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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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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石玉觉得后领一松,人便落了地。
脚下是地势平坦视野也很开阔的小山顶,面前有一小片小房屋,屋前植着许多石玉没有见过的作物和野果。
“你家?够气派呀。”石玉喝了一路的凉风,也着实没想到鬼君的府邸是这么个朴素样子,便不怎么客气地开口挖苦了一句。
风悦却没听出来他的冷嘲热讽,像被夸了一样笑呵呵地答:“是吧,我也觉得很气派,我亲自伐木搭的,比他们的都要好看。”
石玉抽了抽嘴角,不知道怎么接话了。鬼君虽看着冷峻,却着实很不识相,话只能理解到字面的地步,言外之意一概听不懂。
看来他不是眼睛大才显得天真的,他是真天真。
“还有这地也是我自己垦的,天界的作物在这里都不好活,棉种了好些年,种子都废光了也没有开出过花,麻好一些,但也不怎么乐观,细心呵护着长了一段时间,现下长得倒是还好,再过些日子说不定就能收了。”风悦见石玉不说话,又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话多得石玉觉得他有些热闹,就算是一个人也是热闹的。
“鬼君还真是……多才多艺……”石玉跟上边往屋里走边给他介绍作物的风悦,不怎么走心地点评了一句。
“闲着无聊,打发日子罢了,大多做得也不好,我手底下的作物都不好活。”风悦倒被夸得谦虚起来。
进了屋,风悦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之前对石玉说了句:“随便座呀。”然后抬头把水灌了,才想起来又倒了杯水推到石玉面前:“鬼域不长茶,我习惯喝白水,你也凑合着喝点吧。”
石玉没碰茶杯,拧了拧衣角又甩了甩手:“托鬼君的福,刚才都喝够了,现下还不渴。”
风悦又才想起来似的说:“哎呀,你看我这记性,你身上还湿着呢,给忘了。带你去洗个澡?去去寒气,免得明天感冒了。”说完站起来就走,招了招手示意石玉跟上。
“来访鬼域的人,鬼君都习惯性往自己屋里带吗?”石玉绕过里屋,跟着出了院子,看了一路,只看见一张床,一个小石桌,还有屋角堆起来的椅子凳子。鬼君的屋子很小,陈设也简陋,看得出来只够自己住,没有准备好迎接客人。
“那倒没有。”风悦回头看了一眼确定石玉一直跟着,又接着说:“鬼域已经很久没有活人造访了,来往的鬼倒是多,人的话,你是这么些年的第一个。”如果月色够亮的话,石玉就能看得见,风悦的眼里有很深的落寞,但是月光只照得见路,照不亮石玉面前的鬼君。
风悦领着他往屋后的小山走,穿过一个小院,茂盛的林木都略过去,石玉看见不远处的小林子里有白白的烟笼成雾气,衬得空寒的月色有些温柔。
等到了温泉,便能看清这个大汤池是眼活泉,冒着热气的水缓缓从另一侧的崖壁流下来,氤氲在不着边际的夜色里,透着湿湿的暖意。
风悦踢了踢脚边的酒壶,又捡了本散在池边的书,不好意思的笑笑说:“这里平时除了我也没有人来,环境随意了些,你别介意,下去洗吧,我收拾收拾。”
石玉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
风悦摞了卷书,回头看他不动,疑惑地挑了挑眉:“怎么,你还要什么东西吗?”
石玉脱了外袍晾在手边地小树上,手放到腰带上,抬头不满地看着风悦。见他没有反应,叹了口气说:“你要看着我脱衣服?洗澡也要看吗?”
