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岛》Pecado

56、Chapter56

　　袁辉现在回来了，可要怎么跟老妈说呢？袁舟回想以往每次袁辉来家的时候，老妈都是退避三舍的样子，有时候甚至会朝他扔东西，她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不想见到袁辉，想让他滚。

　　但他又不可能真的把袁辉逐出去，万一袁辉狗急跳墙，以房子主人的名义将他们驱逐怎么办？按婚姻法，夫妻若是分居2年就被视为自动解除婚姻关系，袁舟这么多年没和袁辉打过几次交道，他不知道袁辉的底线在哪里，假如袁辉心够狠，还真有可能会把他娘俩从这里扔出去。但如果袁舟不会触碰到他的那条底线，袁辉或许能让他的生活有一丝喘息，说不定他还真能参加高考，到时候就可以考上个好学校，一定要是外地的，然后带着老妈远走高飞。

　　袁舟想着，心里竟也有了些期待，一没留神就被蚊子咬在了脚踝上。

　　他清醒过来，看着老妈熟睡的侧颜，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是要委屈了老妈。

　　过了会儿，他点了蚊香，又拍死几只活得不耐烦的蚊子才退出去。

　　袁辉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依袁舟老妈现在的状态他不可能有住卧室的可能，也不可能勒令袁舟搬出来，他就只能自己窝在沙发里凑合。如今早就过了立秋，但好在还是个燥热气候，就怕冬天天冷下来，没暖气供着，到时候就有的他发愁。

　　袁舟进屋前见袁辉坐沙发上脱了袜子扔进旁边的盆里，那盆里似乎还有内裤，皱起眉头：“晚上九点之后水电半价……你要是用洗衣机，就不要把内衣和袜子放在一起。”

　　袁辉似乎是没那么多讲究：“行，我知道了，你赶紧睡去吧，我自己能搞定。”

　　袁舟看了他一眼，没再搭理他，转身进屋关门，安静下来后，听见外面传来趿拉着积水的拖鞋在客厅来回走的声音，心里的厌烦又窜上了头。

　　这么多年，他在外面没养出好习惯，反倒更显邋遢懒散，怪不得对方不愿意再养他。

　　袁舟心里装着杂七杂八的事，坐在书桌前翻开书本看了半个小时，愣是半页都没看完，他看了眼闹钟的时间，长呼了口气，把书松开，背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机。

　　—刚走就开始想你了，想我没？

　　—我已经出了天源西路了，更想你了，MUA啵一个。

　　—一路上张叔一直在给我灌输心灵鸡汤，我又不好意思打断他，就想装着听听歌，结果我的耳机竟然忘在你家没带！我靠真是要命……

　　—你怎么不回我？是睡了么？

　　—我觉得我就是被妻子抛弃了的落魄朱买臣，怎么才刚走你就翻脸不认人了呢，行，你以后要再找我我就泼一盆水给你，告诉你什么叫覆水难收！

　　—薄情寡义的男人，我到医院了。

　　高费只发短信没打电话，估计是觉得司机在场，不好腻歪。袁舟刚才和袁辉在客厅里说话，没看手机，现在才想起来当时手机在口袋里似乎有震动过。

　　他看着这些满含幽怨的信息笑了笑，想了会儿，按着键盘输字。

　　—怨妇，我劝你善良。安全到医院了就好，阿姨还好吗？记得要顺着阿姨的意思，不要和她吵，有什么事明天见面再说。

　　他想去客厅找找高费的耳机，但一想到一出去就要面对袁辉，就又收住了脚。食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点着，他盯着台灯的光出神，十分钟过去了，他也没见到有回复的短信，便想着可能在照顾他妈妈，虽然想和他通会儿话，也想跟他说说袁辉回来的事，但又不想打扰他。他握着手机纠结了一小会儿。

