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礼聘 ...
-
宴至一半,石玉喝了第二杯酒正想走时,其乐融融的氛围被打破了。
“君上,臣有礼想当面送与殿下。”走到大殿中央的祁安神君一句音量没有盖过宴席吵闹声的话,让众神纷纷都停了动作住了嘴。
已经起身的石玉又坐回去,给自己缓缓倒了杯酒等着看接下来的热闹。
“此次赴宴礼备两份,想求个双喜临门。”他停顿了一下让各位看客能找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继续道:“这第一份礼自然是贺殿下飞升的,虽然来头不小但见过的人却不多,世间再寻不到的奇珍,今日送予殿下,让西岭也沾一沾喜气。”
说着身后有人抬上来几个大木箱,整整齐齐排了一整条道。
众神纷纷惊掉了下巴:这么多?这祁安神君出手也太阔气了些,摆那么大的阵仗,看着着实不像是来赴一场普通的飞升宴的,倒像是来下聘提亲。
祁安神君倒是很淡定,无视掉天君炽热的目光和众神的窃窃私语,把最前面的木箱打开,取出里面透着寒气的黑剑。
“这剑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在神君府里已成尘封了近万年,虽是先神执明神君的配剑,却自主故去后便未再能与我天族将领一起驰骋过疆场,后世未能物尽其用,实在很可惜。殿下既存了为天族守将的志向,便以此剑托负殿下一个期许,愿我神族再育一位执明,担大任,护万民,生死不怠,再得一场万年的太平。”
凌霄殿里的私语都在祁安神君一番恳切又慷慨的言辞中静默下来,这些日日笙歌的闲散神仙,有些眼里已经蓄了动情的泪。祁安神君就在大家的注目中,带着天族万民的期待向石玉俯下身去。
石玉盯着剑鞘上的花纹,杂乱无章的漆黑,层层叠叠的波涛汹涌出吞海的气势。他觉得造这把剑的人一定很奇怪,剑柄那么光秃秃的设计,想来造剑的应是一位利落之人,能看出来材质是神石山月光淬出的玄铁,想必剑只求个锋利,一看就知道是砍人用的。但又在剑鞘上刻了那么多奇怪又繁杂的波纹,不离得很近时都隐在浓烈的黑里,根本看不出来。
真是充满了矛盾。
他接过剑,连同天族众目睽睽的翘首以盼一同接过来。
为武将,为战场而生的命运他七十年前便问过了,虽然没有求到答案,但在这么些年边关的夜风里,他也早就已经接受了这种被动的伟大。
不是自己选的路也走到底吧,毕竟是这么多人的希望。
“有名字吗?”石玉的手指抚过剑鞘上的暗纹,在摩擦的触感中体会到一遍又一遍的寒凉。
“执明神君赐过一个,叫‘弑生’,乱世镇鬼神,倒也没有不妥,如今再用戾气便重了些,也不合时宜,殿下重新赐一个吧。”祁安神君今日礼送了一件,还有一件却发起愁来,答了石玉的话后又思考起来。
石玉打量着剑,听了名字后微微蹙了眉,“弑生”两个字倒不像是个好名字。不过沾着上古武神的光,他便也就不打算换了。
他拔出剑的时候,众神都被突来的寒气激得侧了身,祁安神君侧身的同时眼里都是惊讶。明珠蒙尘不为它故,是弑生没有在他人手下出过鞘而已。
是把过于简单的剑,玄铁锻出肉眼可见的锋利,黑得发透,透得生寒,鬼魅一样压迫。
也是把哪哪都不很符合他的剑,但所有的不符合凑在一起,又能让他有莫名的亲近感,近得和谐起来。
“这名字很好,弑生为平祸,哪朝哪代都是合时宜的,它便还是叫这个名字。”石玉把剑收回鞘中,起身向执明神君深鞠了一躬,又坐回去转着酒杯。
众神被家国情激得动容了一把,此刻心头还余意未消,大殿安安静静的,气氛很诡异。
天君则和他们有不一样的关注点。他只激动了一秒,很快情绪还是平复到还放在眼前的箱子上来。从他们被抬上来的那一刻起,他就透过外壳看到了有一箱里装的满满都是玉。
莹润的,清透的,艳丽的……虽然都比不上那块送给石玉的晚松玉,但加起来也够他找上个几百年。
实在是没有办法移开目光分开心啊。
“神君的礼只送了一件,这还有一件呢?卿家不是说双喜吗?可还有一喜?”天君实在是有些等不及,到了面前的礼,断不该有收不着的道理,祁安神君又一直不说话,他便只能出言提醒。还要装得像是真好奇,不是真贪图人家的礼。
