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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们讲合吧 ...

  •   洪熙元年(1425年)二月,明宣宗朱瞻基登基,册封胡氏为皇后,孙氏为贵妃,自此胡善祥从太孙妃终于一跃而上坐到了皇后,只是她虽得到了皇后之位俯仰这世间却觉得自己很孤独。宣宗对她并无几分情谊,太后则更看重她姐姐,而她们虽为姐妹但分离太久感情早已淡薄,在这偌大的深宫中她可以依赖的只有她自己。
      皇后用过晚膳后便在偏殿小憩了一炷香的时间,待她睁开眼之时才发觉门外竟然落了一地的雪,殿内的太监进来传话,磕了一个头方道:“皇上今日去了孙贵妃处。”
      “知道了,”她眼皮都没抬一下,这月宣宗只来过她宫内三次,而有两次都只是陪她用膳,不知是落了雪的缘故还是这件事的原因,她顿觉心情烦躁,让宫女替她梳了头,浣了手便打算去看看她姑姑。
      到了胡尚仪的殿外,飘散的雪花已稀稀疏疏的停了,宫女便关了伞,一进殿内并不见她人唤过伺候的宫女一问才知她今日晚膳前就已不在殿内。皇后四处瞧了瞧,窗旁的桌子上插着几束桃花,而上面还有一层薄雪,她再问:“尚仪大人最近可还饮酒?”
      “大人…”宫女一直战战兢兢的跪在皇后跟前,“大人虽还日日饮酒,但不再像刚迁都般那样沉醉不醒。”
      皇后走了几步到她榻旁坐了下来,用手摸了摸床褥忽而语声有些阴冷的道:“一月前我不是赐给她江南进贡的棉被,为何现在却还是以前的,现在这种天气你们是存心要让她受冻?”
      宫女被吓得不知言语,皇后脸上无表情但说话的语气却让人瘆得慌:“她宫内的这些东西没有换到底是你们克扣了还是她自己不愿换?”
      “回…回皇后的话,”宫女低着头声音由于惊慌显得过于颤抖,“是尚仪大人…她自己说…她不需要那些东西…”
      皇后没有听完,“好了,你们下去吧!”她知道姑姑还是在生她的气,事已至此到底还要她怎么样?殿内的人都一一退下,现在已戌时二刻也不知她姑姑去哪了。皇后在她屋内待了半炷香的时间见她还没回来便打算离去,谁知刚打开门便瞧见她肩头落了一层雪花,手中还携着两枝桃花。
      胡尚仪见着她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行礼,皇后屏退旁人后走到她身边,她眉眼如旧只是头上的华发再添了许多,眼中的苍老也日益可见。皇后目光移向她手中的桃花,露出笑意:“我以为你早忘了。”说着她便亲自将胡尚仪肩上的薄雪给拍了下来,拉着她的手进了殿内,将她手中的桃花给插入另外一个瓶中折过身带着笑意的问她:“姑姑,可好看?”
      胡尚仪一直没有正眼看她,有些拘谨的站在一旁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皇后并未在意又走近将自己的香囊放在她的手心里,叮嘱道:“外边天冷天黑了就别再出去了,你的棉被棉衣都需要换一换,如果我赐给你的你不想要那就让底下的人给你置办。你自己是掌管六局一司的尚仪官,何必要这么委屈自己,我看着着实心疼。”
      “皇后严重了,我不过是个尚仪不敢劳烦您心疼。”胡尚仪退后了半步,视线始终未跟皇后有所接触。
      皇后不言语,两人沉默了很久胡尚仪终再开口却微微有着颤声:“你…还好吗?”
      “你看我一眼就知道我过得好不好,”皇后的语气是恳求的意味,她的姿态已经放的够低了。
      胡尚仪却不敢看,走到桌子旁坐下倒了一杯果酒还未喝下就听皇后在她身后无奈又心酸的说了一句:“你别再喝了,你告诉我到底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我册封为皇后你不来贺喜,好,我来看你,你还是不领情。”她一把夺过胡尚仪手中的酒杯,胁迫着让她看着自己,“姑姑,你明明那么在意我,为什么处处摆脸色给我看,你知不知道刚才看见你那般我心里真的一点都不好受。”
      胡尚仪心绪飘忽,神色恍惚,只听她又道:“我是真心为你,真心担心你,别再跟我闹了好不好?”
