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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肖像 ...

  •   后来茯苓发现茵陈给自己刻的玉鱼符细看下来有很多不完美之处,鳞纹深深浅浅,摸上去有些扎手。
      试着开拓自己新作品的茵陈也发现,努力了许久画出来的图样和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差别奇大。
      和茯苓一起学了几年的画,他接受了自己对于绘画确实没有天赋这个事实。
      人家的花鸟鱼虫都有生气,拿出去次次满堂喝彩,自己只是想要个和脑海中一样的图案,纠结好多天还是没有结果。
      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惭愧。
      不过他要表达的意思茯苓听得懂,每次画给自己的图样能比自己想要的还满意,就凭这一点他果断放弃了学画。
      茯苓还是来找他,有时候一起去踏青,有时候一起去赛马,大多时候跟他一起看医书,提好多问题,慢慢他解答不上来。
      茯苓比他更先意识到了两个人的长大。
      行及冠礼那天,茯苓给他绘了一副肖像。
      伏案写字的温柔模样,脸上带着自己没有留意过的笑。
      他不知道自己和安静下来看书的茯苓待在一起时是这种模样,好像整个人都是开心的,散发着勃勃生机。
      他还以为这样沉闷的岁月里,正值及冠的自己就算已经走到了暮年。
      旁边的小壶里煮着茶,蒸腾着气流向上扩散,他看得很出神。
      茯苓刚绘完的画晾在一旁,大作初成的小孩站在檐下吹着风,动来动去舒展筋骨。
      亭亭玉立的挺拔身姿。
      他突然从他的背影看出来,这个小孩长高了。
      现在已经只比他矮一点点,不用很久可能就会比他更高。
      他就发自内心的开心起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家小茯苓长大了。”
      那个小孩再回头,眼里就有茵陈很陌生的东西。
      很久很久之后茵陈才知道那是一种不死不休的希望。
      但是那天他没有来得及意识过来他眼里的感情是什么,这个小孩踮脚吻了他的额头。
      茵陈看着他凑过来,还以为他只是要拂去自己头顶上的落叶。
      茯苓感觉到他皱了眉。
      退开时,看到他黑得不像话的脸色。
      茵陈压抑着生气,艰难开口:“你长大了,不可以亲我了。”
      “为什么不可以?”茯苓很认真,“小时候喜欢你可以亲你,现在喜欢你为什么就不可以了?”
      “那不一样。”
      茯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只是觉得想靠近一点,画茵陈的肖像时,每画一笔就想近一点,听他说“我们家小茯苓”就觉得是一种允许。
      他声音大起来,“怎么不一样?小时候的喜欢算数,现在就不算了吗?”
      茵陈的心跳在这句话里停了拍,慌乱的窒息感和耳鸣的轰隆声一起席卷过来。
      漫长的对峙。
      “喜欢是很珍贵的感情,不要随便和别人说这种话。”茵陈想了很久,缓缓意识过来,他跟茯苓之间的感情越界了。
      这些朝夕相处的陪伴,是从什么时候就变了性质呢?
      越界的不是茯苓一个人,还有没有意识过来的他。
      从你一出生开始就觉得应该对你好,你在我这里格外听话些,原来不是契机,是因为我的格外温柔。
      在这些觉得该对你好的岁月里,每一种行为都是允许。
      我允许你喜欢我。
      像喜欢一个可以陪伴终生的恋人那样。
      檐下的冷风呼呼吹过来,吹得茵陈心跳缓下来,忽远忽近的安静里,他听到茯苓说:“你不是随便的人。”
      突然就慌了神。

      茯苓待了一会儿离开后,他去找娘亲。
      迎着大厅里一众聚集在一起谈论各家儿女婚嫁的夫人,他和颜悦色地说:“昨日说见一见李家的姑娘,明日娘亲陪我一起去吧。”
      反应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娘才在别人的提醒里结结巴巴地答:“好……好啊。”
      婚事跟茵陈明明已经提过很多次,次次他都拒绝得礼貌又直接,一句:“我这样的身体,耽误人家姑娘大好年华做什么?”就能给各位苦口婆心的长辈堵得哑口无言。
      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抽风了。
      茵陈家里药材商铺遍布邺城,大大小小的家业累下来怎么都该有良田万亩,容貌品性哪方面都占了个绝佳,就算邺城人人皆知他生有顽疾,小姐千金愿意嫁他的还是前赴后继。
      李家姑娘是他娘挑的人,他觉得可以试一试,断了茯苓的念想,也断了自己的念想。
      上门拜访那天出了个小岔子。
      茯苓拦了他家才出门的车马,拉着他娘问:“姨娘去知府大人府上吗?约桐姑娘是我旧友,既是去见她,可否带我也同往?”笑得人畜无害,一看就是去给茵陈撑场子的。
      他这个绝妙的主意都点着了茵陈娘亲的热情,拉着他聊了一路那个李家姑娘,茯苓每个问题都答得上来,像是真的认识了这么个朋友一样。
      茵陈倒是不知道他要去见的李家姑娘叫李约桐。
      从茯苓的看法里还大概了解了这是个文静温柔的姑娘,二八芳龄,尤擅丹青,十五岁一副山水图名动邺城。
      下车时茯苓习惯性伸手扶他,他还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搭上去,茯苓就不怎么友善地扯过了他的手。
      他靠近他小声问:“你跟着来做什么?”
