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皿声

3、chapter 3 缘分

　　柏森的保送通知很快就下来了，距离他提出退学也不过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还有三天便是元旦，学校会放两天的假，班主任的意思是让他回家研究一下后续事项，开学可以不急着回学校。

　　盛阳在柏森家蹭吃蹭喝蹭住近两个星期后终于到了窘境——他没钱了。

　　当初带出来的钱不多，买了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后就没剩多少，偏偏盛阳还说买菜的钱他出，结果在元旦假期第一天，盛阳被卡在了超市。

　　手里拎的东西价值一百块二毛一，他的微信账户余额为八十块二毛一。

　　盛阳推着小推车不知所措。

　　柏森看着他纠结是丢掉番茄味的薯片还是丢掉巧克力味的蛋黄派，越看越觉得好玩。盛阳纠结了好一阵子，最终决定场外求助。

　　“柏哥，你喜欢吃番茄味的薯片还是巧克力味的蛋黄派？”

　　柏森说：“我更喜欢吃番茄味的西红柿和鸡蛋味的蛋黄。”

　　盛阳看了眼被一堆零食压在小推车底部的西红柿，恍然大悟：“哦，我们还没买鸡蛋。”

　　“行了你。”柏森拎着他衣领把人拎到一边，伸手把薯片、蛋黄派、脆脆鲨等各种零零碎碎的吃的捞出来放回到货架上，在盛阳震惊、不舍又难过的目光里挑了颗大白菜。“走吧。”

　　盛阳揪着他的衣角：“柏哥......”

　　柏森头也不回：“嗯？”

　　“你就给我留点儿呗。”

　　柏森一边排队，一边指指他的手机：“看看你的余额。还有，少吃点零食，长得怪高怎么这么虚。”

　　盛阳不服气：“我哪虚了？”

　　“不虚怎么风一吹就哆嗦？”柏森付了款，左右手都拎着塑料袋，回头招呼他：“走了。”

　　盛阳撇着嘴跟上。

　　中午柏森给他做了一顿热腾腾的白菜炖肉，盛阳吃了两碗米饭，直呼自己十七年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饭。

　　碗还是柏森刷的。

　　盛阳这次没瘫在沙发上消食，挪着脚跟进了厨房帮忙摆盘子。他拿余光瞄着柏森，少年侧脸轮廓鲜明弧度清晰，睫毛又长又密。盛阳瞄了一会儿，清清嗓子，看似随意道：“柏哥......我今天就要回家了。”

　　柏森刷碗的动作顿了顿，像当初自己在厨房里，昏黄的灯光照在身上，外头的小朋友一句话将他击打得溃不成军——现在他只是双手顿了一下，嘴角抽动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道：“你也该回家了。”

　　盛阳嘟囔：“我不想回去啊。柏哥，我就想跟你说话跟你玩。”

　　柏森嗤笑：“你不嫌我说话刺挠人？”

　　“哪有。”盛阳接过盘子，“我说的话只有你听，也只有你能听懂——啊，就比如说彼得潘，他们说那是小孩子才看的东西，说我幼稚，但我那天跟你提起的时候你就没有这么说。”

　　柏森沉默几秒，“那是因为我懒得回复你，傻子。”

　　他往哪走，盛阳就跟着往哪走，语气有些急：“柏哥你就没有不舍得我的感觉吗？”

　　柏森想说我为什么要不舍得你，想了想没说出口，盛阳或许是刚刚找到一个合心意的玩伴不想撒手而已。柏森见过太多人了，盛阳就属于这些人中的“小孩子”一类，小孩子忘性大，回家关两天就不记事了，再出来还是会找到新的朋友。

　　他柏森不会是一个小孩子的朋友。

　　快乐调皮的彼得潘也有留不住的伙伴。

　　如果柏森知道盛阳在今天回家后经历了什么，他或许不会再有任何类似的想法。

　　盛阳最终还是蔫头蔫脑地回家了。

　　开学柏森还是继续在学校上课。夏琨见他来，阴阳怪气道：“高考都不用考了，还来上课干什么。”

　　柏森翻开课本整理知识点，准备把这些整理好后拿给那个高二的小同学。小同学在他家住着的这段时间里把自己老底交代得干干净净，包括数学不好、物理不会、化学不及格，还给他看了自己惨不忍睹的成绩单。

　　柏森想既然他跟盛阳在湖边“遇见缘分”了，他就当一回好人，送盛阳一个自己送的出手的礼物。

　　夏琨见他不说话，有些自讨没趣地走了。

　　这些知识点柏森花了两天的时间整理，去学校门口打印店印了几份送给他辅导过的学弟，拿着原稿去高二九班找盛阳。盛阳同桌见到柏森时愣了一愣，讷讷道：“盛阳今天没来上学啊。”

　　柏森皱眉：“又没来？”

　　同桌揉揉眼，确认面前站着的是活的柏森，有点兴奋，“是啊是啊，学长找他有什么事吗？”

