着雪条烟儿作画的人。

      他在她身边总是温柔和煦,从不带一丝气性。即使知道自己心里爱慕的人是慕缙,也甘愿陪着自己在皇叔面前扮演一对恩爱眷侣。

      眼下,也不知道新帝登基,他们家里有没有受到什么牵连。也因着自己这尴尬身份,慕缙会不会为难他?

      明抒璇想,她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想那个向来不拘小节又风流倜傥的公子了。

      南忻阔,真不知你现在究竟是个怎样情形了?

      不,不可以想起他!她现在,已经是盛扬朝的帝妃了。想起南忻阔,不仅仅是对于慕缙的不忠,更是玷污了过去这六年他对她的帮扶之谊!

      银条钩子落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她这才清醒,自己方才脑筋不清楚,竟是胡乱想了不该想的人!

      心头思绪万千,也就消磨了时间,一时两刻的,就有传门太监来报:“姑娘,吉时已到了。册封礼官和瞿条辇都在外头院子候着了。这会儿韫晏姑娘在外头张罗着呢,咱们去接了旨,就可以出发去玲珑宝塔了。”

      院外,那册封礼官见到明抒璇。先是行了个礼,略寒暄下就开始宣了旨。

      “明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廷,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宫壶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今特立明氏抒璇为宸妃,封号盛,赐住珍滄宫。钦哉!”

      听着这样一篇满是赞颂之词的册封词,明抒璇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端端正正行了礼接旨。随后,把诏书、册宝分别交给了随侍在身边的宫女韫晏和雀儿,登上妃嫔礼制的瞿条辇。

      瞿条辇朝玲珑宝塔行着,雀儿刚被提拔至主子殿内伺候不久。尚不懂得揣度主子的心思,便悄声问到身边的韫晏:“韫晏姐姐,你说陛下这不是已经册封咱们主子为宸妃娘娘了吗?封号还取了咱们盛扬朝的‘盛’字,可为何我看娘娘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韫晏拉过雀儿,小声对她道:“你啊你,做好你的差事。主子的心思岂是我们这些人轻易猜得到的?记住,咱们的主子最为多思多虑,警醒着点儿吧。”

      “再者说,主子这宸妃的位分看着是高,可上面有太后压着,后宫到底也是结结实实掌握在凰阳宫那位手中。咱们主子往后的日子,怕也是暗潮汹涌,不会松快的。”

      “韫晏姐姐,雀儿明白了。往后雀儿只记着,本本分分做好自己个儿的事便是了 ,咱们跟上队伍吧。”

      轿辇一路上行着,不多时便行至玲珑宝塔处,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明抒璇不疾不徐地扶着身侧宫女的手下了轿辇,在塔前站定。

      玲珑宝塔高约一百九十多尺,共有七层。其塔身枋、斗拱、栏额均为青砖仿木结构。每层四面均有拱门,可凭栏远眺,一睹这盛扬风光!塔底部四面又皆有石门,门斗上刻着的仙女壁画栩栩如生。

      自她站立的这块地,一直延伸到最高层的石阶上,现下都已铺着绣了串枝玉兰的蚕丝地衣了。

      她只听他身边的小太监提起过,听说这地衣都是扶桑进贡来的珍品,行走在上面柔软地很呢!

      如今被铺在了这地上,却只是为了册封她这区区一个宸妃。此番,又不知那帮大臣们是何想法了!

      她抬唇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罢了罢了!还能如何去编排她呢?左不过是说她这小小的亡国奴竟也不知交了哪门子好运,一下子成为了新朝的皇妃!

      又或者是同样转投于新朝的那帮大纹旧臣,私下里聚在一起时会眼红着说她。说她在大纹未灭时顶着所谓“大纹第一贵女”的身份张扬,国破后却依然不受分毫影响,是个心中没有故国的贱人!

      不过这些话,她倒不十分在意。反正传得如何难听,这些话慕缙都会把它拦在宫墙之外。

      而她只徉装不知,努力讨好慕缙的欢心。做一个让他满意的宸妃,这就足够了。

      抬眸,她有些望不清这高高矗立着的塔,却只在朦胧中,看见那身穿明黄龙袍的男人立在宝塔最高处。

      不知怎的,竟叫她心下生出几分惶恐。

      只见那男子身穿帝服,头戴帝冕。远远的虽看不清神色,却只觉威风得紧。怔忪之间,那男子究竟是在等他即将要册封的妃子,又或是,他只是习惯了高高在上,俯视着这天下间他这所有的臣民呢?

      是了,从前是她为一朝郡主,高高在上;他为江湖中人,即使是一派掌门,在她面前也不过是区区草民,总要伏低做小的。那时的她,何曾见过他这睥睨天下、众生皆在掌握之中的样子呢?

      再望一眼,她便瞅见了在男子身后站着的,同样是身着一身明黄色后服的女子,正噙笑看着身侧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明抒璇心中烦乱,只觉被这一幕刺得脏腑皆碎,身形都有些不稳了。

      韫晏见明抒璇这个样子,只能轻移莲步,扶住明抒璇的身子。在她身侧小声耳语道:“娘娘,陛下还在塔顶等着你呢,这身后也是乌泱泱一堆宫女内监看着,更遑论还有这么些观礼的大臣和内命妇。娘娘别错了心神叫他们看去笑话。更重要的是,奴婢听说这些大臣里,纹国公也来了。”

      什么?竟然也有叔父吗!她不明白,为何慕缙要让叔父这亡国之君来参加她的册封礼!竟是要让叔父眼睁睁看着她这昔日骄傲的侄女儿如今跪拜在灭了他国家的敌人脚下,并且成为他的女人!这该是何等折磨人心!