      胡尚仪低声答:“皇后,天色太晚了您该回宫了。”
      那晚本已停的雪到了半夜越下越大,胡尚仪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突然起身将柜里皇后所赐的被褥等全都换上,待她重新躺在已全新的床榻上之时觉得周深都是暖和的包括她的心。
      暮春三月,久违的阳光虽然还不算太暖但一片阳光下让人感觉到了蓬勃向上的生气。皇后用过午膳后便去了花园随处逛了逛,暮春的风挟着轻微的凉意,吹在她脸上十分的舒适,她内心难得有些一些宁静和悠然。
      她突然想用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再跟胡尚仪好好说一说,上次她一去第二天她宫内的东西便都换了,想必这一年多过去她应该也想通了大半,于是唤过宫女去请她来。
      从前是胡尚仪在上坐着而如今却换了她自己,但皇后对她的称呼和态度却一直未曾变过,她仍然亲切的叫她:“姑姑!”
      “我听安歌说每天只有这个时候你才是醒着的,”皇后瞧着她的气色看上去是比之前去看她好了许多。
      胡尚仪的态度还是以往的傲慢:“皇后召见,我那还敢喝酒啊!”这话和这语气也就只有对着她了,而皇后显然很了解她的路数因此自笑了两声便道:“坐过来吧,姑姑!”说着拍了拍她身边的位置,胡尚仪并未拒绝略一思索就走上前去坐了下来。
      皇后拉过她的手想让她摸摸自己腹中的孩子,也许是感觉到自己这样的行为有僭越之嫌,胡尚仪惊慌下收回了自己的手。皇后心中了然虽然此时此刻她们并肩坐在一起,可主仆身份依旧没有改变,在她心里自己不是那个狼崽子而是皇后,所以她换了一个方法亲昵的抚上她的肩与她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
      胡尚仪心中茫然不知她是何意只得僵硬的听从,而耳旁传来她一字一句温言的话语,“姑姑这个孩子的命是你给的,要没有你收留我就没有他,过去你打我的时候说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人喜欢我会孤独终老,我常常哭着就睡着了。”胡尚仪看似坚硬的心顺着她说的这些话顷刻瓦解,“我梦见带着一个漂亮的孩子来给你磕头,”皇后哄着她的语气再说:“不生气了,好不好?”
      “我年纪大了,没那么会生气了。”胡尚仪心知肚明,她已经给了自己无数个台阶下,自己若再固执下去又有何意义,伤害的是她伤害的也是自己。“过去的事情,记不住了。”不过她仍然改不了自己口硬心软的毛病,即使如此她还是嘴上不留情面的说一句。
      皇后看着她终于肯瞧自己一眼,感到欣慰。“那有什么关系,我会帮你记住。”胡尚仪终于想明白,她这一辈子其实都在跟自己赌气,她不让胡善祥去选秀她还是要去,她气胡善祥更气自己。明明她眼前的这个人什么都没做错,事事都想着自己,为何这一年多以来自己作为她的姑姑还要跟她置气如此之久。
      “记得,我爬上你的床头;记得你给我洗澡。”皇后眼里含着泪回忆起往事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以前是她看着自己长大保护自己如今她成了皇后她终于有能力成为她的庇佑。而看着她一天天的衰老,她心里还是难过,“将来有一天,我给你洗…”
      胡尚仪心底最柔软的一片终于被击溃,她的眼睛在与皇后对视中似隐有泪光闪烁,然后极快的又将视线往下移。“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们讲和吧!”皇后注意着她的情绪变化,最终发出一句真挚的恳求,“你少喝一点酒,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们以后好好地在一起。”她这样一说,胡尚仪不由自主的再次将目光移到她脸上,她望着自己眼中泪光盈然,她从来都没有变过还是最疼惜她自己的人。
      皇后见她不再抗拒便执起她的手让她感受这个因她的原因而到来的孩子,两人之间终于和好如初,胡尚仪心中万分感慨她让自己看看这孩子,可是她思虑下说:“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给她的。”
      皇后心底一热,看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那双带着深厚关切的眼眸,一如往昔。她靠在胡尚仪肩上声音低了下去,“没关系,有你在就最好。”这样的举动她从内心里渴求了太久从前尚仪见她一面不是一巴掌就是一根藤条,再不然就是罚跪。她从未对自己有过太亲密的举动,以至于那天她酒醉说出想她的话她都觉得讶异,她总以为是自己过于依赖尚仪,却不知她将自己看的比任何东西都重,以至于一旦她们分离陌路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两人相依相偎良久,胡尚仪才退去。临走前她答允了皇后她从今日起开始少喝点酒,到孩子降临她就会完全戒了,毕竟她也不想让孩子有个常常喝醉的姑母。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个孩子并没有保住。失去孩子这件事只有皇后和她姐姐知晓,宣宗即将归朝,她本就不得宠若让他知道自己失去了这个孩子,只怕自己更没有翻身的机会,在她思索着要怎么办时胡尚仪见她几日卧病在床于是便亲自来看看她。
      胡尚仪看着她眼睛里那种惶然惊惧的神色,忙握了她的手问道:“你是怎么了,不是只是身体不调我怎么瞧你气色很是不对,找太医来问过了吗?”
