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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生死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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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多久,便有下人端来了研好的汤药,鹿玙接过药碗,伸手将外祖父小心翼翼的抬起,一口一口将汤药喂了下去,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秦首辅的眼神之中渐渐有了光彩。
“父亲……”
“外祖父……”
秦易明和鹿玙焦急的呼唤道。
“额……”秦首辅的声音还是很含糊。
秦易明指着鹿玙,轻声说道:“父亲,你看看谁来了。”
“喔额……喔额……”
鹿玙试探着问,“外祖父,你是要说什么吗?”
“喔额得……喔额得……”
伴随着秦首辅粗重的喘息声,在场的所有人开始慢慢能够听清一些单字了。
秦易明问:“是别地吗?什么别地?”
“别……别……”秦首辅像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下子握住了鹿玙的手,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鹿玙,饱含着对自己外孙的担心与忧虑,声嘶力竭的喊出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别回帝都了!”
然后,便撒手人寰。
鹿玙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千里迢迢的赶到了帝都,竟然只见到了外祖父的最后一面,一时间悲伤与愤怒压顶而来,鹿玙伸手将那装着解毒丹药的瓷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瓷瓶炸裂的瞬间,就连卫墨的心也跟着提起,那满地瓷片和散落的药丸一如鹿玙此时破碎的心一般,看起来狰狞而又无力。
鹿玙掩面而泣,那童年时承欢膝下的一幕幕往事纷至沓来,裹挟在泪珠里,自此浇灌成鹿玙内心深处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与挥之不去的梦魇。
帝都,秦府。
秦易明手持竹架挑着秦首辅的紫金朝服挂靠金鱼袋,直挺挺地站在内院西北角的屋顶上,高呼了三声父亲的名字算是初丧招魂。常言道:鬼者,归也。亲人辞世之后,为了验证亲人是否真正死去,更是为了安慰那些尚在人世的未亡人,便会由至亲之人举着逝者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套服饰为逝者进行招魂。
三声呼喊之后,秦易明将朝服扔回院中,自然有下人准备好了成箱接住,一旁的鹿玙则一个跃身跳到了自己舅舅身边,慢慢将他扶了下来。
一行人回到正厅,秦易明亲手将方才那件官服覆盖在父亲的尸身之上,双手不住的颤抖,似是在强自压抑着什么。
鹿玙来到秦易明身后,“舅舅,您还好吗?”
秦易明摆了摆手,此时此刻,他将不再是一个失去父亲的弱子,而应该是这偌大的秦府的主事之人。更何况他父亲身为当朝首辅,门生故旧遍及朝野,就算是为了秦家的名声脸面,秦易明也不能有丝毫的软弱怯懦。
“立奠!讣告!”
每一个字仿若都有千钧之力,就连一旁的卫墨都不由得一震,到底是世家大族,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常人无法企及的气魄,而这些说起来似是让人觉有太过无情,可这当中的无奈又有多少人真正懂得。
三日后,大敛成服。
亲眷同僚,门生故旧纷纷上门吊唁,礼部依制赠禭兼加,赗赙过礼,内阁合拟了“朝廷赠禭哀荣极,青骨千金合有神”的挽联放置在灵堂,一时间,原本有些旷廖的秦府门庭若市,鹿玙虽是外孙,但毕竟是亲眷男丁,又因为元炁宗掌门弟子的身份,且不说这几日跟着舅舅秦易明打点丧礼诸事,便是应付来往恭维的众人都让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卫墨虽看在眼里,恨不得以身相替,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内宅灵堂之上,鹿玙正陪在秦易明身边安顿前来吊唁的众人,此时有人跑来回禀,说有内廷特使前来凭吊,来请秦易明速到前厅迎接。听闻是内廷来人,秦易明也不敢过多耽搁,连忙起身朝前厅走去,鹿玙与卫墨对视了一眼,心下明了,连忙快步跟上。
前厅正中,一众内廷亲卫簇拥着一个身穿玄青色朝服的肥胖男子,神情颇有些倨傲。整个人负手而立,不时在前厅里来回踱着步,正是前些时日造访过玉鼎山同尘观的光禄寺卿柳清苑。
秦易明抱拳拱手,“见过柳大人。”,他虽无朝职,但父亲毕竟是当朝首辅,家里又有世袭的功勋爵位,即便柳清苑贵为皇亲国戚,见面之时也不必行大礼。
