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皿声

7、chapter 7 清明

　　清明节柏森要去墓园看看他妈和老太太，盛阳放假，犹犹豫豫磕磕巴巴老长时间才憋出一句：“我能跟你去吗？”

　　柏森问：“你去？”

　　“......嗯。”

　　“......也行。”柏森点点头，“留你一个人在家也挺无聊的，不如出去逛逛。”

　　“我是想去看看阿姨和姥姥，不是去遛弯儿的。”盛阳心里想，面上只是撇撇嘴没说话。

　　难为这个小城市还能开辟出一块像样的地建一处像样的墓园。墓园里城市核心区有点远，在一个很偏的植物园旁边，围栏上爬满的藤蔓和植物园围墙上的纠缠在一起，已经长开的翠绿叶片托着清明节的雨滴。盛阳和柏森打了车去，撑着伞一前一后到达盛阳妈妈的墓前。

　　盛阳放了一束花，和柏森的挨在一起。他看见墓碑上的黑白照，上面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连微笑都显得气质不凡。柏森的眼睛像妈妈，其他的部位却没有母亲温婉的影子。

　　老太太的墓还得再往旁边走一段路，盛阳在给那个面容慈祥的老人送完花后就离开了，柏森一个人跟他母亲和姥姥说话。盛阳慢悠悠沿着石板路往门口走，他一直看着脚下，迈着大步，一步跨过一个石板。

　　小雨下得绵密，淅淅沥沥不停。风把雨吹落在盛阳的裤脚上，不一会儿就晕开一小片水痕。盛阳跟墓园看门的大爷蹭地方，躲在小屋里看远处一排排的墓碑，晃悠着腿不知道想什么。

　　“所以说，人死了最后也就落下那么大一点地方。”大爷点了支烟，“小学生，你跟另一个学生是来看谁的。”

　　“他妈妈和他姥姥。”

　　“哦。”大爷弹弹烟灰，咳嗽两声。“那学生看着模样不大，怪可惜的。”

　　盛阳没接话。

　　大爷絮絮叨叨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过了几分钟后突然停了嘴，向外张望几下后啧啧两声：“呦，他来了。”

　　盛阳跟着往外看，他坐的椅子不朝门，抻着脖子才能看见门口进来的人——是盛又槐。

　　盛又槐的父亲，盛阳的爷爷，也葬在这里。

　　“大资本家最后也还是那么一块地。”大爷又咳嗽道，盛阳小声说：“他爸不是资本家。”

　　“小学生也知道是来看他爸的啊？”大爷呵呵笑，“咱也不懂资本家什么意思，你们学生懂。我就知道他们家有钱，嗬，住别墅呢！咱县城小，啥事随便传两下就闹得人尽皆知——是这个词吧？这盛大老板的故事可多了，你知道也不奇怪。”

　　盛阳觉得烦，他在盛又槐经过小屋的时候往另外一张椅子上挪了挪，把自己藏在他视线的死角里，然后抬手敲敲墙壁：“大爷，给我根烟吧。”

　　“小学生也抽烟！”大爷瞪他一眼，“不给，学点好！”

　　盛阳于是更加烦闷了。

　　他觉得头疼，难受，盛又槐就跟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他头顶。他平时看不见那块石头，背着走也走得动。但石头时不时往下掉一两块渣子，砸在他脚背上，把他砸得生疼。

　　他摆脱不了那块石头，只能等着它不断掉渣，越掉石头越小，到最后小到盛阳可以一巴掌把它掀翻，但那不知道是要多就之后了。

　　“......盛大老板平时干事不漂亮，孝顺倒是真孝顺。”大爷还在絮叨，也不管盛阳多大，听不听得懂，就把盛阳当成了人形聊天机器。“他爸活着的时候就想要孙子，他媳妇儿给他生了个儿子，大老板才不跟他媳妇儿离婚。”

　　“是吗？”

　　“谁知道真假，就这么传的呗！”

　　“可我怎么听说是他当初靠着他媳妇儿发家，而现在他有钱了，正跟他......媳妇儿闹离婚呢？”

　　“学生怎么净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好好学习才重要！”大爷瞥了他一眼，“长得还挺帅气，可得好好学。我孙子才上小学，没你大，现在可玩疯了，他爸妈都管不住......”

