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岛》Pecado

4、Chapter4

　　高费手揣着裤兜，摩挲着眼镜上的裂纹，低声笑，“骄傲？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说反了吧？从小到大，我就没让你们骄傲过才对，我是笨，而且是烂泥扶不上墙的那种，你们呢，永远都是自己的脸面最重要，不然也不会磨蹭到现在都不离婚，也不过是为了颜面，啊，不对，最重要的还有爷爷的财产。”

　　“……你说什么？”尹莲竭力保持自己冷静的声音。

　　“既然想装，就要有演员的基本素养，装到死，装到让我永远眼瞎看不出来你们夫妻早已经貌合神离，模范夫妻，一人抱着一个小三的模范夫妻吗？尹女士，过家家玩的开心吗？演戏有意思吗？要不要给你和高启祥都颁一个奥斯卡小金人？啪啪啪，嘴动为你们鼓掌，你们好厉害，真牛逼。”

　　“高费，你……”

　　挂断电话，揣进兜里，他闭着眼仰起头，迎面吹来一阵带着雨丝的凉风，心也随着这股风放空了许多。

　　真他妈的爽。

　　他哼着小曲，闲庭信步似的沿着街道走了几步，忽然他停下脚步，低头叹了口气，隔着连衣帽抓了抓头发，然后起步开始奔跑，越跑越快，拼尽全力的跑，因为他还要赶在12点之前回到家。

　　当人开始伤害身边最亲的人时，他会获得一种快感，同时也会痛斥自己的残忍，饱受在自私与愧疚之间挣扎的折磨。

　　袁舟走到单元楼下的时候，身上已经被雨淋得半湿了，楼内的感应灯亮起，风烛残年的挣扎两下，空空的楼梯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他将湿发撩上去，动了动左臂，嘶了一声，手臂维持着插兜的姿势太久，动一下都酸痛得不行。

　　这栋楼是十几年前盖的老楼，袁辉过去所属的车队送的宿舍房，他家就在顶楼五楼，天花板很薄，时间久了不刷新就会掉墙皮，甚至还会漏雨。

　　他拉过背包掏出钥匙，脚也踩在了最后一层阶梯上，地面和旧墙上有被筒子楼里来的小混混画上的“小变态”“真恶心”“从这里滚”等污辱性词汇，今天他一眼扫过角落，发现有一块新写的紫色的字——“臭基蛋”。

　　虽然他对这些尖酸刻薄的话语早就习以为常，但有时也会被突然刺中某根神经，他还在想着用什么方法把它擦掉，抬起头，看见的却是敞开的家门。

　　袁舟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他跑进门里，家里没开灯，但通过窗外的月色，能看见不大的房间一片凌乱，抽屉里的东西都被翻倒出来，被人粗暴地扔到地板上。

　　“妈……”

　　他都顾不上警惕家里是不是还存在危险，甩下肩上的背包就冲进卧室，拍开墙上的开关，灯光亮起的刹那，他的心顿时坠入冰窖，一种熟悉的，近乎绝望的恐惧感迎面袭来。

　　没有人。

　　“妈！”他又冲出卧室打开其他房间的门，不安的视线扫过每个角落。他的胸口上下起伏，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跑出家门的时候没注意被门槛绊了一跤，撞在防盗栅栏门上，左手臂上的伤口结结实实地压在冰凉的门栏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撑了墙壁一下就要跑下楼去找，这时对门邻居的门被打开，有人喊了他一声。

　　“我……爷爷？”袁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们回来的时候你爷爷正好从你家出来，好像在发脾气，我们一直也联系不上你，就去看了你妈一眼，那时候还在的。”

　　袁舟攥紧拳头，躁怒的火气憋得他头脑发麻，他强迫自己要冷静，舔了舔干燥的唇，发出的声音十分沙哑：“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他转身就要下楼。

　　“那个小舟，”邻居李萍又喊住了他，踟蹰地问道：“外面雨下大了，你自己找也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要不要……我和你江叔也帮忙找找？”

　　李萍和江伟廷夫妻和袁家是很多年的老邻居了，在他们家没出事之前，他们相处的一直很愉快，但在袁辉出轨出柜后，确切来说是在老妈出事后，他们也和其他人一样疏离了和袁舟家的来往，那段时间袁舟为了给老妈付手术费到处筹款，想想应该也是怕他们向自己借钱吧，毕竟不知道袁舟有没有还钱的能力，而且自己家的生活也不富裕。

　　袁舟小时候不理解，但在大些后却也能明白了，这世上，没有谁的生活是容易的。

　　江伟廷夫妇又喊了几家邻居，大家披着一件单衣，撑着伞开始在周围找袁舟的妈妈。

　　等到雨彻底停歇，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一群人聚在单元楼旁一棵树下的花坛边。

　　“你们找到了吗？”

　　“没找到呀，你说这地方也就那么大，能去哪？”

　　“不是，我每次从那小孩家过的时候都能看见门上上了好多个锁，怎么他妈还能跑出来啊？”