      在韫晏的提醒下 ,明抒璇才回转过心思。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在塔顶等着他的男人。

      终于,还是走到他面前了。耳边,传来他的贴身内侍燕顺的声音:“烦请盛宸妃娘娘向陛下、皇后娘娘行礼,并聆听皇后娘娘教诲。”

      有宫女在明抒璇身前铺上跪拜的垫子,她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袍服,恭恭敬敬跪了下去,道:“臣妾宸妃明氏抒璇,给陛下,皇后娘娘行礼。祝陛下,皇后娘娘万福,长乐无极。”说完祝词,复又循着旧例,向二人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皇后萧安然在入宫前便知,当今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儿就是这明氏抒璇。可这如今,她才是能名正言顺站在陛下身侧的人。明抒璇再被陛下宠爱珍惜,不照样要匍匐在她脚下,规规矩矩向她行礼?

      想到这层关窍,萧安然心中不免生出来几分得意。可这面上却是不能叫旁人瞧出来她的得意,于是嘴角仍旧噙着一抹得体笑容,温柔道:“宸妃妹妹的礼已然是行过了。本宫也只想和妹妹说几句话,远远算不得什么教诲。”

      “皇后娘娘请讲,臣妾必得细细聆听着的。”

      “这往后啊,妹妹也是要伺候陛下的。现下里咱们宫中虽然只有姐妹几个,可妹妹也需与她们和睦相处些,若是往后珍滄宫中有什么短缺,或是不习惯的,尽可说与本宫听。本宫也会留意着为妹妹添加,只记着一条,陛下政务繁忙,妹妹万不可为了些小事便使得陛下心忧。”

      萧安然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未曾叫明抒璇起身。明抒璇只觉得自己的腿跪得酸胀不堪。终于听她说完,道:“皇后娘娘叮嘱的是,臣妾定遵皇后娘娘教诲。”

      萧安然看见明抒璇的脸色,尽管明抒璇脸上用粉红胭脂遮掩着,此刻仍旧是能看出来那粉红中透着些掩不住遮不掉的白。不用想,便也知是跪得太久了所致 。

      她正待开口让明抒璇起身,却见身侧的慕缙亲自走过去,亲自扶起了明抒璇,道:“地上寒气重,你身子素来不好。快起来。”

      明抒璇伸出手来拉住慕缙,道:“陛下,臣妾往后定会和皇后娘娘,还有其他姐妹们好生相处,孝敬太后娘娘的。”

      “绥绥,朕信你一定会做好这个宸妃。更会做好这六宫妃嫔的表率,好生辅佐着皇后的。”

      她只端庄笑了,道:“陛下,臣妾必不会辜负您对臣妾的信任。”

      说罢慕缙便大力回握住明抒璇的手,一点不避讳着旁人,仿佛害怕明抒璇会从他身旁溜走似的。

      呵,多可笑啊。萧安然心想着,自己方才的得意可真是可笑得紧。瞧着陛下那副关心的神色,他二人才是一对璧人。自己,不过是这个帝国需要,故而强加给他的一位皇后。神色黯然了一瞬,她强打精神梗直了脖子回到自己的凤位上坐下,冷眼看自己的丈夫神色温柔,无比怜惜地扶着另一个女人。

      “再去添把椅子,放在朕的位置旁。”慕缙开口吩咐内监。

      待慕缙和明抒璇坐定,燕顺走到塔墙边,向底下的人们道:“列位前来观礼的大臣,内命妇向陛下、皇后娘娘、宸妃娘娘行礼。”

      底下这群大臣行了礼,照旧是前往曜池,陛下设宴款待众臣。

      与往日里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一干人将那车轱辘般的吉祥话来来回回地说个遍,只叫人听得脑仁子生疼。可今日这主角是她,纵然明抒璇不想听见这些,也不得不耐着性子一一对付了。

      若说有什么不同之处,就是一向看不惯明抒璇,且与明抒璇不对付的太后,仍旧是不曾过来便罢了。

      也对,今儿个是她明抒璇的好日子。太后若是在这,恐怕也会觉得看见她这张脸,她这个人晦气,没来由地让人犯恶心。

      这一天下来,回到珍滄宫时日头即将西沉了。明抒璇只觉得身上疲累酸痛得紧,这方才进了蓬莱殿,卸去装饰,就嚷着要歇一歇。

      雀儿今天跟在明抒璇身旁一整天,自然知道她的辛苦,道:“娘娘今天乏累了,你们几个过来扶娘娘到软榻上歇着舒缓舒缓,再记着给娘娘捶捶腿,今日里娘娘跪了不短时候呢。”

      “哎,本宫并无大碍。不过乏累了些,想一个人躺会儿罢了 。”明抒璇开口解释到。

      “娘娘,您这会歇下,若是陛下来了那不是?再说咱们厨房里新制了些灯盏馃和冬瓜芡实粥,娘娘要用些吗?”

      “嗯,陛下朝务繁杂,若是来,也不知道是几时的事儿了。本宫先躺一会儿不妨事,等会粥和点心好了你端进来 ,本宫进一些。其他的,你们下去吧,让本宫一个人待会。”

      见明抒璇实在累得紧,雀儿也不再劝了。只是把粥和点心端进来放在桌案上,默默看了眼躺在床上不言声的主子,便是关上门下去了。

      咯吱一声,听见关门的声响,明抒璇才从床上起了身,却也并不站起来。只呆呆坐在床沿,看着窗台上那盆开得正盛的杜若花。

      那样鲜艳明媚的姿态,曾经,她也是有过的啊。只不过,那样遥远,回想起来,也是六年前的事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若是初相见,若还是六年前的初见,我们,会有多美好呢?

      怕终是,寻不回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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