柳清苑连忙将秦易明扶起,“世兄节哀。”说罢视线却直直落在了紧随而来的鹿玙和卫墨身上。两人都是弱冠少年,又英姿勃发,若在平常柳清苑也不能轻易断定谁是鹿玙,只是此时鹿玙一身缌麻衣料正是与逝者血缘较远的外孙的穿着,柳清苑浸淫官场的时日虽短,但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当下便也顾不得秦易明,径直绕了过去,来到了鹿玙面前。
柳清苑故作遗憾状,似有些感慨的说道:“这位想必就是首辅大人的外孙鹿玙鹿公子吧,前几日本官奉皇后娘娘之命拜访玉鼎山同尘观,奈何机缘不巧,没能得见公子,却没想到今日得见,公子果然一表人才,来日入朝定当飞黄腾达,不可限量啊。”
鹿玙冷冷的回应道:“柳大人言重了,若不是有柳大人造访玉鼎山,我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知道外祖父卧床的事,在此还要多谢柳大人了。”
柳清苑微笑着摆手,似是并不在意鹿玙那冷冰冰的表情,却转而朗声道:“鹿公子客气啦,这本就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好意,原本是想着将鹿公子一并带回来,这样也能减些舟车劳顿的苦楚,可鹿公子一片孝心纯然肺腑,竟先行赶回帝都,只为见首辅大人最后一面,此心此意,可感天地啊。”
柳清苑说完环顾众人,他这一番话与其是说给鹿玙莫不如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故意拉近了与元炁宗的关系,又让所有人都以为鹿玙回到帝都是因为皇后娘娘的缘故,如此来日元炁宗掌门弟子入朝试炼,也定然会为皇后娘娘所用,只是柳清苑的如意算盘打得虽好,奈何鹿玙又何如肯轻易让他如愿以偿。
“柳大人好心,让鹿玙何以为报啊。”鹿玙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正兀自环顾众人的柳清苑身边。
“鹿公子何以如此见外,这些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嘛。”柳清苑见鹿玙并未有所反驳,心中更为得意。他身为国舅,身份贵重,向来眼高于顶,虽然元炁宗久负盛名,但鹿玙毕竟年轻,柳清苑之前虽有耳闻,但难免觉得鹿玙少不更事,不由得生出了些轻蔑之心。
还不等柳清苑继续说下去,鹿玙便径直道:“柳大人,方才大人提及外祖父病重,不远千里也要赶往蜀州告知,足见大人高义,且不说秦府上下,便是我元炁宗也一样深感大德。”
柳清苑哪里会想到鹿玙竟然如此乖觉,一时之间更加得意忘形起来,连忙道:“哎呦呦,鹿公子着实言重喽。”
紧接着,鹿玙的赞美之词便如滔滔江水一般,一边夸着柳清苑,顺带着又把皇后娘娘捧上了天,直把他们姐弟二人描绘成了秦家的再生父母一般。可就在柳清苑被鹿玙突如其来的赞美搞得不知所以的时候,鹿玙却突然话锋一转,正色道:“柳大人既然如此重情重义,侠肝义胆,那我外祖父自那日奉召拜见了皇后娘娘之后便卧床不起,个中缘由不知柳大人可否告知一二?”
面对鹿玙突然的诘问,柳清苑顿时有些慌了手脚,之前那飘然无状的神情也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胡说什么!”柳清苑连忙否认。
“难道我外祖父不是在拜见皇后娘娘之后才卧床不起的?”
柳清苑厉声说道,“你敢污蔑皇后娘娘!”
鹿玙昂然上前,反问道:“究竟是我污蔑还是事实本就如此?”
“皇后娘娘召见首辅大人为的是陛下册立长子为太子的事……”柳清苑欲言又止,毕竟之后的事关系到内阁一直以来秘而不宣的陛下驾崩,若是真由他的嘴里说出来那可当真是罪犯滔天了。
鹿玙冷冷一笑,“好一个为的是册立长子为太子的事,皇后娘娘至今尚无嫡出皇子,陛下又正值壮年,何须急着册立太子!”
柳清苑指着鹿玙,恶狠狠的说道:“你个乳臭未干的村野小子也敢议论皇家私事,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要了你的命!”
“就凭你!”
众人只听得一声低沉的嘶吼,卫墨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柳清苑的身后,袖中白光一闪,刀锋直逼柳清苑的咽喉,而柳清苑身边的那一众护卫竟然没有一个人看清卫墨的身法,此时纷纷拔刀却为时晚矣。
“小墨,不得无礼。”鹿玙冲着卫墨微微摇头,卫墨也不迟疑,直接收刀回身,只是在与柳清苑错开时的犀利眼神,让在场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凛冽凶狠又决然无畏,仿佛随时都能将那些对鹿玙有威胁的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也许在世人看来柳清苑贵为皇亲国戚,是轻易不能招惹的,可这一切对于卫墨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在这偌大的天地间除了元炁宗之外,便也再没什么能让卫墨真的惦记了,而在这师门之中,鹿玙无疑是最为重要的存在,无论怎样的原由,只要有人企图威胁到鹿玙,便是触到了卫墨此生最大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