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皿声

2、chapter 2 悲欢

　　盛阳是被饭香味儿勾醒的。
　　外边天已经黑透，客厅没开灯，只有厨房的黄色灯光在门前淌了一地。盛阳鼻塞得不好喘气，揉揉鼻子晃晃脑袋从沙发上爬起来。
　　腰酸背疼。
　　“柏哥。”他哑着嗓子喊，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好的棉拖鞋往厨房走。“柏哥！”
　　柏森端着盘子走出厨房，把盘子放在茶几上对盛阳说：“闭下眼。”
　　盛阳闭眼，柏森打开了客厅的灯。“行了，缓过劲来就去洗手，准备吃饭。”
　　盛阳悄悄打量着这间小房子，目光一转注意到自己脚上穿的拖鞋是女式的，感觉还有点挤。他机械地迈着步子跟在柏森身后：“柏哥，你家里人没回来吗？”
　　柏森盛饭的手顿了顿，盛阳现在脑子不好使眼也有点浑，没看见他突然小幅度弯折下去的脊背和颤抖的身体。
　　“洗手去。”柏森说。
　　“……喔。”
　　柏森做的饭挺香，卖相也好。盛阳生病嘴里没味儿，吃了两口就停不下来，饿死鬼一样往嘴里扒饭，含糊道：“柏哥你做饭好好吃啊。”
　　柏森没理他。
　　盛阳一顿饭吃得满足，吃完瘫在沙发上揉肚子。柏森收拾好碗筷后坐他旁边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啊？”盛阳装傻，“我没说要回去啊。”
　　柏森看他一眼：“别一跟家里人闹别扭就去寻死，你出来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家长会着急的。”
　　盛阳低头研究身上衣服的纹路，手指揉搓着衣摆，“他们巴不得我死了呢。”
　　“说什么胡话。”柏森皱眉，“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去。”
　　在柏森眼里，盛阳就是个骄纵任性的小少爷，平时肯定是被家里人惯的，没轻没重不知生死。柏森不明白怎么会有巴不得孩子死的家长，他只觉得可笑，盛阳不想要的，恰恰是他梦寐以求的。
　　盛阳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他烧还没退干净，鼻尖发红，抬起头来时眼眶也红了：“柏哥你别赶我走行吗，我可以睡沙发，我还能帮你做饭……”
　　他吸吸鼻子，喘了口气，“你看我都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一个电话也没有，他们根本不管我死活。”
　　柏森感觉自己捡到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别人家家务事他不想管，但关键是盛阳现在赖上他了，看这小孩病得这样，还不知道灌了次水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柏森实在干不出把人扔门外头的事。
　　一想到一个想跳湖的把另一个想跳湖的捞上来带回家，还得管吃管喝管睡觉，柏森就有点哭笑不得。
　　盛阳见柏森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顿时慌了：“柏哥求你了，我、我白天上学，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柏森似笑非笑：“上学？”
　　盛阳又低头抠衣服：“这回是意外。”
　　他伸手去拽柏森的胳膊，试图撒娇：“柏哥你就大发慈悲收留我吧，我很乖的，我还会讲笑话，不会惹你妈妈生气。”
　　盛阳看出来这房子里大概是柏森和一个女人一起住，看拖鞋的花色，盛阳猜测是他妈妈。
　　不过这次他显然是猜错了。
　　柏森先是僵硬了一下，接着拂开他的手，声音冷淡下来：“这里就我一个人住，你想留就留，有人来接就赶紧走。”
　　盛阳高兴不已，一高兴就想嘚瑟，尾巴翘得老高：“谢谢柏哥！”
　　柏森指着一间房间说：“你晚上睡那，今天先别洗澡了，吃了药睡觉去吧。”
　　盛阳蹦哒着吃药去了。
　　柏森坐了一会儿，从另一个房间抱出来一床被子，关灯窝在小沙发上。
　　他挺羡慕盛阳的。
　　柏森扭头就能通过窗户看见外边的街道，现在还不算太晚，商铺的灯还亮着，汇成一条蜿蜒的灯火长廊。这么一比路灯就不算亮了，昏黄的光只在灯柱子地下聚成小小一滩，掺着花坛里冬青树的影子。
　　风吹动树叶，影子就跟着晃，搅动着灯光。
　　他闭上眼，裹着那床带着熟悉味道的被子，沉沉睡去。
　　.
　　第二天盛阳倒是乖乖去上学了，穿着柏森的毛衣和保暖裤，外头是被暖气烘干的白色羽绒服。路上盛阳试图和柏森聊天，然而对方爱搭不理，全程都只有盛阳一个人叭叭叭个不停，话题从冬天好冷到教室没暖气到学校太穷最后回到冬天好冷。
　　柏森不明白这么大一孩子，既然怕冷为什么还要选择跳湖轻生，跟脑子缺根弦似的。
　　到了学校两人才发现他们一个高二一个高三，盛阳在后楼柏森在前楼。盛阳挠挠头：“柏哥你毕业班还能随便逃课出来冬泳啊？”
　　柏森：“......”