　　盛阳目光放空，鼻尖萦绕的烟味儿久久不散，有一部分还顺着鼻腔跑到了脑子里，把他的脑袋堵得一团乱，不会思考，没有意识。

　　自家那点破事谁都知道，偏偏破事的主角之一还自我感觉良好，扫个墓都得打扮得人五人六，胸前口袋里还得别一朵白花。

　　盛又槐此人自大自私，他媳妇儿也是个骄傲得不行的人。盛家这点财产在这座小城里已经算的上是有钱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能被传成豪门恩怨。

　　那柏森会不会也知道？

　　盛阳给他抱怨他时爸从来不指名道姓，但是柏森这么聪明，他肯定能猜到。

　　柏森会怎么看他。

　　盛阳兜里的手机震动几下，他好像是突然从深水中浮上来一样猛地吸了几口气，被一股比刚才更浓烈的烟味呛得咳嗽好几下，一边咳一边抖着手掏出手机。

　　是他定的一个闹钟，提示现在该背英语单词了。

　　这个任务还是柏森给他安排的。就在那天，盛阳让柏森等等他，说他也要考B大，柏森就给他布置了学习任务，让这个从没上过五百分的小同学定个小目标：先把高考必背3500词背下来。

　　哪那么好背啊，一厚本呢。盛阳愁容满面，却还是乖乖把柏森给他的3500塞进了书包里。

　　他现在已经把A开头的背完了，今天正好要背B开头的。盛阳从包里掏出小本本扫了一眼，感觉B比A简单。

　　本本是柏森的，模样是旧了点，但是里面很干净。柏森没有往书上记东西的习惯，现在他那一大摞学霸笔记全在盛阳书桌上，变成了盛阳的财产。

　　盛阳虽然爱闹腾，但他有个优点，就是能很快投入到即将要做的事情中去。不过现在盛阳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大爷指尖飘的烟味让他窒息，见到盛又槐那种恶心吧啦的后遗症也没过去。盛阳也想抽烟，想跟大爷互相伤害，但他没有作案工具。

　　好在他的柏森小天使来救他了。柏森站在屋外朝盛阳招招手：“盛阳，回去了。”

　　盛阳一把将本本塞进书包，拎起伞三两步就跨出去，走到门口一个急刹车，扭头对大爷说：“大爷再见！”

　　“欸欸，再见！”大爷朝他挥挥手，一支烟抽完才后知后觉：“盛阳？也姓盛啊。”

　　雨比来的时候小了一些，那种朦朦胧胧的雾感淡了许多。柏森靠在出租车后座上闭着眼，盛阳是和他一样的姿势，只不过是在背单词。

　　有柏森在旁边，盛阳干什么都有劲。

　　“......我刚才看见你爸爸了。”柏森突然开口，盛阳还沉浸在B开头的单词里没出来，闻言愣了一愣：“啊？”

　　“你爸爸，你们俩长得挺像的。”

　　“......哦。”

　　柏森睁开眼，扭头看向他：“我听见他说......你从家里跑出去......”

　　柏森斟酌了一下词句，又看了一眼司机师傅，最后闭上嘴改用手机打字：“你和家里闹了很大的矛盾吗？”

　　他从没主动问过盛阳家里的事，大部分时间都是盛阳跟他说，跟他要求要住在他家里。柏森在墓园见到了那个男人，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他是盛阳的父亲。他看到那个男人献花，鞠躬，一举一动跟见领导人似的，就差旁边有个摄像头拍着。

　　“矛盾挺大的，回去就要挨打的那种。”

　　盛阳打字很快，几秒后又来了一条：“柏哥你不要赶我走，我怕挨打。可怜巴巴.jpg”

　　柏森：“......”

　　盛阳：“委屈.jpg”

　　柏森叹了口气：“没有要赶你，你喜欢就一直住着。”

　　盛阳：“......”

　　柏森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多意味不明的话，猛地扭头，果不其然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

　　“柏哥。”盛阳喊了声，低下头打字：“我是不是真的要追到你了？”

　　柏森没回。

　　“我现在已经背到B了，而且我这次月考数学考了九十分！”

　　柏森笑了一下。

　　“我感觉B大其实离我也不远，不就七百多分嘛，我现在都可以考到四百九十多了，就差那么一丢丢的距离。”

　　柏森：“嗯，一丢丢。”

　　车到了地方，下车后抬头看看天，浓厚的乌云散去不少，隐隐有阳光透出来。盛阳跟在柏森身后，揪着他的衣角：“柏哥，我把我所有的事都说给你听，把我整个人都给你看，你看看我是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柏森和他撑了一把伞，伞微微后倾罩住整个盛阳。他在伞下这一方小空间里轻声说：“那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盛阳揪衣角的手揪住袖口：“要。”

　　“如果故事里的我会让你失望呢？”

　　“我喜欢的是故事外的你。”

　　“盛阳。”柏森停下脚步，“你跟你父亲真的很不一样。”

　　“我比他帅。”

　　柏森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嗯，很帅。”

　　他衣袖下的手动了动，向上勾住盛阳的手指：“是我喜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