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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梦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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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悦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走路,好像是某个夜里,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个小东西爬到他的噩梦里去,小手一下一下地拍他;又好像是已经到了下一个有光的日子,小东西的短腿扑腾着往前蹦,风悦突然就意识过来,他好像已经能自己爬出小篮子去探索探索外面的黑夜。
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大家对他好像突然改了评价。从以前的天生神力杀人不眨眼,变成一个不会带孩子的孩子。
还有好心的大爷大妈会给他送食物来,叮嘱他小孩不能吹风,不能吃太硬的食物,不能一个人待着…………
借此机会,他没有绝灭掉的学习热情又燃烧起来,每来一个人,他就问人家:“你会武功吗?或者会不会写字?”
他又找到了一个老师,看上去比林既要老,教的东西也比林既说的更沉闷,但是风悦这回学得很认真。老师用烧糊的树杈借着火光教他认字,他要一边留心白胡子老师说了什么,一边看着在旁边乱跑的小家伙,走了神还得挨一棍子。
白胡子老师的脾气很不好,不像林既那样不动声色的施压,那种风悦体会不出来的期待对他是完全没有用的。老师的态度更简单一些:你既然说了要跟我学习,做不好就得挨打,学不好老子就不干了,反正是你求的我。
风悦所认知到的经史子集与家国天下都来自那个白胡子老头。没有典籍也没有标准,老头教的都来自记忆或是自己的参悟,风悦不会举一反三,只能尽自己所能都机械化吸收。
武功却没有人可以教他,在打架这方面他很有些无师自通的天分,鬼域的大小兵将挨个打过一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但用的不是林既交给他的林家拳,剑法更是自己参悟出来的,毫无路数,随心所欲。
小东西自己围着菩提树跑了一段时间后,实在是无聊,就坐到风悦旁边听一会儿无趣的圣贤道理,有时候大眼睛盯着老师听得认真,亮晶晶的眼很容易勾走风悦的注意力。他忍不住觉得:这么亮的眼睛,一定藏了阳光在里面。
风悦也在和小东西一起长高,起初他只是能跳起来抓到菩提树的叶子,后来他了跳起来能够攀上大树的枝桠,吊上去用力晃着整个身体,像飞起来一样。再等到小东西长到有他的腰那么高,可以吊着手臂荡秋千的大树就变成伸长了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一晃十年呼啸而过。小不点也有了名字,风悦从书中翻来的,石玉。
风悦最近发现日子过得有些力不从心。养了十年的小家伙最近不喜欢粘着他了,以前能跟他一起听课,乖乖坐在旁边看他练功,睡觉时会钻到他怀里来。现在整天就知道跑出去疯玩,挨家挨户去串门,还不会迷路。
有些十分青出于蓝的本领。
老师的教学也从启蒙阶段进入了要他学会自我创作,问题也越来越多。比如今天,白胡子老头给他讲“人之初,性本善”。才开了个头就问他:“你怎么看?”
风悦不是很专心,他有一点担心小东西会不会跑不见了。虽然这不是小东西第一次跑出去,但是他还是不怎么习惯。
白胡子老头问了两遍,他才反应过来。
“啊,性本善,性本善。就是说人生来就是善良的,这个先生以前讲过,我记得。”
老头皱起眉提醒:“专心些,那小不点儿认路,不像你。”木棍在风悦桌前点了点接着说:“这是先人的解释,你可以自己想一想,这话有没有道理呢?”
风悦就陷入了沉思,他倒是很擅于质疑,以前一堆没用的问题气了林既好几天,只是如今收了心,觉得不能得罪了人家,就随口答:“先贤的道理,总是没错的。”
老头不高兴了,满脸的“五年就教了你这么个玩意儿?”沉了沉声音继续说:“那你可能解释得了为何魔族无休无止征战天界?为何鬼域里会有以食人为乐的恶鬼?既是生来纯善,何处生出的贪瞋痴怨呢?”
风悦低下头。
“魔族不遵循‘人之初,性本善’的规则吗?魔族就没有天性纯良之人吗?恶鬼也生来良善吗?”
