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蝶辞》宏情远渡

28、伊人去后尽青苔

　　黄清文探望严小波以后，半个月的休假期便已结束。黄清文决定到新单位上班，他按照约定先到秦潇雨办公室报到。
　　秦潇雨十分热情地说：“清文，我们算是老朋友了，但你第一天上班，我还是想代表地志办欢迎你，地方志地方不大事业大，人员不多任务多，希望你到这儿能够忍得了清苦、受得了辛苦，尽心尽职做好编史修志工作，无愧也无悔于自己的选择，也祝你早日实现自己的理想。”
　　“祝我实现理想？可是秦主任，在长河腾飞轮那一晚我喝醉了，讲了什么理想，到现在都蒙在鼓里，您现在能告诉我吗？”秦潇雨的话勾起了黄清文对往事的回忆，他真诚地问。
　　秦潇雨哈哈笑道：“你那一晚虽然喝超了量，但谈兴很浓，你告诉我，你自小喜欢河流，河流里有人类的历史与生命的哲学，你最大的理想，就是能有一方书斋、一副行囊、自己支配的时间，来考察研究身边的每一条河流。我当时就觉得你适合到我们江河湖泊处工作，但这儿没有空编，去年底，你的前任老乔退休了，我立刻想到了你，邀请你加盟，相信你既能做好工作，又能兼顾志趣理想……”
　　黄清文听了秦潇雨的话，才明白那一番谈论理想的具体内容，心底暗暗感谢秦潇雨，时隔两年，还给自己创造进入地志办的机会。士为知己者死，他在上班第一天，便以一种感恩的心态开展工作。
　　他所在的地志办江河湖泊处共有三名在职人员，除了黄清文，还有孟子谦处长与信息资料员林佳。孟子谦五十来岁，身材魁梧，衣着考究，虽然脸上略显沧桑，但言谈举止仍有些中世纪骑士的味儿。让清文奇怪的是，以他这种年龄、身份，居然留着年轻人才会有的披肩长发。
　　林佳年近半百，据说是市政府某位领导的太太，因为兼做单位的外勤，一周约有两三天不在办公室上班，她对清文十分和善，不仅像大姐姐般关心清文的生活与工作，也在工作之余，经常与他聊一些地志办的人与事。黄清文从他那儿，知道了孟处长原来做过古都艺术学院的老师，后来调到地志办，平时不拘小节、淡薄名利，喜爱旅游及音乐，年过半百仍是孤身一人。
　　对于孟处长的这两项爱好，地志办人所皆知的。孟子谦的办公室里，就挂着书法界朋友送他的一副对联：半生荣辱付管乐，一把吉它走天涯。他那踩着上下班时点，骑着电动车、背着吉它的身影也是地志办一道独特的风景。
　　黄清文有着企业报刊的编辑经验，兼之主编过《鹏程创业发展史》，对新岗位的工作得心应手，往往一个月的工作量他不到一周便能完成，其余的时间就大多用在对各类水文资料的研读上，时隔不久，他就成为江河湖泊处资深的专业人士了。孟子谦对编史修志本没什么兴趣，忽然来了这么一个能干的部下，索性将各项工作放手给黄清文去做，自己则捣腾音乐或享受人生了。
　　黄清文到地志办上班后，由于秦潇雨公务活动较多，兼之他们不是直接上下级关系，因此很少碰面。大约在黄清文到地志办工作一个多月后的某个周末下午，秦潇雨忽然来到他办公室，对着黄清文说：“清文，你到地志办已一个多月，我还没请过你的客，下午没什么事，我请你和孟处、林佳喝个咖啡，顺便一起聊聊。”
　　林佳本来正在座位上无聊地翻看着报纸，闻言立刻夸张地鼓起掌来，“秦主任建议好，我们喝咖啡去喽。”说着，忙不迭地打电话给隔壁的孟子谦，一分钟后，孟子谦拿着把雨伞走了进来，黄清文看了看窗外，发现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林佳给秦潇雨准备了一把雨伞，几人锁好门窗，一起来到地志办斜对面的宏情咖啡馆。这儿，黄清文曾来过一次，林佳显然更加熟悉，找好座位后，便很熟练地叫来服务生，“帅哥，给我们四人四杯卡布奇诺咖啡，五点半，再上四份牛腩套餐。”
　　“小林，套餐就要两份吧，你与清文吃，秦主任晚上有应酬，我也有事，不在这边吃的。”
　　林佳说：“我的印象中，这是秦主任第一次请清文的客呢？怎么只陪喝咖啡却不请吃饭，这可不是主任的风格！”
　　秦潇雨抱歉地笑了笑，“林佳，你讲的既对也不对，对的地方嘛，我确实早想请清文吃个饭，但这个阶段，我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出差，回来也一直没空，今天也是忙里偷闲，挤出时间陪你们喝喝咖啡的，不对的地方嘛，我可不是第一次请清文的客，我们以前也在这儿喝过咖啡的，清文，你说是不是？”
　　黄清文点了点头，“秦主任去年国庆前请我在这儿喝过咖啡，我记得，那天秦主任与林姐点的食品样式一样，卡布奇诺咖啡、牛腩套餐。”
　　孟子谦哈哈笑道：“清文，你到地志办不久，还没有熟悉秦主任的特点，卡布奇诺咖啡、牛腩套餐，这是她在宏情咖啡馆必点的食品，潇雨主任，我们与你在这儿也聚过几次了，似乎还没记得你要过其它的食品，你也该变变花样啦。”