      “促成一段姻缘。”茯苓藏在袖里的手还是抓着他的,力气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
      抽了一路,没有把手抽出来。
      都走到了厅堂门口,茵陈她娘转过头来要给儿子正正衣冠,茯苓才放了手退开。
      茵陈进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茯苓,神色复杂。
      才走进去他就后悔了自己昨天那句冲动的话。
      知府大人,知府夫人,他要见的姑娘,全都坐姿端正地恭候着他驾临,一进门就三双眼睛黏在身上,很像是三堂会审。
      看起来是不骄不躁地行了礼问了好,他心里却烦起来,尤其是看到旁边悠闲喝着茶的茯苓,沉静了二十年的心不知道问什么烧起来,无名火一股一股窜到天灵盖。
      怎么会变成这种局面。
      明明只是来认个人,却莫名像是带着正房要来纳妾一样。
      …………
      茵陈从进门只看了李约桐一眼,知府大人叫她问好的时候。
      她站起来虚虚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说:“茵陈哥哥好。”
      鹅黄色的纱衣,落落大方的笑意,就是茵陈对她的所有印象。
      连脸都没有记住。
      茯苓却看了那个姑娘很久,好几次人家都忍不住狐疑地回过头,投来探寻的目光。
      看到茵陈都忍不住在桌下踢了他,他才又变成嬉皮笑脸的模样,拿起茶杯敬了她一杯茶。
      李约桐只能尴尬地接受了分辨不出来是带着善意还是敌意的示好。
      她认得茯苓,集会上一起猜过灯谜,郊游踏青时七拐八绕就知道了名字。
      但是话都没说过几句,她实在不知道今天他来做什么。
      闲聊之中大人提起了李约桐那幅被传颂了很久的画,茵陈娘亲顺着话头说:“茵陈自己不擅绘画,又钟爱此道,学了好些年,自己却琢磨不出什么名堂来。约桐姑娘画得这么好,可否抽空指点一二?”
      还没等人家姑娘开口,茯苓冷不丁说了一句:“我教就好了,我画得比她好。”
      人人瞪大了眼,场面冷得不像话。
      李约桐现在知道这人是来做什么的了。
      她从小学画长大,老师都入了宫廷画苑,说她有惊世之才,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谁敢说:“我画得比她好。”
      “茯苓公子如此自信?可有名作传世?”不服输的劲头一上来,她就礼貌温柔不了了。
      “没有,不过我看过你的画,确实画得不好。”
      李约桐急得站了起来,撑着桌子瑟瑟发抖。
      知府大人拍桌大怒:“你……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说我女儿。”
      冷静下来之后李约桐觉得很可笑。
      “既然敢这么说,敢不敢比一场?我也想见识见识公子的水平。”
      茯苓看着茵陈,微微挑挑眉,漫不经心地答:“来呗。”
      茵陈叹了口气。

      没有定主题,两幅画不标出处,画好后众人一起评选,大家说谁的画好,谁就胜出。
      结果两个人画的都是茵陈的肖像。
      喝茶的白衣少年和端坐的白衣少年,背景都是刚才的客厅。
      茵陈一眼就看出了哪个是茯苓的作品。
      对比着约桐姑娘的画,他才醒悟过来,原来茯苓的画里他有生机勃勃的少年气息,不是因为他自己还有生气,是因为茯苓眼里的他鲜活得正当年少。
      揭开茯苓眼中的幕布,真实的他在约桐姑娘的画里活灵活现。眉眼都是日暮西山的倦意,透着低沉的死寂。
      热茶熏得他有些忍不住泪,他指着李约桐的画说:“这幅比较好。”
      结果除了他人人都说茯苓的画更生动。
      情谊总比现实更打动人心吧。
      李约桐看见茯苓的画时,愣了很久很久。她不知道一个人的笔下原来也能盛开出这么浓烈的爱意,茯苓画里的人就是她眼中的茵陈。
      杯盏都挡住了下半张脸,却人人都知道他笑得很温柔。
      今天的茵陈没有过这样的表情,她却在心里想象出来了。
      集合了众人之力的结果是32:1。
