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庭桃夭》玉令令令

5、桃夭三

　　“小姐，宫里头来信了，说是永露宫出来的。” 大年初一，和家里人用过早饭后华蓁便在书房抄经，还没写完一本，就见雪柳拿着什么进来。

　　“……永露宫？” 华蓁细细地品着这三个字，垂下了眼。

　　“是许贵妃的住处。” 怕自家小姐不明白，一旁侍墨的金缕特地补了一句。

　　“我知道。” 莫华蓁下意识扯开嘴角，才发现没什么可笑的，又收起笑容继续抄起经来，只是那握笔的手稍稍颤抖。

　　怎么会不知道呢，哪怕特地不去留意那边的消息，又怎么可能猜不到永露宫的主人是谁。

　　永承恩露……么？除了她，还有谁能住进那宫里呢。先帝至宠安王生母韦贵妃，这永露宫便是先帝赐给韦氏的，甚至亲自依据韦氏的喜好画了图纸，选的是帝后寝宫外最好的地方，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相传先帝原本甚至属意韦氏为后，不知为何却被韦氏拒绝了。若是韦氏答应……不，不能再往下想了。

　　“小姐，信您不看么？” 雪柳见自家主子没有接过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建言：“主子，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东西，还是尽早答复为好。”

　　“我知道。” 华蓁还是这句话，不过这次的语气淡了些。 “放桌上吧，好好招呼宫里来的人，半个时辰后来取回信。”

　　“是。” 雪柳领命而去，金缕想着自家小姐的习惯，也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华蓁还是半个眼神都没分给那封信，直到佛经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才缓缓抬头看向那散发着淡淡龙涎香的信封。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拿起那封“华蓁亲启”拆开——

　　桃夭见字如晤。近来康健否？自上回中秋宫宴一别，已有数月，期间惊闻汝订亲之讯，喜不胜收。然未能亲自到场祝贺，是吾之憾，仅以薄礼聊表心意，望尔见谅……初五汝即嫁为人妇，吾欣慰之余略为伤感，李定得汝是彼之幸。然此子虽爱汝甚，终不善言辞，若有得罪之处，烦汝担待一二。夫妻之间，彼此忍让方为长久安宁之计。当然，若彼亏待于汝，只管去信宫中，陛下与吾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一朝为人妇，前尘往事尽了，当忠于前路，方无悔于心，无愧于人。若无闲事，且多来信宫中，闲话家常亦无妨。祝身体康健，百年好合……” 面无表情读完最后一个字，握着信纸的手缓缓收紧，然后又松开，薄薄的宣纸便飘到地上。

　　半个时辰后。

　　门外的雪柳徘徊不定——到底要不要敲门进去？正苦恼间，门自己从里面开了，伸出来一只纤纤素手，食指与中指间，正是一封回信。雪柳忙小心接过拿去复命。

　　同样在门外的金缕见门开了便顺势走了进去，刚进门便皱了皱眉——“小姐有没有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

　　莫华蓁头也不抬，回到书桌前坐下，继续手里的事：“兴许只是这屋子里的火盆烧得太热了吧。”

　　金缕摇摇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她也不是追究到底的性格，只说：“小姐还要抄经吗？小姐今日写得够久了，待嫁娘不宜过于劳累，还是让奴婢端了水来给您净手吧。”

　　“今日哪里就算久了，兴许往后抄经的日子还多着呢。” 说着朝她招招手，“你来研墨。”

　　自家小姐喜欢抄佛经平心静气，这是府上人都知道的。但是往后为什么要常常抄经？金缕想不通。或许是小姐的未来婆母柔琪夫人喜欢经书？

　　今天大概不是个适合抄经的日子。才把题目写完就又见一个前院的小厮前来通报——“小姐，陶小姐来了。”

　　“绿荣来了？” 华蓁一脸惊喜，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都顾不上净手便提着裙子往前院小跑过去。

　　走到前院，绿荣正悠然地品茶，见她来了微微一笑：“你家的茶不错。” 说完又补了句：“新年好呀华蓁。”

　　“你这丫头，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华蓁嘴上嗔怪，实则感动又感激，今天都初一了，原以为出嫁前都见不着她了。

　　见着绿荣，华蓁的急性子就上来了，直接过去将她拉起来，“我房里的茶更好喝，还有你喜欢的豌豆黄。”

　　听见有吃的，绿荣也就不介意被拉着走了，但还是不放心地补上一句：“还未给伯父伯母拜年呢。”

　　“得了吧，我爹娘说了，你来这儿就当回自己家，哪儿来那么多虚礼俗套。”确实如此，华蓁订亲前，二人三不五时便要相聚，哪怕聚在一起只抄抄书做做女红也是好的。当然，更多时候是一起出府逛逛街吃吃茶听听评书。

　　只是华蓁订亲后，绿荣便再也没有来过。华蓁知她是为了自己名声，故也没有相邀。

　　幸而今天，她来了。

　　“这几个月你还好吗？倒真不习惯你这么安静待在府里。” 绿荣打量着她房里的摆设，比起以往，对着门的绣架实在是太显眼了。华蓁是擅女红，却不是个能坐得住的性子，可以想见，她这几个月过得多么“艰苦”。

　　华蓁还不知道自己在小姐妹眼里已经成了可怜的小白菜，仍是笑得明朗：“好不好又如何，左右这样的日子要结束了。” 她也走到绣架前，轻轻抚过前几日完工的嫁衣，笑容渐渐淡去，“再怎么无聊厌烦，也是在自己家呀。”

　　绿荣不由出言宽慰：“李定的性子，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对你的真心，我们也知道。你若嫁过去，他定会待你如珠似宝。”

　　华蓁却没有因此高兴起来，脸色仿佛还暗淡了几分，“宫里那位贵人，也这么说。”

　　“是姓许的那位？你见着她了？”绿荣一脸好奇。

　　“除了那位还能有谁，见是见不着了，信倒是收到了。”

　　“那信呢？”绿荣的好奇都快溢出来了。

　　“烧了。”说得理所当然。

　　“烧了？！你……”绿荣刚想说什么，又想起华蓁平素的性子，“信上说了什么？”

　　“不过是道喜，夸人，顺带教我为人妇之道。”

　　“那你怎么还……”烧了呢。

　　“一朝为人妇，前尘往事尽了，当忠于前路，方无悔于心，无愧于人……这句话我不喜欢。” 她说这句话时，可是已断了前尘，忠于前路，无愧于心，无愧于人？若五十步笑百步，未免可笑。

　　不知怎么，绿荣从这句话中听出了苦涩。一个念头飞快闪现，她脱口而出：“华蓁，你莫不是还……”都已经快一年了。

　　“我恐怕…是的。”绿荣转头直视她的眼睛，那双翦水双瞳不知何时已经漫上潮湿，眼底却是坚毅——“我自知何为不该……只是有些事情，尚且需要些时日。此事之云提亲前亦已知晓，我允婚的条件之一，便是夫婿知此却仍愿娶我。” 若她嫁给他，定会一心向着他，只要他无二心，她便跟他过一辈子。

　　绿荣眼里满是担心，但她知华蓁甚深，知她自有分寸，故不再多言，故意转了话头：“那你允婚的最大条件是什么？”

　　“李之云答应我，永不纳妾。”

　　“若他纳妾，你待如何？”

　　“和离。”

　　绿荣被这干脆的两个字吓到，“你这性子，若非李定，我倒也想不出还有谁能受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