　　秦潇雨笑道，“我这人吃什么、喝什么无所谓的，第一次与朋友到这儿，他要了这两样，我记住了，以后每次再来，我就依葫芦画瓢，也要这两样，这儿其他有什么食品我也不清楚。”
　　林佳说：“我一直以为这两样都是秦主任您的至爱，心里还纳罕，卡布奇诺咖啡本是情侣们爱喝的饮料，主任为什么偏偏爱喝，原来是不明就里现学现卖的。”
　　孟子谦说：“这也说明大家在民主生活会上给主任提的意见是正确的——主任对谁都关心，唯独不关心自己；对什么工作都重视，唯独不重视自己的生活！”
　　秦潇雨说：“老孟，你们算了吧，别把生活中的琐事上纲上线到珠穆朗玛峰的高度，你还是与我讲讲，上周到太湖考察的情况吧。”
　　孟子谦往四周看了看，恰好旁边有个半封闭的包间，便说：“这儿太吵，到那包间里我给您详细汇报一下。”
　　林佳目送着秦潇雨与孟子谦离开后，才悄悄地问清文，“小黄，秦主任与孟处晚上都不在这儿吃套餐，你是否还在这儿吃？”
　　黄清文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晚上有事，也不在这边吃了。”
　　林佳说：“那好，说实话，我也不想吃这些简餐，既没营养、也没口味，不是陪领导，我连咖啡都不想喝！”说着，便向一直垂立一旁的服务生要了四杯咖啡，那服务生彬彬有礼地走了。
　　一会儿，服务生将咖啡送了过来，林佳让他送了两杯给贵宾包间，然后指着咖啡对黄清文说：“小黄，今天听了秦主任的话，我才明白，秦主任为什么每次来这儿，都要这种咖啡了，这肯定是她男朋友和她来这儿时亲点的食品，她记住了，也就一直这样要了，可笑我们都以为是她的至爱呢！”
　　黄清文闻言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秦主任名花有主了？”
　　“是啊，寻星星、找月亮，秦主任终于在去年下半年找到了意中人，据说男方是她大学时的校友，是位成功的地产商人，年纪轻轻身价已进入亚洲福布斯富豪榜了，其他条件也不错，与她挺般配的。要我说嘛，秦主任婚姻属于大器晚成型的，但恋爱起步却早，据说她读京都师大时，恋爱史都可以写成厚厚的一本书了，也难怪，她那么漂亮，那么优秀，到哪儿不是男人追求的女王？可追求的人，有几个能够配得上她的，所以一拖再拖，差点成了剩女。”
　　黄清文边听林佳的介绍，边看咖啡上面特有的丘比特之箭射贯红心的图案，脑海中不由想起第一次陪秦潇雨喝咖啡聊天的情景——当时自己曾因卡布奇诺咖啡代表的含义浮想联翩，甚至一厢情愿地自作多情，却不知咖啡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他苦涩地摇了摇头，又想起薇薇坚决反对自己到地志办的理由——担心他到地志办，会与秦潇雨产生情感纠葛，可现实中又怎么可能呢？
　　他头昏脑涨，胡思乱想间忽然想起秦潇雨博客中的那首《相携红尘伴千年》，灵台神矢兮，印证夙缘；红尘互携兮，相敬如宾；齐眉举案兮，情昭天地……“灵台神矢”是否从浮在卡布奇诺咖啡上的爱情图案上演化出来的呢？这个图案正印证着她们间的情缘，难怪她开笔便直抒心意。如果她喜欢这种咖啡的原因真如林佳推测，她的男友一定有着巨大的影响力，点一杯咖啡都让她铭记在心，可话反过来说，她的男友连喝杯咖啡都这样情深意浓，当然是有品味，也宠她的人，这样的结合不真是“红尘互携兮，相敬如宾”……
　　黄清文在脑海中，按照自己理解，对秦潇雨的《相携红尘伴千年》逐句诠释了一遍，才明白秦潇雨博客中的祝福，来源于她对爱情的理解，她将自己对爱情的幸福感受写成诗句，表达对他与薇薇爱情生活的祝愿，这真是一位女诗人的诗怀与情怀，可惜自己竟误解了。
　　他正浮想联翩，忽听左前方人声喧哗。抬头一看，却见在咖啡馆的左前方靠近楼梯处，秦潇雨正陪着一位西装革履的老者说话。孟子谦恭敬地站在一边。清文见那老者六十余岁的光景，头发花白，身材瘦小，但却肤色白净、慈眉善目，显得十分矍铄。他感觉这张面孔似乎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林佳碰了碰清文的手臂，压低声音说，“清文，你认识这位老者吗？”清文摇了摇头，“不认识，但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林佳掩嘴一笑，“你这样的文化人肯定曾见过他，他就是省作协王一泵王主席呀，我想你至少在书上或者电视上见过他吧，你这个年龄，我想应该是读着他的书长大的！”
　　清文听到林佳的介绍，才想起那位老者确实是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王一泵老先生一一自己以前曾在电视中看过记者采访他的专题片，因而觉得脸熟，心里不禁肃然起敬。
