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皿声

5、chapter 5 心事

　　大年初一走亲访友，两个没有亲戚串的少年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柏森醒来一看手机，早上八点二十一，比他平时起床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

　　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柏森穿好衣服出门一看，是盛阳在把饭菜端上餐桌。

　　“柏哥你醒啦？”盛阳偏头朝他笑，“快去洗漱，吃早饭了。”

　　柏森下意识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

　　今天天好，云彩很少，阳光灿烂，隔着玻璃甚至都能感觉到暖意，暖得有些不真实。柏森以为自己还没醒过来，盛阳、早餐，还有昨天晚上那个吻，都是他做梦梦到的。

　　“柏哥？”盛阳见他发呆，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哦。”柏森回神同手同脚地洗漱去了。

　　凭良心说盛阳做饭并不难吃，蛋炒饭很香，米饭晶莹软糯，入口香甜不噎人。两人安静地吃着饭，对门那家似乎是有亲友来访，大门开合两声，有几句问好的话隔着门板传进来，让气氛显得不那么尴尬。

　　盛阳洗了碗，柏森想去看书，但在迈进卧室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突然间有点不知道干什么好。

　　他应该去看书的，保送不代表不需要学习。或者他可以把昨天没来得及洗的衣服洗了，再给窗台上的花浇浇水。

　　他有种空洞无力的感觉，这一天里应该干什么他会提前一天想好，在特定的时间里去做一件事。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包括在前些年，他的赌鬼父亲欠下的债什么时候还、他该做几份兼职赚钱、什么时候回家可以错过暴躁的父亲而避免一顿毒打柏森都算得清清楚楚，像是本能一样。

　　但是今天，他十八年里的一个普通的大年初一，柏森突然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他还陷在昨天晚上无法自拔，以至于他的思想支配不了动作，使他在推开卧室门之后又立即退了出来。

　　盛阳正在擦手。

　　“......要看电视吗？”柏森问。

　　“好呀。”盛阳兴冲冲打开电视调台。这时候十个频道里有九个在重播春晚，盛阳也不嫌无聊，依旧被看过一次的小品逗得笑个不停。

　　柏森心里空落下的那一块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填上了。

　　盛阳小毛病很多，比如只要屁股一挨沙发就不好好坐，非得脱鞋盘腿，怀里抱着抱枕，下巴搁在抱枕上——这是他在坐到沙发上的一个本能动作。

　　盛阳的膝盖挨着柏森的大腿，柏森仰靠着沙发靠背，没有往旁边挪动的意思。

　　电视上的热闹和昨晚一样，柏森耳朵听着，视线却时不时往盛阳那里飘。飘了不知道多久，盛阳突然正襟危坐：“柏哥。”

　　柏森靠着盛阳的那条腿猛地一动，突兀躲开的动作被他硬生生扭成翘二郎腿：“嗯？”

　　“你觉得这首歌是不是可以拿来写个作文？”

　　柏森：“……啊？”

　　盛阳指指电视，又唱又跳的那首歌叫《我和2035有个约》。

　　柏森：“……”

　　盛阳煞有介事：“我觉得这是个好题材，很符合当今时代对高考生的要求。”

　　柏森弯了弯眼角：“或许这是明年高考作文？”

　　“唉。”盛阳叹气，“我就属于那种押中题也考不好的人。就期末，他们都说数学选择最后一个题是原题，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柏森嘴角抽了一下，“你……哪怕稍微复习一点……”

　　“不可能——”盛阳摇头，“我天生不是这块料，逃避学习是我的本能。”

　　柏森没话说了。

　　“柏哥，你为什么学习那么好啊？”

　　“大概，学习是我的本能？”柏森挑眉，有些戏谑地看向盛阳，果然看见了一颗再次蔫巴下去的小白菜：“喔。”

　　“没什么好羡慕的。”柏森揉揉白菜脑袋——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去碰盛阳。白菜脑袋很软，摸着手感很好。

　　柏森自然地收回手，徐徐开口：“你只要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并且为它去努力就很好了。”

　　在遇到盛阳前，柏森对于拼命学习的目的有些模糊。

　　他好像是为了走出去，走出这个小城，离开嗜赌成性的父亲，离开那个乌烟瘴气的家。后来父亲喝酒半夜回家被车撞死，他被母亲接回去他又觉得学习是为了让好不容易见到的母亲高兴。后来母亲患病去世，他又觉得学习是为了赚钱，好给同样患病的老太太治病。

　　现在老太太也走了，柏森的生活一下子空了下来，他更加迷茫，索性就去了湖边。

　　然后他在湖边捡到了一只盛阳。

　　这个小太阳重新让他的生活充实起来。

　　驱寒避暖、趋利避害是本能，留存在人类的骨血中不知多少年。柏森不能避免，只看那方温暖是谁。

　　“柏哥，柏哥？”