　　柏森成绩好，而且昨天是请了假出去的。盛阳就不一样了，一整天不见人，打他电话不接，打家长电话也不接，把班主任气得不轻，还担心怕他出什么事。今天他一进门就被班主任揪到办公室里训了一顿，出来的时候早自习都下课了。
　　天色阴沉，同一种色调在天上晕染出深浅不一的灰，间杂的几块留白中也没有阳光透出来。风还是那样冷冽，把盛阳额前的头发吹起，在他脑门上留下一个冰凉的吻。
　　盛阳缩着脖子快步跑回教室，在自己座位上哆嗦了一会儿。
　　“盛阳，你昨天干什么去了？”同桌问，“你感冒了吗？”
　　盛阳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那你好好休息啊。欸，可惜你昨天没来，错过了一个劲爆消息。”
　　盛阳深知同桌的八卦特性，趴在桌子上偏头问：“你现在说也算是劲爆消息。”
　　同桌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柏森你知道吧？”
　　“......知道啊。”
　　昨天还在他家睡觉来着。
　　“咦，他一个高三的你怎么知道？”
　　盛阳：“......他怎么了？”
　　“哦，他不是学习很厉害的吗，拿奖拿到手软的那种，听说保送名额都要给他一个了，结果昨天传出来一个消息，说他要退学！”
　　盛阳纳闷：“不对啊，他今天还来上学呢。”
　　“据说昨天消失了一整天......不对，你怎么知道他今天来上学了？”
　　同桌一脸惊悚，盛阳打了个磕绊：“啊......就、就他不是在学校荣誉墙上挂着照片嘛，我见过，今天来的时候看见他了。”
　　“嘶。”同桌摸摸下巴，“貌似有好戏看了。”
　　“怎么？”
　　“就保送名额呗，他要是走了，那个名额可就给那个万年老二了——你是不知道，这消息就是那人传出来的，柏森现在回去了，那人得多尴尬。”
　　“尴尬也是活该。”盛阳说。他觉得柏哥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还会有人这样在背后嚼他舌根，拿退学当乐子。
　　到这时盛阳才转过弯来，感情柏森根本不是去冬泳的。
　　柏森要是知道盛阳惦记冬泳这事，不知道脸上会露出什么精彩表情。但他现在没那个功夫考虑他新捡回家的小朋友，当柏森走进教室时，有几个同学脸色显然变了一变。
　　“柏森？”
　　柏森循声扭头，正好捕捉到那个“万年老二”夏琨脸上没来得及收起的惊讶和嫉恨，他转过头去，淡淡地“嗯”了声。
　　“......你回来了啊。”夏琨讪讪道，“班主任知道吗。”
　　“不知道。”柏森不大想理他，拎着书包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摊开书本做题。
　　夏琨的脸扭曲了一瞬。
　　似有若无的敌对气息等到上课时才消散一些，班主任进门看见柏森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下课把柏森喊到办公室，柔声说：“柏森想通啦？”
　　柏森微微点了下头。
　　“那就好。”班主任拍拍他的肩。“昨天上午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好在下午是愿意跟老师聊聊了。柏森，生活是很苦，可是你已经十八岁了，你坚强地走了这么久，不能就在这个时候放弃。”
　　“......谢谢老师。”
　　“保送的事我不好多说，但老师给你交个心，你绝对有大把的好机会。老师知道家人去世你很伤心，老师也经历过......”
　　后来班主任再说什么柏森没听进去，他只知道自己走出办公室时是带着泪的。
　　柏森想，长大了要坚强，可是再坚强的堡垒，一旦被击中了弱点就会立刻崩溃。
　　人类的悲欢不相通，谁和他感同身受呢。
　　.
　　放学的时候柏森意识到他不知道盛阳是哪个班的，想了想也没怎么在意着小孩子的去留，没想到盛阳居然在校门口等他，见到他就蹦蹦跳跳凑上来：“柏哥柏哥！”
　　柏森突然有点想笑。
　　盛阳人如其名，小太阳似的，也是快成年的人了，说话动作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像是长不大的彼得潘，在小世界里做快乐的小飞侠。
　　盛小飞侠一路跟着他回了家，把柏森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小岛。盛阳拿自己带出来的钱买了几件衣服，一副要在柏森家长住下去的架势。
　　两三天后柏森也习惯了这个喜欢叽叽喳喳的小飞侠，每天一起上学放学，日子竟也有了颜色。柏森在盛阳来了一个星期后悄悄搬到盛阳隔壁屋子去睡，屋子里陈设未变，床头柜上摆着相框，里面是一个老太太和他的合照。
　　老太太给他讲过彼得潘的故事，讲述那些冒险、友情和亲情。老太太说：“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拥有无穷的想象力、最纯洁的感情和满满的勇气，柏森会长大，但外婆希望你心里永远住着这么一个孩子。”
　　柏森躺在老太太曾经躺过的床上，手指描绘着小时候的他在床头画下的小飞侠。
　　有时候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