　　“——算了。”最后他彻底放弃。由于今天实在无心看书，他收拾收拾就睡了。

　　高费推开病房门前动作倏然顿住，他摸了摸兜，最后在袁舟为他整理好的包里翻出眼镜，重新戴上，端端正正的架在鼻梁上。

　　他真觉得自己这反应已经快要成为条件反射了，不过转念一想，前两天袁舟还说他其实还挺适合戴眼镜的，现在他倒觉得戴眼镜似乎也没那么让他反感和讨厌了，但如果让他仔细说，他能这么想倒也不是全因为袁舟的话，而是他突然释怀了。

　　推开门，身后的张叔很体贴地帮他关上，在门彻底关闭之前还对他做口型：“好好聊！”

　　他不禁哭笑不得，他们高家的家事，别人倒是比他们自己还要上心。

　　门在身后关闭，将所有悲欢嘈杂悉数隔绝在外，高费看见尹莲躺在床上，手里捏着一份报纸发呆。

　　她听见声音，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脸色苍白无血色，满面憔悴，昔日的一丝不苟淡入鬓角的丝丝白发中，就连过往的凌厉都被削弱几分。

　　仅仅三四天时间，她却明显消瘦了许多。

　　“……你手怎么回事？”第一句话不是质问不是呵斥，而是一句略带关心的问话，这让高费有一瞬的愣怔。

　　即便如此，高费还是发现异样。尹莲盯着他的伤臂，动作、眼神的移动都有些迟钝。

　　高费觉得尹莲此刻的状态有点异常，但没深想，只觉得是大病一场给催的，况且他也没多少心思去想，这一路上他之所以隔一会儿就给袁舟发短信，主要是因为他内心忐忑，从来到医院之后手心就直冒凉汗，心里发虚。

　　最近这几天，他逍遥够了，发泄够了，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牵上了日夜梦萦的手，也因冲动逃离了囚笼片刻，他的心头因为背叛的快|感而感到舒爽，却又不禁为了偷来的愉悦过后所需担负的后果而隐隐担忧。

　　他到底不是最勇敢的那个。

　　“没，没事，回头做个手术，歇段时间就行。”他声音有些沙哑。他走到病床旁，无意间瞥了眼她手里紧攥的报纸，上面密密麻麻，分布着几版与商业有关的新闻，其中占篇幅最大的是某知名企业CEO宣布结婚的消息。

　　“跟人打架了？”尹莲皱起眉，目光中带了些责备。这一瞬间才有了尹莲平日的神态，但也只是昙花一现，下一刻又恢复了恹恹的样子，她似是非常疲惫，没等高费回答，就垂下眸继续盯着报纸，“等会儿让你张叔再带你去找院长看看。”

　　“嗯，知道了。”

　　病房里只有医疗设备运转和加湿器工作的声音，高费以前觉得尹莲极端尖锐的发怒才是最让他不安的，现在却忽然发现原来尹莲的沉默才让他最窒息，这甚至都称不上是冷暴力。

　　应该是对自己失望了吧。高费这样想。

　　“我……对不起……”他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开口打破了它，手指紧攥着裹在膝盖上的布料。

　　尹莲侧头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甚至有点空荡荡的，过了半晌她才开口：“高费，你这几天过得开心吗”

　　高费一愣，抬眼对上她迎来的目光。

　　“我……”该回答开心吗？但实际上算是煎熬与快乐并存吧。

　　尹莲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她说：“没了我在身边，一定过得很开心。”

　　高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我们要搬家了。”

　　高费没听懂：“什么？”

　　尹莲看着他，眼底隐隐有悲伤，但很快便被她的倔强和冷凝给压了下去。

　　“你离家出走的第二天，我和你爸为这事大吵一架，本来说去学校找你去，要么就去那孩子家去把你给拉回来，但是下午他着急去上海出差，也就耽搁了，”尹莲说到这嘴角浮出冷笑，那眼神似是在说“看，这就是你亲爹的真面目”。

　　高费捏紧了拳头。他对高启祥从不抱希望，高启祥对他的教育一直是放养式的，加上生意忙，他很少陪儿子，甚至不关心他的任何事，吃了还是没吃，选了什么学校，以后想干什么，或者是在学校里有没有交到朋友，有没有喜欢的人。高启祥从不过问，他默认尹莲的教育方式，便不怎么插手。所以他和高启祥的这层亲情关系更像是表面上只为了履行法律要求的抚养责任罢了，但他偶尔还是会期待高启祥能赏他一个眼神，或是一句体贴的话，但这一切，似乎从初中过后，他就再也懒得施舍了。