　　大家都是半夜被喊起来的，冒着雨找了小半夜，白天还要去工作，都有些撑不住，有人开始抱怨，又将袁家以前的旧事拎出来讲讲，提提神，也有人无关痛痒的摆手说“说不定过一会儿他妈就自己回来了”，然后打着呵欠上楼补觉，后来人都散了，就剩下李萍还在等。

　　当她看见袁舟从街角转进来的时候，心一跳，以为找到了，可她发现只有袁舟一个人，不由得再度担心起来。

　　“小舟……”

　　李萍觉得这孩子真的太苦了，她是看着袁舟长大的，他们家的种种经历她都看在眼中。袁舟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一个人扛起了所有，而且一直坚持到现在。他们这个老小区，房屋旧，隔音效果很差，旁边邻居声音动静稍微大点都能听见，可她从未听他抱怨过，或是对自己的老妈发脾气，这份毅力和耐性，几乎无人能做到。

　　此时她看见袁舟失魂落魄，疲惫到极致的模样，有同情，也有心疼。

　　“小舟，要不我们去派出所报案吧，跟他们好好求个情应该能帮忙去找找的。说不定你妈妈只是不小心迷路了，正在哪里等你去接她回家呢。”

　　袁舟本来是要越过她走的，闻言背脊僵了一下，停在李萍面前，向她弯下腰，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出他原本的声音。

　　“谢谢李阿姨，我会的，昨天打扰你们休息了，以后我会一一登门道谢。”

　　说完，他头也不抬，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单元楼。

　　李萍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叹了口气。

　　“天源西路盛塘街……应该就是这里……吧？”

　　高费站在大街上，手指插进头发里，往后梳了梳。他的右手腕挂着一个装有医药用品的塑料袋，手里还捏着一张纸。

　　他戴着新的细边金属眼镜，瞪圆眼睛说：“我操，这房子怎么看起来都长得一样？这哪来的伪劣侦探社，情报给的也太坑了吧，什么天源西路盛塘街路对面184号胡同向东向西又向北的，是他高看了我的智商还是小看了我的愚笨。”

　　掏出手机，高费盯了一会儿屏幕，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投诉伪劣侦探社，但一想到自己早晨没跟尹莲说一声就跑出来，手机关机玩失联，后果是什么他压根就不想去想，也不想面对。他握着手机将它在手心里转了一圈，舔舔唇，还是揣进了兜里。

　　他将眼镜推到头上，小跑着过马路，在三条胡同之间选了中间的一条进去了，胡同地面铺的是青石板，两边楼房挨得很近，打开窗户就是对门邻居，不拉窗帘的话，家里的家具陈设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抬头看，上面横着不少竹棍，挂着被单衣服等物，不时有几滴衣服上没拧干的水落下。

　　有吵架的声音从楼房里传出来，但他们都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在忙着自己手里活的空余和旁边邻居唠着：“你听对面五楼那对小年轻又吵了，天天吵来吵去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早知道这样还结什么婚哪。”

　　高费往里走了一会儿，不知道路过了多少条岔路，岔路里也是一样的长巷，九曲回肠，他感觉自己在走一个迷宫，最后他还是拦住一个提着篮子去市场买菜的泡面头大妈。

　　“你说谁？”她的嗓门很大，反正不是她自己是聋子就是她以为别人是聋子。

　　“袁——舟，您知道吗？”高费忍住要揉耳朵的冲动，以为是她听力不行，用手围在嘴边拉长音大声道。

　　大妈“哎哟”了一声，捂住自己耳朵，瞪了他一眼，然后依旧用她倾注内力的声音大声说：“你个小孩儿怎么跟个喇叭似的声音这么大，我又不是聋子！”

　　“……”

　　高费尴尬地咳了一声，抓了抓后脑勺的碎发，压低声音小声地说：“对不起……您知道袁舟住哪吗？”

　　“啥？”大妈忽然又像失聪一样，上下瞥了一眼高费，说：“声音怎么又像蚊子一样嗡嗡的了，年纪轻轻的，你不是有病吧？”

　　“……”

　　再见。

　　高费果断放弃这个大妈，抬腿正要走，旁边有人突然道：“你找袁舟？是那个我知道的袁舟？”

　　“应……应该是吧？”高费歪着脑袋不确定的说。这老爷子也真逗，我哪知道你说的袁舟和我说的袁舟是不是一个人。

　　说话的人是个消瘦却矍铄的老年人，摇着劈叉的蒲扇，跟那个大妈说：“老芬儿，你不记得了吗？就前面那个住车队家属院里小袁家的孩子，他爸骗他妈妈生孩子，完了还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最后私奔跑了的那个。”

　　“啊，你说的是那小子啊！”大妈这才如醍醐灌顶似的想起来，拍着手掌说：“这不提他都给忘了，也不知道他那个爹有没有去看看脑子，听说那小孩也和他爹一样，这毛病都遗传的吧！”

　　高费闻言挑起眉毛。他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听过关于袁舟以及他父亲是gay的传言，当时因为他家里的一些传言，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孤立他，没想到他在住的地方也遭受冷眼的待遇。

　　他的心情突然不怎么明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