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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烟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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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阳跟柏森絮叨了好长时间。
“我爸有钱有颜,但他偏偏不是个人。”盛阳说。“他当初看上我妈的钱,现在他有钱了,开始嫌弃我妈了,就想再娶个年轻漂亮的。”
柏森被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惊讶了一下:“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回家的吗?”
“昂。不光我爸,我妈也看我不顺眼。”
盛阳掰着手指头数:“抽烟、喝酒、打架、不思进取、吃饭挑食、乱花钱,这些罪状我妈数得可清楚了,她跟我说过好多次‘我是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啊’。”
盛阳捏着嗓子学他妈说话,柏森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你以后怎么办?”
“以后?就那样啊,他俩爱离婚离婚,我在哪都一样。”
柏森垂眸:“既然在哪都一样,为什么还要想不开呢?”
盛阳一时没说出话来。
两人肩并肩坐在沙发上。白日的喧嚣随着日光一同褪去,偶尔扫过两声来自街道上的车声;老房子隔音还算好,隔壁那一家人欢快的吵嚷声顺着窗户缝溜进来一点;楼上椅子挪动刮擦地板,声音从天花板垂下来。人间这么多种声音,也只有静心沉默下来时才能细细分辨一二,从左耳进到脑子里,再从右耳朵跑出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盛阳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酸涩。“我妈说我骨子里带着叛逆,血跟我爸那个人渣一样都是黑的。我就想着跳下去,跳下去了,烂在水里,叫水冲一冲,可能就干净点。”
“那......”柏森下意识做出吞咽的动作,想把嘴里那股子苦味儿咽下去。他话没说完,感觉到身旁的盛阳动了动,一只暖呼呼的爪子探过来,勾住他的两根手指。“柏哥,你是头一个不嫌弃我的。”
柏森:“?”
盛阳捏捏他的指尖:“我同学其实也嫌弃我。我在尖子班嘛,考试倒第一,还天天违规违纪。我同桌挺好,但他是被我一包烟收服的,不知道啥时候就叛变了。”
“哪有人跟你一样背着我回家,还给我做好吃的,还不嫌弃我话多,不嫌弃我幼稚......”
柏森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仿佛回到刚见到盛阳的那一天,本来槽糕透了的心情被这个小孩一叨叨,又是觉得烦又是想笑,简直无可奈何,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心情。
“行了行了别说了。”柏森换了个姿势,看似不经意地把手抽出来搭在膝盖上。“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但是我没钱养你。”
“咦?”盛阳倒是愣了下,随即欣喜道:“我不用你养,我有钱!”
柏森没忍住问道:“你哪来的钱?”
之前还穷到纠结是扔薯片还是蛋黄派,都扔了之后那依依不舍的表情,啧。
“上次是意外。”盛阳笑眯眯道,“柏哥,你让我留在这里就好,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柏森也就随他去了。
盛阳又回到了那个曾经睡了一个多星期的房间里。他缩在被窝里看手机,房间漆黑一片,手机屏幕幽幽亮着,光线被拢在一方小天地里。
柏森个人、父母的资料被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盛阳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漆黑的眼瞳中装着柏森的影子。
“原来不是去冬泳啊......”盛阳小声念叨,“干嘛想不开呢,外边怪冷的。”
他揉揉有点干涩的眼,把手机放在一边,闭目开始胡思乱想。
他爸打人是真疼。一个月前盛阳跑出来那次,他爸冻了他的卡,捏着他妈的命逼他回去。盛阳刚迈进家门就被扔过来的烟灰缸砸在前胸,差点没给砸出心脏病。
盛又槐看着面不改色走来的盛阳,阴恻恻道:“可算舍得回来了?”
“哪能不舍得啊。”盛阳把烟灰缸放茶几上,伸手从盛又槐那里拿了根烟,“爸,借个火。”
“抽完就给我去跪着。”盛又槐给他点着烟,“自己去楼上把东西拿来。”
“得嘞,我先跪上两个小时的,您有劲了再来抽我。”盛阳弹弹烟灰,灰烬飘到地毯上,他盯着那几点灰色看了一会儿,抬手把烟摁灭在茶几上。
烟灰缸就在旁边,没把他砸死也没把自己摔碎。盛阳偏偏不往烟灰缸里摁,跟他妈说的一样,骨子里带着叛逆,一次又一次进行着幼稚没有意义的挑衅。
“我妈呢?”
盛又槐指指楼上。
“你们俩什么时候离婚啊。”盛阳又问。
“怎么?等不及了?”盛又槐嗤笑,“真离了婚你也得跟着我。”
盛阳起身去找地方跪着了,走前留下轻飘飘的一句:“我可巴不得呢。”
那天盛又槐抽了他整整五十下,等盛阳他妈把他拖回房间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没什么意识了。
“......”