风悦挠了挠头,想说:那有什么不能看的,不都是男人吗?话到了嘴边咽下去了,转过头想了想说:“那你先洗吧,我去换个地儿收拾收拾。”然后抱着一摞书走了。
石玉看着人走远,解了衣服沉到池里去。流水浸暖了身体,温度一点一点复苏过来,他理着这几天乱糟糟的际遇,想起来那些闪破天际的雷,还有七日不休的雨,此行的目的是尽早找齐亡魂,但后续该如何处理,还没有很好的方法。
天意确实是很难测,石玉以为遭了一顿劈,搭进去半条命,就已经是足够惨重的代价,没想到还是要牵扯到无辜的人。
天界的神都说石玉是天族的祥瑞,是精卫自东方带来的荣光,和阳光一起降临,一出生就注定成为天族的无上荣耀,没有人整日和他说:“你要上进,要努力,要成为天族的骄傲。”但是每个人看他的目光都是仰望。因为那些不着边际的仰望,他就必须要一往无前的优秀 ,成为天神的神,天族的后盾。
但是他不过是个两百来岁的小仙而已,刚刚飞升,术法都还没有修到绝境,虽然已经独自守了七十年的边关,成为天族最后一个武将,但是绝对扛不住一整个魔族的举族入侵。
他的武功剑法都不及风悦,仙力术法也比不上天界那些隐世的老神仙,挑下一整个天族的重担,怎么都还太早了些。所以他只能逼得自己努力些,再努力些,去发掘那些祥瑞征兆可能留在他身体里的天赋,让他强得不必去揣测天意将会赐予他什么。
可是怎么想都觉得很可笑,一个被天族神仙都供起来膜拜的人,手下都是生命,在战场上杀敌眼都不用眨,还因为一次天劫就牵累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太糟糕了,他要挣脱的,要确信的,要守住的,都不由他说了算。无论命运赐予他什么,他都只能双手捧过来,然后听所有人都对他说恭喜。
想着石玉便沉到水里去,思绪太乱了,乱得他几乎要生出邪念来,他便只能暂时先把自己封闭起来,整个人被淹没,等脑子缺氧了,那些乱糟糟的想法自然就沉寂了。
他没有听到风悦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风悦回去收拾了床,又煮好了姜汤,石玉还没有回来。他觉得洗那么久不怎么正常,又不好回去找人,于是整个人都不安起来,绕着屋子走了好几圈,看到了自己柜子里的衣服。
便又回来了,结果一看,人不见了。风悦拧着眉绕着池子找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奇怪,衣服都还在,人总不能光着跑了吧?”
石玉沉在树影下的黑夜里,被风悦扯着手拎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练气功?”风悦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水问。
“太吵了,安静一会儿。”石玉看清是他,思绪又清明了些,闭起眼问:“你回来干嘛?”
吵?这里连只鸟都没有?谁吵着你了……风悦在心里问了一遍,又无奈地解释:“这里风大,洗太久容易着凉,你还是洗快些。你衣裳还是湿的,我给你送身衣裳来,我的衣服,可能也不怎么合身,你将就着穿。”风悦说着指了指放在池边的衣服,又抬腿往回走,路过石玉放衣服的小矮树时,想了想说:“我帮你把衣服洗了吧。”然后不等人回话,拿起人家的衣服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像是冲着衣服来的,而不是人。
石玉睁开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鬼君实在是很奇怪。在找什么吗?还是想确定些什么?
等石玉洗好了澡,穿衣服时又皱了皱眉。鬼君的衣服,做工实在是有些粗糙,明明料子是上好的锦缎,但走线却歪歪斜斜的,布料也缝得不好,东一块西一块,都是素布,针脚却零零散散的,最后能是件衣服,实在是有些为难。
石玉觉得这东西一定是多才多艺的鬼君自己做出来的,很是有他不羁的特色。
怪不得要嘱咐他一句:“可能也不怎么合身。”何止不怎么,简直是很不合身,明明他觉得自己和风悦应该是差不多高的,但风悦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就是长了些,盖过了脚面,领口也大得遮不怎么严实。
等他磨磨蹭蹭回了屋,鬼君已经躺在石桌上睡着了,嘴里叼着根草,翘着个二郎腿,手枕在头下面,像是在思考,一不小心就这么睡着了似的。
他撇撇嘴走过去晃了晃风悦,等风悦动了动眼睛不耐烦地问了句:“干嘛?”他就心虚了,弱弱问了句:“你就在这睡吗?”风悦没搭理他。
于是石玉只能找了条薄毯子给风悦盖上,又喝了床头放着的有些凉过了的姜汤。放碗的时候透过竹帘扫到鬼君月光下的脸。
和月光一样锋利的冷,也和月光一样广博又无尽的温柔。他忍不住挑了竹帘走出去,在风悦身边蹲下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五官分开来看都出彩,整合在一张脸上又刚好,笑的时候暖得像阳光,安静时又温柔得惊艳,哪一种情态都让人不敢细看。