      皇后的声音里带着惶恐,竟在微微发颤。“姑姑,你别走,你别走好吗?”她使劲拽着胡尚仪的手,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
      “我不走,但是你告诉我你怎么了?”胡尚仪想到她过去所受的种种苦楚,心中难过情不自禁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不害怕,我不是在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在胡尚仪的连声安慰下,皇后将失去孩子的事告知了她,而在她胡言乱语的话中胡尚仪竟然发觉她这些时日有些变化。“她是你姐姐,她怎么可能会害你,你别想太多了。”
      “不,我是皇后我若诞下皇子便是嫡子是要被立为太子的。”皇后已有些疯癫,“她肯定是怕我会抢走她的地位所以才要害我失去我的孩子,”她望着胡尚仪眼中只有仇恨,“什么姐姐都是假的,她一直介意我做了皇后她还介意我先怀上第一个孩子,都是假的…”她悲痛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胡尚仪听来无比的心疼,“姑姑只有你对我最好…”她靠在胡尚仪怀里哭喊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而下。
      好不容易将皇后给安抚好,她却不愿让胡尚仪离去。
      胡尚仪很为难,“这里是皇后寝宫,我在这不方便。”
      “姑姑你也说了这里是皇后寝宫,我是皇后我说了算。”她一直紧紧拉着胡尚仪的手,“你陪我睡好不好?”
      胡尚仪担心她又胡思乱想只好依言躺在她身边,“好了是,睡吧!我就在这我不走。”
      “姑姑,你还记得那次我亲手做了藕粉桂花糕给你吃吗?”皇后侧着身像个孩子一样依偎在她怀里,闭着眼缓缓道:“你表面说着很难吃,其实我知道我走后你就全部吃完了,”她突然发出笑声,“过后你竟然说赏给你宫里的那些人吃了,我一问她们才告知我瞧见你吃的很香。”
      胡尚仪眼里折射出的是对她无言的爱意,她突然问了一句:“过去…我打你的那些伤现在如何?”
      “早都愈合了,”皇后睁开眼泪光点点的看着胡尚仪,“其实每次你打完都会让人送药过来,还不说是你让人送的。”她握了胡尚仪的手,十分温暖,“姑姑,您啊就是嘴硬心软。”
      胡尚仪怔了怔,道:“我跟你再说一件事。”
      皇后躺了下来,听着胡尚仪的叙说:“永乐十四年五月时,我与太子妃商谈太子寿宴一事因此你的事我便少了些时间。那天我从太子妃处回来就见尚衣局有几个在角落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我仔细一听发觉是在说你。”
      她顿了顿继续道:“她们说我总是罚你,肯定从心底厌恶你,所以也不必巴结你,也许还可以时不时给你使点绊子,这样我说不定会高兴些。”
      皇后听着便笑了出来,“我记起来了,原来当时尚衣局被姑姑你亲自罚的那几个人是这么回事,我还想了好几日不懂她们几个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胡尚仪深深叹了口气,“女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皇后顿然翻转起身,看着她眼里有着惊讶:“姑姑,你刚才…说什么 ,你终于肯承认我是你女儿了?”
      胡尚仪的右手抚上她的脸,那般盈盈对视中渗透了太多复杂的情感,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确实很爱她的这个女儿。“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要请求你原谅我,我故意跟你置气不理你跟你赌气,你说的对你连重话都未曾跟我说过一句,我竟然一直在生你的气。”
      “不说了,不说了好吗?”皇后替她擦拭着泪水,“以后我们好好的,只要你不再生我的气不要离开我,就够了。”
      直到看着她沉沉睡去,胡尚仪才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她离开时总觉得心中惶恐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而她临走之时将那块玉佩留了下来,如果她日后出了事那块玉佩就是留给狼崽子唯一的遗物,也好让她有个念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我们讲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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