　　这时，秦潇雨、孟子谦陪同王一泵向咖啡馆的门口走去。到了门口，王一泵拦住秦潇雨道：“秦主任，君送千里，终有一别，你别管我这个老头子啦，去忙自己的事吧！”
　　秦潇雨笑道：“王主席，说句心里话，今天我好想成为您的影子，一直陪着您，但又怕影响您老给我们《秦淮风情》撰写稿件，只好忍痛分开了。”
　　王一泵开心地笑了笑，指着秦潇雨道：“你这个丫头，你刚才向我约稿我可没有答应哟，怎么就开始动笔撰写了呢！”
　　秦潇雨道：“主席大人，您知道的，《秦淮风情》发刊已有一年多了，还没有成立独立的编辑室，上报的编制至今没有批复，原因就是这本杂志的影响力不够，只要您老出面，给我们写一篇稿子，不管写点什么，都会让这本杂志化蛹成蝶的。从这个角度讲，这本杂志能否生存，我们秦淮地域文化能否得到弘扬，就看主席您能否赐稿啦！”
　　王一泵点了点头，“秦主任，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交待的这篇稿子必须写的，否则，既对不起你秦主任，也愧对南京人民了！”
　　秦潇雨感激地说：“我代表《秦淮风情》谢谢主席。”说着，双手箕张，抱了抱王一泵，便与他握手道别。
　　林佳指了指秦潇雨，对着清文说：“小黄，你今天真的幸运，能够亲眼看到秦主任的招牌动作。”
　　“什么招牌动作？”清文奇怪地问。
　　“秦（情）人抱，就是秦主任刚才拥抱王主席的那个动作——左手绕颈跨肩，右手揽腰搭背——这样的动作。”林佳用手比划着说，“秦主任的‘秦人抱’有名得很，圈内男人们都以受之为荣呢！但非富即贵的人，也很难得到她的垂青……”
　　林佳一席话，说得黄清文满脸火辣辣的——他清楚地记得去年在豪华游轮上，秦潇雨曾以相同的动作拥抱过自己，惹得自己神魂颠倒，甚至做了个香艳的梦，如今看来，秦潇雨的拥抱只是她对外交往的一种方式，本是清白如纸，自己少见多怪，偏要赋予粉红的色彩，完全是自作多情了。
　　秦潇雨、孟子谦送走王一泵，又坐了过来。孟子谦看了看坐在对面愣怔的清文，对秦潇雨说：“秦主任，不是我在下属面前故意表扬领导，你真是位伯乐，帮我们处引进了真正的千里马，清文来了以后，把江河湖泊处的重要工作全都接手过去，我都可以提前退休了，这样的人才你可要重用！”
　　秦潇雨笑了笑，“孟处，开始我还以为你真的想表扬我呢？原来是转着弯子夸奖清文的，清文的情况我在党组会上讲了，他本来就是大型国企的处职干部，来地志办做一个普通的编纂员确实委屈了一点，但万丈高楼平地起，人生不是因为有了希望才要坚持，而是因为有了坚持才有希望。我相信，只要清文能够坚持，只要我们拥有希望，以我对清文的了解，他不久就会在职场上送给我们一份惊喜的——实际上，他写的《千年秦淮》，许多观点简直可以作为官方对秦淮河的定论。”
　　孟子谦点了点头，“可惜今天晚上我有应酬，否则，就以今天秦主任对清文这样高的评价下菜，我与清文也该喝得酩酊大醉的。”
　　秦潇雨与孟子谦的交谈，听在黄清文耳里，仿佛又让他回到了与江晨舟主编共事的日子——江晨舟不止一次地在张怀正面前，像今天孟子谦这样高度地评价自己，而秦潇雨今天表达的意思，也正是当时张怀正表达意思的翻版。这种熟悉的场景，让他忽然感到时光可以重来，因而在心里，也多了一种能够与薇薇重逢的期待。
　　这种心理，在几个人从咖啡馆出来后，清文乘着公交车回家时更加明显。由于是下班时间，公交车比较拥挤，清文忽然发现薇薇就在自己的不远处，他十分诧异，连忙挤到薇薇的身边，薇薇见到有人挤向自己，警惕地转过身来，对清文看了看——清文看到了她的脸，当然不是薇薇——只是与薇薇身形相似而已 ，面对着那女孩目光中流露出的警惕与不信任的神情，他叹了口气，暗怪自己思朱成碧了。
　　晚上到家后，天气忽然转晴，吃过晚饭，天空竟是明月高照，皎洁万里。他伫立于阳台之上，这儿，本来是雪姬最喜欢玩耍的平台，此刻，他孤身一人，只见万家灯火，映照苍天似幕，浩渺如海。黛意郁郁的林木间，秦淮河犹如一条光洁的带子迤逦地奔向远方。
　　他想起了咖啡馆里与林佳的对话，想起了下班时看到的那个疑似薇薇的背影，心头油然而起只有自己的灵魂才能感知的苦涩滋味，这种滋味让他有了种流泪的感觉，然而，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泪没有流出，却化成了一种浓浓的思念。
　　思念如夜的深沉，海的广阔，他躺在空荡荡的卧室里，面对孤灯阑夜，辗转难眠，吟诵着随感而至的词句：
　　孤灯一点，夜色阑，人无寐、梦难成。东风无计可留春，天涯空余恨。
　　犹记情缘柳盛。梅园内、痴意芳魂。如今春老，蔷薇何处，水仙无声……