　　她接着说：“谁能想到，他前脚刚走，他那小情人就带人搬了东西进了房。”尹莲说完嘴角浮出冷笑，“高启祥名下明明有那么多套房，可她偏偏搬来主宅，什么意思？”

　　她说完把笔直的目光投向高费，那眼神中似乎浸着些许嘲讽、不甘、怨憎和癫狂。

　　“你说她是什么意思？啊？”尹莲上半身前倾说：“她是想把我赶出去，把我们娘俩赶出去，这是对我们耀武扬威来了，明摆着要踢掉我这个正宫她自己上位，是吧？”

　　“高启祥呢？”高费压着怒气，“就任由她这么闹？”

　　尹莲发出冷笑，倚在靠枕上：“他？那天当着我的面，那女人就给他打了电话，说是怀了孩子，得找个好地方静养，前段时间专门找风水大师看了，就数主宅位置好，适宜养胎，说什么都要留下来，不给住就要闹，闹到你爷爷家去，好让你爷爷知道他高启祥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高启祥是个什么货色？他敢让你爷爷知道他是什么面目吗？好说歹说把我给哄住了，折腾了一天，打电话这个安排那个安排，最后才定下来，让我和你从家里搬出去，搬到凤仪园，这事儿只有几个当天轮值的佣人知道，其他人都当咱们是换了个地方住。”

　　高费知道这里面必定牵扯着很多利益关系，尹莲和高启祥不能随意离婚，一旦离了这中间牵涉的不仅仅是公司分属问题，还有爷爷的财产，这太复杂了，现在的高费还想不到这么多，他的关注点只局限在受辱上。

　　“……有孩子了？”高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疯狂，他曾赌气跟尹莲说让他们各自再培养一个比他更好的人，但没想到这种事情会真的发生，他一时不知所措，脑袋一片混乱。

　　“……有孩子了？”他喃喃道，然后忽地一抬头：“你就这么答应了？”

　　“不答应，”尹莲沉静地看着他：“但我也不可能学她一样像个泼妇似得闹。”

　　“现在不能硬碰硬，这事情不能让你爷爷或者是其他人知道，我为了封口，费了很大功夫。”

　　高费后牙槽咬得酸麻，他觉得自己的神经一直在被火灼烧着，可他还偏要死命压着不让它烧坏了理智，再顺着毛孔里喷出来，但他还是抑制不住直冲脑门的焦躁。

　　“爷爷，爷爷，每次都是他，每次都是为了那点他！你们每次都是为了钱，为了利益！为了那点脸面！！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活得那么累，活得那么憋屈？！你们天天家里斗很开心？嗯？非得耐不住寂寞出去拈花惹草，沾了一身泥回来还不洗干净！让我陪你们演戏？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就是一个为了从我爷爷那里拿钱的工具是吗？他高启祥出去外面乱搞闯了祸，还有脸让我们替他收拾烂摊子？这事儿有什么不能让爷爷知道的？有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让他知道，让他去管！气出病来都是高启祥的错！你呢？你就这么让那个人踩在我们头上？他妈的她算个老几？？”高费到底还留着些理智，不敢让外面的人听见，奋力压制着愤怒的声音，尾音颤抖，蹭蹭的火气顶得他脑壳发蒙：“我们在他高启祥眼里算什么？”

　　“算什么……”尹莲似乎也在问，过了会儿，她惨淡的笑着摇摇头：“这问题我没资格回答。”

　　高费这才想起，尹莲也是有外遇的，她和高启祥谁也没资格骂谁狼心狗肺，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种人。

　　他有些颓然，有气无力地笑了：“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是啊，你俩彼此彼此，谁也没资格说谁，所以你打算怎么办，也去找你的小情人？”

　　然后不要我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