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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寂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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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大雨,令狐苏听不清那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她只知道,那不是龙依的声音,也不是龙依的语气。
龙依从不会叫她‘令狐苏’!
令狐苏没有止步,可下一秒,一个影子从身后扑过来,径直穿过光罩,自背后将她紧紧抱住,对方身上的雨水瞬间将自己打湿,后背一片湿漉漉的凉意。
令狐苏像被针扎了一样迅速弹开,光罩随着她往一旁偏去,而方才那狼狈的人此刻正站在雨中,脸上被雨水和泪水涮洗过,模样十分狼狈。
“公主请自重!”令狐苏毫不留情地说。
“令狐苏,不要走。”天禾公主站在她面前,雨水将她从头到尾浇成落汤鸡,可她的眼睛还是在看着令狐苏,“不要走,她是妖怪,是妖怪。”
令狐苏原本还想用光罩替她也挡一挡,可一听到‘妖怪’二字,方才仅有的一点善心瞬间荡然无存,只听她一字一句:“即便她是妖怪,我也要她。”
声音隔着雨幕如利刃诛心般刺进天禾耳朵里,天禾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你居然要一只妖怪也不要我!好,好,你们果然是一伙的,她为了一只畜生要杀我,你为了她那个畜生也要弃我!你们真是天造地设!”
令狐苏绕开她,甚至不愿用手推开她,往檐下那一群畏畏缩缩躲着的人走去,其中有书院的老师学生,还有天禾从宫里带来的婢女太监。
所有人在见到令狐苏走过来的时候,生理性地怯懦下去,大气不敢出一声,雨水哗啦自成背景音,那人就像索命的阎罗,看不清神色,围绕在她周遭的青光雨罩在晦暗的空气中散发着神灵一般的光芒。
只听得那被神光笼罩的‘阎罗’说:“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敢回答她。
令狐苏看向一人,“你说!”
那人是书院里胆子最小的学生,本是不敢说话的,但被令狐苏这么一看,居然像被蛊惑了一般,瑟瑟开口:“大大……人,方才公主带人上山,然后……狐狸被公……公主打死,不是……是公主让人当面杖毙狐狸,然后龙依去抢,不小心错手杀了狐狸。”
那人手怯怯一指,令狐苏果然在角落里见到一只被血染红的狐狸——那日在宫里被龙依逗过,弱小的身体僵硬地蜷缩在那,眼睛闭着却是再也睁不开了。
令狐苏闭眼,吸了口气,冷冷道:“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啊?”那人身体一颤,当即跪了下去,“不关我事啊!大人!我……我什么都没干,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其他人听了这句话也是灵识一震——问他们为什么还活着,意思自然是他们不应该活着,在场这些欺负了龙依的宫女太监和袖手旁观的吃瓜学生都应该死。
“我问你的是——”令狐苏说,“龙依既然召来了风雨,为什么你们还好端端站在这?她为什么没有对你们出手?”
“啊……”这人缓过神来,“她是要杀公主的,但是当时来了一个人,是……是那个人拦住了龙依,然后他们两个一起走了。”
“谁?!”令狐苏问。
“我不……不知道,只听到龙依叫那人‘常晏哥哥’。”
冥王?
天禾公主不知何时又从雨中走了回来,头发湿淋淋地耷在身上,怨恨地盯着令狐苏。
可令狐苏却根本没有正眼瞧过她,视野中似乎也根本没有她的一点位置,令狐苏回身望向天际,人间晦暗,风雨飘摇,哎……不知这雨何时才停?
其实,令狐苏或许真正想问的是,招来这场风雨的那条小青龙,心情何时才会平复下去?
这天,龙依终究还是没赶上令狐苏为她准备的生日宴。
第二天,令狐苏一个人从床上坐起来,身旁和睡觉之前一样,空无一人,于是她就这样从朝霞初起坐到了日薄西山。
第三天,龙依还是没有回来,她身上的龙血似乎和源头断了感应,空气一点一点变得冰凉,后来她才发现,是秋意浓了。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一直过去了很久,或许是一两年,也可能是两三年,令狐苏不再派人去外面打听青龙的下落,她也渐渐习惯一个人枕着月光入睡。
不认识龙依的时候,她不知寂寞,以为余生便都如此了。
捡到龙依之后,偶尔夜间苏醒,撞上她那双永不黯淡的亮着光的眼睛,忽然又害怕这样的人只是一场梦,梦醒人去,雁过无痕。
然而,如今龙依真的走了,她才发现,寂寞原来也不过如此。
……
这天,令狐苏换上了一身与平时不大一样的朝服,是皇上特意遣人送来的,也只送给了她,预备在今天的祭祀大典上穿。
宫人来府那天,令狐苏和三位娘亲一起在院中接旨,除了她,所有人都跪着,她却不跪。
没有人指责她。
新皇登基之后——不知是不是报复,龙依随冥王从书院离开的时候,宫里同时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不仅没有追究她冒犯天禾公主的事,反而时常有意无意地会在众臣面前提拔于她。
她不跪,新皇也不逼迫,大臣们像达成了某种共识,从来也不说三道四。
三年了,令狐苏真的再有没有跪过任何人,她不进寺庙,不入道观,她总记得那人曾对她说:我在你身后,你不许跪别人。
其实这三年她很少会想到龙依,随着时光流逝,她记忆中的龙依已模糊了不少,有时候她甚至怀疑龙依的出现不过是这场穿越梦中的另一个梦境而已。
只有某些偶然的时刻,她会忽然期待五年后的死亡——届时下了地府,见到冥王,是不是还能问一问当年龙依的去向?