　　柏森捏着手里的资料，沉吟一下：“没事，我改天再来吧。”

　　但是直到一月份过去，柏森都没能见到盛阳。

　　二月四号期末考试，五号考完，柏森拿着剩下的一点东西回家，下半学期就基本不会再回来了。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回想起一个多月前背着盛阳回家的情景。

　　那时候他背着一只嘎嘎嘎个不停的盛鸭子，听他用沙哑的嗓音念诗。他记得那天没有今天冷，就是风比今天大，把两个湿漉漉的少年冻在了一起。

　　柏森心念一动，方向一转，鬼使神差地去了当初去的湖边。

　　冬天天黑得早，五点多远处的景物就有些模糊不清了。柏森沿着湖走，湖面结了层薄冰，不似之前一般波光粼粼，而是把洒下来的浅淡月光吞没干净。

　　走了没多远，柏森眼尖地看见一抹白。

　　“盛阳？”

　　他喊了声，那抹白色的团团动了一动，然后扭过来一张熟悉的脸。

　　“你怎么又跑这来了”柏森莫名有些心悸，快步走到盛阳跟前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没缺胳膊少腿才松了一口气。

　　盛阳盯着他，半晌后突然整个人扑了上来。

　　柏森下意识把人接住，还没来得及往外推，就听见他说：“柏哥，我是不是特招人烦啊。”

　　有时候是挺烦的。柏森心说，但他良心连着嘴，知道盛阳状态不对也没再去刺激他，拍拍对方的背说：“没，出什么事了？”

　　盛阳闷了一会儿，“柏哥，我这回还能跟你走吗？”

　　柏森一怔，恍惚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妈，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时间与空间重叠，两个不同的少年问出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柏森抱着怀里的小孩子，抿抿唇，咽下喉咙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苦涩。

　　他给出了一个和当初的自己得到的完全不同的答案，他说：“能啊。”

　　盛阳又跟柏森回了家。

　　柏森家里没什么变化，只是原来的一些女式用品比如拖鞋、毛巾什么的都没有了，这个小房子真真正正变成了柏森一个人住的地方。

　　盛阳这次很乖很安静，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抱怨一句冬天好冷。

　　上楼时楼道里飘来一丝饭香味儿，清冷的空气因为这丝烟火显得温暖了一些。盛阳闻着闻着就饿了，扯扯柏森衣服说：“柏哥我想吃白菜炖肉。”

　　柏森说：“行。”

　　盛阳不爱吃白菜，他不爱吃佣人给他做的所有绿叶菜，每次吃都感觉自己是头牛，在嘴里磨两下就囫囵咽下去，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但是柏森爱吃菜，他还能把菜做出花样来，有时候比肉还好吃。

　　盛阳吃着吃着就想哭。

　　他头低垂着，跟颗蔫吧了的小白菜一样。盛白菜把脸埋在碗里，扒着饭说：“柏哥你是不是下学期就不用来上学了呀？”

　　柏森点点头，意识到盛阳看不见，于是短促地“嗯”了声。

　　“你好厉害啊。”盛阳咯吱咯吱嚼着白菜，“我要是有你学习那么好就好了。”

　　“......我这里有资料你要不要？”柏森把菜碗往盛阳那里推了推，“之前给补习的小孩整理的，你需要的话就给你一份。”

　　“虽然我可能不看，但我还是想要。”盛阳飞快抬头夹了一筷子菜，然后飞快地把头埋回去。

　　柏森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三本没做的五三。

　　“......你把头抬起来。”柏森硬邦邦地说，“脸快拔不出来了。”

　　“对，别低头，皇冠会掉。”盛阳胡扯一句把头抬起来，柏森终于看清他眼是红的，右边脸上还有道血口子。

　　“怎么回事！”他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去拿医药箱，“流血了也不知道处理一下，在外边冻这么长时间，你傻啊？！”

　　盛阳伸着头让他上药，疼得呲牙咧嘴，语气还是笑呵呵的：“柏哥你心疼我啊，真好。”

　　柏森那棉棒戳了一下他的脸。

　　盛阳眼馋碗里那块肉，趁柏森放东西的空当把肉塞嘴里嚼得可香。

　　“今天我爸打我了。”他说。“其实他昨天也打我来着，还有上个星期，还有元旦那天。”

　　柏森垂眸：“为什么？”

　　“看我不顺眼呗。”盛阳一脸无所谓。“我给你说啊，我看他也不顺眼，但是没办法，我还得在他家呆着。”

　　柏森突然觉得胸闷。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盛阳通红的眼和流血的伤口时，他突然很讨厌当初那个说“饱汉不知饿汉饥”的自己。

　　他忘了阴雨天的时候，那么厚的乌云可以把太阳挡得死死的，太阳在乌云后头，沉默地看着自己的世界飘着冰凉的雨滴。

　　盛阳笑着对他说：“我也觉得我自己挺讨人厌的，可能老头子就是因为这个打我。柏哥，你知不知道，我其实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