老头还是在咄咄逼人。
“有,有的。”风悦抬头看着老头,坚定地说:“恶也是世间本存的,它归属于人就把人变成恶人,归属于花草动物就把他们变成恶灵,归属于魔界就把魔族变成了恶魔;鬼域的恶来自人间,魔界的恶来自不灭的执念,人间的恶来自化世之初。”
老头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恶是与善同生的,这是一种制衡。有了这种制衡,人就可以历经轮回,只有能战胜了恶,才可以永生。人生来纯善,是为了去一直与恶斗争,长大的过程就是不断斗争的过程,战胜了恶的人成为好人,没有战胜的成为恶人。”
“魔界众人当然也生性善良,只是他们在长大的过程中与本存与环境的恶斗争失败了。”
“因为恶是不能够被消灭的,被消灭的是恶所居的载体。所以魔界要一直征战,所以鬼域的恶鬼无休无止。”
讲到这里的风悦戛然而止了。无休无止。
最近跑出去的小不点身上总要带些莫名其妙的伤回来,风悦问他怎么弄的,他自己也说不知道。
现在风悦明白过来,不是他以为的磕了拌了摔了,石玉身上的灵气随着他的长大变得越来越盛,最近夜里隐约能听到的恶鬼呼号也不是梦。
石玉像是当初林既身边的他一样,变成了一个自己毫无知觉的活靶子,悄无声息地吸引着恶鬼靠近,他们居然浑然不觉。
风悦连忙站起来问:“先生最近可有知觉恶鬼在复苏?”
白胡子老头迷茫地摇摇头,又醒过来一样点点头。昨日还睡着时他好像看见了一团长了眼的黑气呆呆盯着他,还吓了他一大跳,只是去找了确实没有什么东西,他便当作梦了。
现下风悦一问,他又觉得诡异起来:“怎么,你的意思是?”
风悦急了,匆匆说了句:“先生今日便讲到这里吧,我去找石玉。”便跑了。
许是因为石玉喝了两年他的血,风悦感知得到他身上有自己的气息,就像是留在他身上的记号,能帮助风悦轻而易举找到他。
也是因为以血为饲,风悦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好不容易复苏了一点的灵识好像受伤了,又缓缓沉睡过去,目前这种状况能给他的灵力加持实在是很有限。
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那么林既二十年前的困局,很快就会成为他的当下。他实在是没有做好准备再失去一个相依为命的人,但是又操控不了身体里的强大力量。
在北地一片荒山找到石玉时,风悦的猜测就得到了印证。他周围黑乎乎围了一圈小鬼,试探着拽倒他,飞来飞去到处嘶吼,逼着他往树根处退。风悦的火蹭的窜到了天灵盖,折下手边的树枝变成长剑往小鬼中间扔。
小鬼的尸首订在剑尾,在飞到石玉脚边的那一刻烟消云散。石玉吓得缩了缩脚,看清风悦刺破黑雾朝他走来,吓跑了还活着的一群小鬼。
石玉还没来得及哭,就被黑着脸的风悦骂了一顿:“小兔崽子,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就敢来?活腻歪了是不是?”
石玉的眼泪就蓄在眼眶里,委屈巴巴地说:“是,是一只蝴蝶带我来的?”
“蝴蝶?鬼域哪来的什么蝴蝶?你还专门往这里跑,这里除了鬼谁都不过来,今天没给你撕了都算你走运。”风悦实在是想捡起刚才的棍子揍他一顿,手都伸出去了,石玉就拽住了他的袖子。
“我错了,哥哥我错了。以后不乱跑了,不要打我。”怕得想哭又被凶得不敢哭的样子实在很可怜,风悦的手就僵在空中,气还是堵在胸口。
怎么办?以目前的能力,护不住他怎么办?