祁安神君深吸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
“这另一份礼,便想做份聘礼,向天君求一门亲事。”他也知道这话太不现实了些,原先的平淡与仙风道骨的稳重一扫而空,急得脸微微红起来,像喝醉了酒。
天君与众神又一起惊掉了下巴。
“这……我也没有适婚的女儿呀,神君这是……”天君便欲言又止起来,一眼一眼地瞟着石玉。
“不是,这亲是替小女求的,沉枢她自小便仰慕石玉殿下,日日相思,在殿下养伤那几日里魂不守舍得大病了一场,臣看着实在可怜,便答应了她寻个时机到凌霄殿提亲。今日便是个好时机,两天后也是黄道吉日,宜嫁娶,臣便备上礼来了。”说着抹了把冷汗,定了定声音继续说:“小女虽然年幼,但很是勤奋,为着与殿下结一段善缘,仙术武功日夜不敢懈怠,一片赤诚感天动地。她昨日说让我带给殿下一句话:‘愿世世追随殿下,平魔族战乱,守天界太平,不死不休。’”
祁安神君显然是做足了功课的,知道为难之事还是应该一鼓作气,故而说完话便扬起衣袖齐刷刷打开身后的大木箱,除了天君已经看了小半个宴席的玉,还有许多奇珍珠宝。
果然一打开箱子天君就直了眼,恨不得扑过来把玉石都抱到怀里去。
一直忙着吃葡萄和点心空不开嘴的偲谐又瞪大了眼,手里的糕点吓得掉在地上:“我就说沉枢姐姐能与石玉结一段姻缘,话本还是得赶紧写,现在正是商机啊。”他说着扯扯文阅星君,他还是忙着喝酒,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天璇真人盯着一箱一箱的珠宝,点评道:“不愧是西岭治主,家底雄厚啊。”
偲谐又好奇地问:“有多雄厚?只是聘礼就这么多?”
“有四分之一个天界那么多。”文阅星君咽了酒,手指指点点地解了他的惑。
偲谐就眼巴巴地说:“要是真人府里也有个石玉那么好看的哥哥就好了,这样也有人来提亲,我不是就吃喝不愁了吗?”想着眼睛亮起来:“啊,我认识一个比石玉还好看的哥哥。”却立马又暗下去,不用想了,那人出不了鬼域。
多好一个商机啊,就这么破灭了。偲谐连糕点都没有心情吃了,呆呆地坐着看天君犹豫了一会,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箱子里的玉:“这既然是小辈人的事,自然还是要他们自己做主。”
然后转过头去问石玉:“玉儿以为呢?可也属意沉枢将军?我看你们都是天界的将才,并肩作战感情也必然是深厚的。”语气中都是极度的不自信和明知会被拒绝的心虚。
石玉还是悠闲地转着手中的杯子,没有语气地开口:“不嫁,也不会娶,烦请神君劝她一句,趁早死心为妙,武将以外处处是坦途,执念太重有损心性。”
祁安神君毫不意外地愣了愣神,命人把聘礼抬出去了,对着石玉叹了口气说:“冒犯殿下了。”
沉枢性子倔,从小不爱女工也不喜欢药理,一门心思地扑到习武练剑兵书上面。他这个当爹的起先只以为她是心存大义,要为世平祸,一度也很支持她习武,还特意为他寻了老师,祖上留的兵法武功也任她翻,盼着这么些年来已经远离战场的西岭有后人能再次光耀先祖。
沉枢二十岁便拿起了剑,练到现在没有放下来过,对自己狠得他这个做爹的都发过好几次火,但是没有用。她刚满一百岁便去了边关,做一名石玉麾下的小小仙兵,到了如今已经二十年。
她守了二十年的边关,虽然没有和石玉一起经历过大战,但也毫不留情的斩杀了无数魔族的兵士小将,到现在担得起大家口中的一句“将军”。
如果不是她在石玉历劫那几天跑去凌越山,守着石玉的结界淋了三天的雨,被他找回来还发了三天的烧,那他会一直以沉枢的志向为荣。
所有人都说沉枢是白日做梦,一场姻缘哪里会那么容易,祁安神君甚至去找过月老,沉枢和石玉的姻缘线不在一起。但是他还是来替她提亲,想用一点点万一来成全沉枢的痴心妄想,他一个做父亲的,不能做那些所有人中的一个。
这场求亲的结果虽然早有预见,但他还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但凡有一个契机可以实现这一段妄念,他都替她抓住了。哪怕到了现在都变成徒劳无功。