多可笑。
居然会有这样一天,当她想到死的时候,才觉得人生是如此地充满希望!
今天是先皇的忌日,她被安排和天禾公主一起在祭祀大典上为先皇上香,为容国祝祷祈福。
圣旨虽然是皇上下的,但当今天子乃天禾公主的哥哥,若非得到天禾公主首肯……又或者这圣旨根本就是天禾公主求来的。
真奇怪,经过那一次事,天禾公主居然还没死心,
这在令狐苏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无论是以前在现代社会,还是穿越来了容朝之后,她都不会给任何伤害过她的人第二次机会,即便这个伤害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几句谩骂。
这么说来,她的脾气竟与龙依有几分相似,不过龙依往往会在第一次伤害的当时便斩草除根,如此看,还是龙依更果断些。
此时,皇陵正殿中,后土娘娘的神像高达数丈,威严耸立。
令狐苏和天禾公主并肩站在神像前。两个女人,在外人眼中却是一男一女,一阴一阳,仿若天造地设。
殿中诸人垂首侍立。
待法师念完祷文,将点燃的香送到令狐苏手里时,令狐苏忽然抬首,望着那巍峨的后土神像。
那一刻,她忽然想,如果我跪拜于你,你会不会让那条青龙回来人间?
木鱼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荡,像是游荡在人间却没有着落的灵魂,生人触碰不到,它便只能在殿中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空气不再震动,它也就烟消云散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所有人都望着她长身玉立,英姿挺拔。
她终于决心向后土娘娘跪拜。
可就在她准备向后土娘娘跪拜的时候,大殿上方忽然传来一阵久违的笑声。
令狐苏骤一抬眼,便直直对上那一双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睽违已久的眼睛,那人坐在后土的肩膀上,笑着望向地面上衣着隆重的人们。
俯瞰众生。
那一瞬间,令狐苏觉得,这座殿根本不是什么后土神殿,而应该改名龙依殿,她才是殿中最耀眼的那一尊神。
或者说,她是令狐苏的神。
“我说过了,我在你身后,你不可以跪别人,后土也不可以。”
这回变成龙依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不同于方才对木鱼的看法,令狐苏恍惚认为,龙依的声音将永远存在于天地间,永不消散!
令狐苏的呼吸都变得颤抖起来,她原以为小青龙都快沉入心湖之底,却没曾想,无论过了多久,乍一相逢,仍是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守卫皇陵的侍卫此时已全部进了大殿,刀枪直指着坐在神像上的龙依。
有人来拉令狐苏,可能是天禾,也可能是某个要保护她的侍卫,但她只是将他们的手甩开,目光不移地向神像一步步走近。
“你回来了。”她说。
龙依从后土神像的肩膀上跃下,令狐苏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跳进自己怀里,于是张开双臂去接。
可龙依只是从肩膀上跳到了神像的手中,坐在那宽大温暖的手心里,朝令狐苏笑了笑。
天禾公主至今也没明白她的父亲为何会偏向龙依,而不维护于她,她也不知自己的亲兄长为何不追究令狐苏不跪不敬之罪,所以三年后的她也依旧没将龙依放在眼里。
她站在侍卫身后,仰头望着那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妖物,“你怎么敢亵渎神明?那是后土娘娘!你这等妖怪,在后土面前还敢如此放肆!”
龙依愣了一瞬,很快笑容又溢满脸庞,“后土早就死了,你们就算将她供在这里,她也不会知道,更不会保佑你们。”
“你……”天禾被龙依的冒犯气得脸色发青,“狂妄!你给我下来!”
令狐苏多想让天禾安静一会,她多想将龙依从神像上抱下来,单独和她说几句话,她并不贪心,几句话就好。
“我为什么要下来?”龙依一扬头,居然还调皮地朝天禾努了努嘴。
“你!”天禾喝斥,“我兄长是皇帝,天下江山都是他的,这座神像也是他的,我要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