      “你画得确实很好,我服。”宣告了结果之后约桐真心实意地对茯苓说。
      茯苓的笑就变得真诚了很多,挠挠头不好意思起来:“可能画他画得比较好而已,今天一激动冒犯姑娘了。”
      李约桐听得定了定神。明明是道歉,怎么她听出了警告的意思。
      “画他画得比较好”就是说:“你跟他没有可能,你比不过我。”
      缓过神来后她答:“是我自负了,人外有人的道理,还以为自己已经懂得透彻,多谢今日赐教。”
      后面相亲宴的走向变得有些微妙。
      知府大人定睛一瞧,发现这个狂妄又傲气的小伙子也很不错。
      年轻有作为,作风也跳脱,才艺又如此出众,很对他的胃口。
      他不计前嫌地留了茵陈一行人吃饭。
      席间不断找话题跟茯苓聊天。
      “茯苓公子画技如此精湛,敢问师从何人啊?改日请来也教一教约桐。”
      茯苓有些出乎意料,不很习惯别人的热情,吃着菜答:“学堂的孙夫子,茵陈和我一起上的课。”
      茵陈果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有些得逞的笑。
      “这……没听过这个人啊。”知府小声嘟囔,觉得这个话题起得并不好。
      “那茯苓公子可有什么爱好,若是平日无事,可多来府上走走。”
      茵陈娘亲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家儿子就入不了他的眼了,和林夫人面面相觑,差点摔了筷子吵起来。
      “知府大人,我才十五,没到娶妻的年纪呢。”茯苓吓得咽了咽口水,再怎么迟钝都应该听出来了他的意思。
      “十五岁也不小了,该张罗张罗,定个亲也是好的。”
      “可以吗?”
      他盯着茵陈,没头没脑的问句听得他心惊胆战。他甚至觉得茯苓下一句话就应该是:“我可以和你定亲吗?”
      还好茯苓说出来的是:“还是等些时日吧。”
      茵陈没有意识到自己紧张得手心都是汗,筷子也定在空中,很久很久动不了。

      送他们离开时约桐陪着一直走到门口。
      临别时她对茵陈说:“谢谢你。”
      茵陈觉得这句话他实在受之有愧,摇摇头说:“不客气。”
      他其实想说:“也不是出自真心,不必劳烦你特意说谢谢。”
      “他眼里的你很不一样。”约桐继续说:“是带着爱意的,每一笔都是。”
      这句话又吓到了他。
      那么明显吗?那别人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你们一定感情很好,一起长大的吗?”见他不说话,约桐继续问。
      “嗯。”
      听完这句话,约桐看到等在马车里的茯苓探出头来。
      “你以后会再来做客吗?”她看着像是有感应一样回头看茯苓的茵陈,问得越来越小声。
      “不会来了吧,约桐姑娘会有一段好姻缘。”
      约桐看着他嘴角的笑意,猛然意识到到他的笑是给茯苓的,不是给自己的。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奇怪的气场。
      “那送到这里吧,茵陈哥哥,一路慢走。”
      道了别,看着马车走远,约桐想起来第一次遇见茵陈的情景。
      是一场花灯会,也是在那天她第一次见到茯苓。
      那时他还是个欢脱的小孩,一路跑跑跳跳,惊呼着喷火的表演和钻火圈的猴子。
      全场的叫好声中,就数他叫得最响亮。
      格外引人注目。
      约桐就是在那时,隔着杂耍的来往人群,看见笑得温柔又无奈的茵陈。
      映在红色火光里的俊朗笑脸,灿烂得犹如星辰。
      她就想,要是能被这样一个人爱,此生多坎坷都值得。
      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心动的,是他对另一个人的爱意。
      一开始就错付了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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