但也不是全无收获,沉枢要醒过来,总有一天要。她可以做仰望石玉的千千万万少年少女中的一个,那无伤大雅,但是她要明白,星星摘不到,就算它很亮,光在眼前也仿佛触手可及,但星星就是星星。
她应该成为为天族而不是为石玉而战的人,她的欲念应该关乎自己多一点而不是石玉。
…………
天君的眼睛没有离开过箱子里的玉,冒不冒犯石玉的他不知道,他是真的被冒犯到了。头一次送到眼前的礼就这么被人抬出去了,他还没有办法。就算吃的是个哑巴亏,还是得和着真金白银的月华咽下去。
然而糟心事却不只这一件。
祁安神君回位还屁股都没坐热,大隐隐于世的灵宝天尊便开了口,他位高资历又深,做了很多年德高望重的神仙,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席上便没有人敢说话了:“君上,有关殿下飞升一事,有个难题还未解决。”
天君有些没缓过劲来,懒懒地说:“说吧,那么多人都在,大家一起想想便是。”
“殿下在凛都遇劫,天雷阵雨伤了一身,也伤了凡世福泽,如今殿下虽已修养完全,但人间所遇大劫却并未完全过去,七日不休的雨,淹了凛都三座城池,三日前水退,伤亡统计上来,伤了三百多人,亡了一百七十二人。”他的声音严肃得穿透整个大殿,炸在众人的耳朵里。
“一百七十二人?这么多?”石玉端正了坐姿,惊讶地问。
“既是天劫那便是天意,殿下也不必太过自责,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想个补救之法,以免有损殿下福泽。”灵宝天尊也是昨夜才留意到凛都上空飘着许多怨气,才想起来去关注一眼具体情况,不成想起因是石玉,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到好的补救方法。
石玉听着挑了挑眉:天意?狗屁。他的前途凭什么牺牲无辜之人的生命去换,他自小学的道理,不是这样的道,也没有这样的理。
天君却聚精会神起来,小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也就过去了。但大事还是马虎不得,不然他便连这个天君之名也担不得了。
“伤者天界可以帮助救治,我这便召集一批懂术法的神仙去凛都。大水冲毁的田舍房屋也可以再建,要的时间也不久。只是这亡者,却不好处理。”天君稍一思索便有了结论,立马正色下令,一批仙使便前去凛都了。
“我看不妨从鬼域入手,人间的亡灵死后大多该往那里去,说不定是个契机。”天璇真人贡献了一个奇妙的想法,引得大家激烈地讨论起来。
“鬼域?书里不是说那里漆黑无光不见天日,危难重重吗?”
“对呀,都是死人待的地方,没人敢去啊”
“别说人了,神仙也没有想往那地方钻的,以前倒是有胆子大的神仙敢去,但是去了的就没回来过啊。”
…………
偲谐听得一头雾水,觉得他们对鬼域的误会实在是很深,想挨个过去解释一句,被天璇真人按在了位子上。
“真人提出这个想法,可是有了完全之策?”天君听众人吵得头疼,便又把问题抛回来。
“这个倒是还没有,不过从源头入手总是没有错的,况且殿下有天神护佑,自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天璇真人又恢复了老不正经的懒散样,一句话说得灵宝天尊激动起来。
“你的意思是让殿下一个人去鬼域?这怎么行?”
他这句话没人敢接,大殿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看还是先遣军去探一探,此行危险,殿下又大病初愈,不宜操之过急。”打破沉默的是灵宝天尊自己,原先他提这件事的目的是全石玉一个“万世之福”的名头,他向来迷信,笃定天相,石玉出生与飞升时的祥瑞说出去也如数家珍,现在却好像将他推上了一条未卜之路。
天璇真人出的真是个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