石玉看着无动于衷的风悦,委屈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其实就算是个小孩,石玉也是个听话又可爱的小孩,除了不怎么爱说话,哪里都很好,不添乱也不闯祸,找到了吃的永远第一个想着风悦,别说被打,风悦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他一句。
“真的,真的是蝴蝶……带我来的这里,白色的蝴蝶。”一边哭还要一边继续陈情,石玉忙得抽噎起来。
“你不要丢下我。”
“我没有撒谎。”
“不可以不要我。”
风悦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些话,但是他听那些别人的爸爸妈妈说过,大人生气的时候,最喜欢对孩子说:“你以后要是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石玉每次听到这句话都觉得难过,他用了很久接受了他只有风悦一个人的事实,要是风悦不要他了,他以后去哪里呢?
“你哪里听来的这些话?”风悦瞪大了眼,在小孩越来越绝望的哭声里无奈又好笑地抱住他。
绝望的哭就变成了放心的哭,声音越来越大,怀里的孩子越来越激动。
“好了好了,不哭了,哥哥不会不要你,永远都不会。”风悦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继续哄他:“你是太阳赐给哥哥的礼物,是很珍贵的人,哥哥永远都不丢下你。”
怀里的哭声才弱下去,小孩在他胸口蹭了蹭眼泪,又咧开嘴笑了:“我一定能给你抓一个太阳回来,你睡着时也照亮你的梦。”
风悦背着他往回走时,第一次开始思考一个问题:石玉到底来自哪里呢?按理说鬼域不应该会有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尤其是像他这样,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小婴儿。
依他身上的灵气来看,他不应该属于鬼域,但是是魔还是仙呢?为什么会出现在鬼域?
背上的石玉还一直在问:“这个树也长果子,这种果子可不可以吃?”
风悦皱着眉:“应该是不能的,鬼域能吃的果子很少。”从前林既跟他说只有一种果子能吃,其他的有毒,他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的。
独自一个人待着的半年里还亲自做过一次实验,找了好几种别的小野果,逮到一只小鬼就逼人家吃一个,症状各样,无一生还。
他还没来得及顺着想起林既的情绪悲伤下去,背上的小孩又问:“这个呢?这个看着绿绿的,不像是有毒的样子。”
风悦才看见果子便笑了:“你可能是天生就喜欢这种果子,你周岁那天有个婆婆说让你抓一场周,摆了好多花花绿绿的果子在你眼前,你就挑了个这种果子,黄色那个也喜欢。”风悦看了看困得磕在他肩膀上的小脑袋,继续自言自语:“以后可不要因为喜欢就吃了,有毒的。”
回到家时石玉没有醒,放肆哭了一场着实是累了。风悦把他放到床上,呆呆地想:我一定要想办法让身体里的那个意识苏醒过来,一定要保护好他。
接下来的几天石玉都安安静静地待在风悦身边,虚心跟他学起认字来,认真又聪明,让不学无术的风悦很有些自惭形秽。就是夜里的石玉变得很没有安全感,老是惊醒,抱着风悦说:“有鬼叫,我怕。”风悦慢慢哄不好他,感觉石玉的精神变得越来越差,睡得也越来越不好。
他也只能陪着他一起失眠。
铃铛是个很意外的发现,风悦本来一直把他收在怀里,某天石玉钻到他怀里时隔着衣服硌到了,疼得小家伙生气地嘟起嘴,他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东西。
拿出来时不平整的边缘划破了风悦的手指,血滴进铃铛里去,一滴一滴全都被吞噬了,变成暖红色的光晕。他觉得很神奇,等血干了才试着拿起它凑到耳边,有沉沉的风声,像是石玉刚来鬼域时的太平日子里的风声。
他就试着把铃铛穿了草根挂到石玉手腕上,果然有奇效。
风悦最近很想找机会再去一次火山,他想通过以前那样极端的方法把身体里的神识逼出来。他知道只有在极端条件下才有机会,可能其他的危险也能达到效果,但是石玉这几天太粘他了,他没有时间再去一一试验。
眼下连再去一次火山都脱不开身。每次石玉明明都睡着了,但是只要他一起来,他就立刻会睁大眼睛,哑着声音问他:“哥哥,你去哪?”
让他为难又心疼,都不怎么敢再吵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