　　盛阳拿手肘拐他，“柏哥你怎么回事啊今天，怎么老是发呆？”

　　柏森也好奇自己是怎么了。

　　“嘻嘻嘻柏哥。”盛阳贼兮兮笑着凑上来，脸和他挨得特别近，“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我昨天晚上亲你了啊？”

　　柏森冷淡自持的面皮狠狠一抖。

　　刹那间他意识到了些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头一回露出了一个比较明显的表情，仔细看脸还有点红。

　　“是不是呀是不是呀？”盛阳半个人几乎要挂早他身上，“我要是再亲你一下，你是不是会走神一整天？”

　　“……走开。”柏森偏头去推白菜脑袋，盛阳不动弹，还蹭蹭他的掌心。“柏哥。”

　　柏森往旁边躲：“干嘛？”

　　“你别躲嘛。”

　　“你起开！”

　　“你脸好红啊。”

　　“盛阳！”

　　“柏哥。”

　　盛阳声音正经起来，注视柏森的双眼一眨不眨，瞳仁深处闪着明灭的光。“柏哥，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我发现了我喜欢做的事，就是跟你待在一起。我现在想为这件事努力，我从没这么努力过。柏哥，你帮帮我嘛？”

　　柏森感觉自己聋了。

　　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也好像什么都听进去了。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什么理智、冷静统统成了浆糊，他从来没有这么无措的时候。

　　盛阳说什么？

　　他喜欢谁？

　　柏森迷迷瞪瞪地捏捏盛阳的脸，对方“嘶”了一声，声音清朗，尾音带点勾，确确实实是男孩子的声音。

　　“柏哥你掐我干嘛呀。”盛阳揉揉脸，又锲而不舍地往上凑。“柏哥你就帮帮我吧，告诉我怎么样可以追到你，你之前还给我整理了知识点呢。”

　　柏森还有意识嘴硬：“不是专门给你整理的。”

　　“那没事，我喜欢。”盛阳抓住柏森的手，“柏哥，我真的喜欢你。”

　　“就想一种本能一样，我就想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我忘不掉你了。”

　　柏森有点头疼。

　　他最初以为自己捡来一个麻烦，后来发现这个麻烦有点意思还有点可爱，现在这个麻烦又给他找麻烦了，麻烦得不行。

　　要是知道捞上来那么个小家伙，他当初……

　　行了，还是得捞。

　　谁也不知道误打误撞间是怎么试着再次点燃活下来的欲望的，生命中有那么多的意外和不确定，柏森碰到了盛阳，两条线就这么缠上了。

　　最后柏森也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只知道盛阳自那天之后好像更缠他了，还会主动做饭洗衣服，偶尔趁他不注意偷亲一下。

　　柏森不讨厌这样。

　　前景似乎一片光明。他终于想起来他今年十八，是一个小孩大人都羡慕的年纪。他太老成太冷淡，老成到带着沧桑看事故人情，冷淡到不参与人间烟火。有这么一束光撕开他眼前的薄雾，把他的世界照的一片亮堂，明晃晃地告诉他：你来试试不一样的生活。

　　老太太说：“你要是遇到一个小飞侠，那么你是很幸运的，或许他可以帮你找回一点点只属于孩子的单纯快乐。”

　　埋在骨血中最原始的快乐。

　　转眼就是正月十五，一个年就这过去了，快得好像没留下一点痕迹。盛阳出门买了材料，非要自己做元宵吃。

　　“我今天买东西遇见一奇葩。”盛阳乐于跟他分享一些琐碎的小事。“在超市买葱，非得凑个整数，但每次都是多两毛钱哈哈哈哈。”

　　柏森把手里的白面团揉圆放在盘子里，随口接道：“然后呢？”

　　“然后就——”

　　盛阳突然哑火了。

　　柏森：“？”

　　盛阳：“嘻嘻嘻。”

　　柏森：“……”嘻你妹啊。

　　盛阳：“柏哥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行。”柏森朝他勾勾手指，“过来。”

　　“！”盛阳赶紧往上凑。

　　柏森面无表情糊他一脸面粉。

　　“柏哥！”

　　盛阳跳脚，“你是怎么忍心朝我这么帅的脸下手的！”

　　柏森：“嘻嘻嘻。”

　　盛阳往他身上糊，奈何柏森比他高近一个头，盛阳被他一扯一推，原地转了半个圈，被柏森一脚踹出了厨房。

　　“别添乱了你，看看你自己弄的什么东西，自己出去玩去。”

　　盛阳欢欢喜喜跑去玩了。

　　他洗净了手趴在沙发上玩手机，身旁有暖气片烘烤着。手机屏幕上方蹦出一条消息，盛阳动手指划走，继续在某宝上逛着。

　　他记得，要给柏哥买棵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