　　诗歌的意境让他心转百结。他索性打开了手机中的酷我音乐，反复听着梅艳芳的《恰似故人来》。直到凌晨两点多钟，才朦朦胧胧睡着，音乐，却连续放了一夜。
　　第二天上班午休时，他闲着无事，便根据昨天下班路上及晚上回家后的经历，写了一首歌，歌名是《疑似故人来》。

　　月照秦淮千里黛，
　　孤身倚楼台。
　　万户灯火浩如海，
　　银河恍如带。
　　辗转反侧难成眠，
　　渺渺离恨远。
　　开窗明月照，
　　疑是故人来！

　　春雨淅沥伴黄昏，
　　愁绪萦心间。
　　思朱成碧人纷纷，
　　恍见伊人影。
　　伊人去后尽青苔，
　　此心谁为开？
　　回首伊人影
　　疑是故人来。

　　回首伊人影，
　　开窗明月照。
　　明月倩影中，
　　如见故人来！

　　他写好歌，又逐字推敲修改着。恰好孟子谦来到了办公室，看到他正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深思，便说：“清文，中午也不休息一会，还在忙？”
　　清文见是孟子谦，知道他精通音律，忙说：“我在向孟处学习，试着写歌词呢。”孟子谦听了更感兴趣，忙把头伸到电脑前观看，清文连忙将歌词打印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孟子谦，孟子谦仔细看了一遍，口中啧啧赞道：“写得不错，写得不错，没想到我们清文才子还有这一手。”
　　清文说：“孟处过奖了，写得不成熟，还望领导多提意见。”
　　孟子谦说：“作词我真的不行，作曲还凑合，你如果有类似的诗歌作品，可以交给我，我谱成曲，把文字变成歌曲，传诵更快些。”
　　黄清文想了想说：“这类作品我写得不多，不过有一篇，是我用古体诗写梁祝故事的，您看是否合适？”他说着，从电脑中找出《双蝶辞》文稿，打印好交给孟子谦。孟子谦拿着稿子上下看了看，说：“这样的精品，我要回到办公室好好欣赏。”说完，便回办公室了。
　　快下班时，孟子谦打电话给黄清文，说：“清文，你这篇《双蝶辞》写得确实见功夫，我下午将它推荐给艺术学院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是声乐副教授，准备评教授，希望能有重量级的作品，我们商量了，由我将《双蝶辞》谱成曲，让她演唱，我们三人共同完成这部作品，你看是否可行？”
　　黄清文说：“谢谢孟处，这篇作品能够通过音乐的方式进行推广，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恐怕诗写得不好，没有谱曲演唱的价值。”
　　孟子谦说：“你也别谦虚了，说这个不好，我也没见到更好的，你既然不反对，我就计划最近与朋友到浙江梁祝的故里转一圈，现场找找灵感，争取整出一部与你的诗作相匹配的音乐作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