盛阳睁开眼,扭头看向墙壁,仿佛能看见一墙之隔的柏森。
他想,柏哥真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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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里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没放寒假的时候,道路两旁的树枝子上就挂上了红灯笼,圆柱状的,下面吊着黄色的流苏。晚上的时候一开灯,满街都是红火的颜色。
然而这座小城市的年味到底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了——也或许是随着岁数的增长,太多太杂乱的事情让人晕头转向,也没什么心思去好好感受这一点冬天的温暖。
盛阳喜欢拍灯笼,那颜色火焰一样,由金黄到红色的转变,好像是要烧起来。柏森每天有半天的时间去一家餐馆做兼职,半天时间去研究大学的课程。盛阳不去打扰他,每天在房间里自娱自乐。晚上吃完饭盛阳就拉着柏森出去,从柏森家到公园,绕着湖转一圈,再绕过学校回家,回来时手机里又多了好多照片。
盛阳从羽绒服的毛毛领子里探出头来,眯眼朝着柏森笑,眼里是细碎的星点。“柏哥,好不好看呀?”
柏森冷硬的脸部线条被光暖化了些,嘴角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抬手把被风吹到盛阳脸上的长毛毛拨开:“好看。”
盛阳笑嘻嘻地说:“我好看还是灯好看啊?”
柏森说:“灯好看。”
盛阳就缠着他闹,最后获得了一杯来自柏哥的道歉奶茶。
餐馆二十九就暂时歇业了,年三十这天柏森早起收拾了一遍屋子,盛阳帮他扫地拖地,结果还打翻了花盆。盛阳捏着那根枯萎的植物茎秆问:“柏哥,这是什么花啊?”
柏森匆匆扫了一眼:“玫瑰。”
“都死了啊。”盛阳嘀咕,拿出手机备忘录写下新的一条:“给柏哥买一棵玫瑰花”。
下午柏森和盛阳去超市买东西。
盛阳眼神时不时往零食区那边飘,柏森受不了他那兔子似的眼神,打发他去乖乖买菜,然后在结账的时候往购物车里放了两包瓜子。
“瓜子!”盛阳这回高兴了,“是焦糖味儿的欸,柏哥你为什么不卖奶油味儿的?”
“焦糖的好吃。”
“可是我觉得奶油的好吃。”
两个人又开始拌嘴——准确来说是盛阳单方面拌嘴,一路拌到家,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原味的好吃,健康。
柏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骂道:“就该饿死你得了。”
“饿死我你上那再找一个小可爱去。”盛阳抬着下巴,“快快快柏哥,包饺子包饺子!我闻见楼下的肉味儿了!”
柏森上次吃饺子还是在去年过年时。
北方人爱吃饺子,各样式馅儿的都有,也不光吃那个味儿,最重要的是包饺子和吃饺子是个集体活动,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的是个气氛。去年柏森家里有两个人,老太太擀皮拌馅,包出来的饺子特别香。今年柏森家还是两个人,柏森和盛阳都不大会包,手忙脚乱弄得满身是面粉。
两人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下锅煮出来的样子看着还算可以,盛阳上筷子一夹——破皮了。
盛阳拿勺子捞着吃,一边吃一边埋怨:“柏哥你皮擀得太薄了。”
柏森也埋怨他:“还不是你揉面没劲。”
盛阳委屈:“我不会啊。”
柏森:“......行,下次使点劲。”
两人都默认他们还有下次一起吃饺子的机会。
柏森不爱看春晚,他讨厌集体活动,也不喜欢看一堆人在舞台上又唱又跳。盛阳却乐滋滋地打开电视,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然后被小品逗得前仰后合。
现在过年不让放烟火,外头没有以往那些噼里啪啦放炮的声音,很是清净。冬夜里风大,吹得窗户阵阵发响。电视上是一片炫目的红,歌曲节奏欢快,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盛阳以前没少通宵喝酒打游戏,熬到十二点也不见又一丝困意。柏森被盛阳带起了兴致,桌上的饭碗也不收拾了,一人抱着一个抱枕窝在沙发上,跟着主持人一起数倒数十个数。
烟火灿烂,欢呼声此起彼伏。透过屏幕发出的光落在脸上,再倒映在以黑夜为背景的窗户上。柏森眼眶突然有点酸,他以为这一年往后自己都不会再有体会到温暖的机会。
身旁的小朋友动了动,慢腾腾地往他这边挪。两人的胳膊隔着两层布料相碰,在烟火与欢呼声里,盛阳凑近,蜻蜓点水般在柏森侧脸上落下一个吻。
“新年快乐,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