石玉不知道看了多久,只是想着,以鬼君这样的容貌武功,放到天界也压得过天璇真人合众神之力排的《当代神仙榜》榜首一大头,成为各位仙男仙女心中另一个“嫁不到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的白月光。
现在的《当代神仙榜》榜首是谁来着?哦,好像是石玉自己。
石玉想着,忍不住轻笑了一下,笑完却发现,自己正看着的人,似乎做了个不怎么好的梦。
风悦的手紧紧攥着,眉头也皱得死死的,整个人微微地抖起来。石玉叫了他两声,没有什么用,又看到旁边有根短笛,拿起来试了试,能发出声音。
他便拿着笛子吹起来,记忆里的曲调,不知道是哪段记忆里的,只是听了就很安心,和着就是现在这样安宁的风声,能在每一段梦魇里把他解救出来。
风悦也慢慢平静下来了,眉头舒展开,嘴角还挂着笑,喃喃说了句:“你回来啦。”
笛声戛然而止。石玉想:你在等一个人吗?什么样的人呢?只是出现在梦里都开心。
他把笛子放回原处,轻手轻脚回里间的床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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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玉一觉醒过来的时候,看着天还黑沉沉的,却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下意识问了句:“什么时辰了?”没有人回答。他便坐起来揉了揉眼,看清屋内陈设时才慢悠悠地转醒过来。
哦,这里是鬼域,不是天界。
石玉听着肚子叫了两声,觉得很诧异。原来这就是饿的感觉,四肢都是软的,心莫名慌起来,冷汗一点一点地渗。石玉才意识过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只是从前有仙力傍身,感觉不到饿。
不喜欢吃东西这个毛病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天界那么多珍馐佳肴,他看着就觉得抗拒,潜意识里的抗拒。
好像他的身体里有一段别人的回忆,这段回忆在他的身体里,留给他很多的潜意识。那段记忆却没有留下来,干干净净的,连发生在什么时候他都不记得了。
但是现在这种潜意识没有用了,他的身体告诉他:你需要吃东西。
他下了床挑起帘子走出去,戳了戳还睡得香的风悦,一边戳一遍喊:“喂,醒醒,喂……”喊得他觉得嗓子都干了,风悦才有了一点动静。
“做什么,一个劲叫我。饿了吗?”他翻了个身,没有睁开眼睛。
石玉就扯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斟酌着问了一句:“你知道什么时辰了吗?”
“鬼都不知道,我还困着呢,再睡会儿啊,乖,别闹。”风悦的语气很温柔,就是真困,不怎么想理他。
石玉觉得扯着风悦袖子这个动作很顺手,于是扯着没有放,现在有求于人了,又扯着晃了晃,带着些撒娇的语气说:“我饿了,风悦。”
“你先去门口吃两个果子吧,我醒了给你做饭,乖,别吵了啊。”尾音拖得懒懒的,有些像哄小孩子。
于是石玉只能叹着气去门口找果子了。
门口有果子倒是不假,果子还不少,花花绿绿的,几乎每种树上都长些小果实,但是没有一种石玉明确知道它能吃。
不见阳光的地方毒物多,这点常识石玉是有的。
要保命也要果腹,明显他遇到的是个难题。
石玉精挑细选了两个小果子,一个青色的,一个黄色的,在一堆五颜六色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的果子里最不起眼,他觉得应该总能挑到一个没毒的。
正当他纠结要吃黄色那个大一些的还是青色那个小一些的时,旁边有根手指伸过来指着黄色那个果子说:“这个不能吃的,有毒。”
闻言石玉扔了黄色的果子,拿起那个青色的想往嘴里送。
“这个也不能吃,也有毒。”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石玉转过头无奈地说:“你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吗?”鬼域这些人实在是有特色,个顶个的天真,可能都随了风悦。
“我刚想说的,只是公子太急了些。”旁边那个脸生的小孩挠了挠头,又指着玫红色那种果子说:“这个可以吃,只是没什么味道,这是鬼域唯一一种能吃的果子了。”
石玉便摘了个果子在袖子上擦了擦,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想:你这不废话吗?我都饿成这样了能不急?
等吃完了一个果子,石玉才想起来问:“你来找鬼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