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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10月26日,星期五,晚间7:28。尼斯特中学实验大楼外。

      伊桑接过了海曼派给他的助手——一位和尼斯特校长一样矮胖的中年男性beta递来的文件,粗略地将内里的文字看了一遍。
      他完全没有记住这些家伙叫什么的打算,随手接过来后的翻阅只是顺便。他已经按照昨天的记忆为他们起了外号:最先伸手按住塞缪尔的肩,把他从人流中带出来的“棕发小子”;不发一言,却下手最凶狠的“黑长发”;大多数时间抱胸站在一旁,充当微笑旁观者的“白手套”。好用又好记。

      棕发小子。黑长发。白手套。

      伊桑走进实验教室的时候他们正聚在一起,坐在艾萨克·阿盖尔的画像前玩恰图兰卡①:白手套执黑,棕发小子执白,寡言的黑长发坐在中间观棋不语,一副没有被海曼告知任何信息的悠闲自在。

      “我还有多少步就会输。”棕发小子问。
      “五步以内。”白手套回答。
      “不玩了。”棕发小子随手将手里的王棋掷出去,黑色的木质棋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狭长的抛物线,刚好被站在他身后的伊桑一把抓住。

      “你是谁?”警觉的白手套皱眉,向伊桑提问,可新来的人却只顾着低头凝望恰图兰卡的棋盘,完全没有抽空回答他的意思。

      “五步?”伊桑过了一会儿才说。
      尽管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但白手套能从他的嗓音里清楚地听出挑衅的意味儿。就连棕发小子也转头看向伊桑,无论是谁,他实在太想有人能赢白手套一次——这嚣张跋扈的小子居然就这么默许伊桑代替他继续。
      “该你。”意图狠狠碾压伊桑的白手套将骰子抛掷给他,本应很快走向结束的棋局也是从这一刻起翻天覆地。

      当白手套第一次学习恰图兰卡的时候,就被自己的父亲叮嘱需要利用好每一个棋子。兵升变,车易位,象挡将,后自毁,当你明白这是一场只为胜利的游戏时,你必将成为赢家。

      但白手套对面这个家伙却完全不按常理出棋。

      他通过六面骰刻意投出的每一步,都优先维护被他放置在棋盘左下角的后,他甚至在白手套意图强吃后棋时走了王见王的险棋——就好像他与白手套针锋相对的每一步,都不是为了王的胜利。至少不仅仅是为了王的胜利。

      “你在耍我?”白手套抬起头,语气不善地问伊桑。
      可对面穿着“波德莱尔化工”制服的alpha却只回以他一个微笑。一个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仅仅只是嘴角轻轻牵起的微笑。他完成了他的出棋,随后将骰子推到白手套面前,姿态绝对优雅的“请”。

      五步。十五步。二十九步。
      在被所向披靡的后棋吃掉最后一颗棋子时,白手套终于抑制不住怒火,霍然从座位上站起。

      “你到底是谁?”他又一次这么问。
      他看见木质的后棋以桌子为底座,在赢家的指尖下旋转。对局结束,对方甚至在他的质问声中转头看向别处,完全懒得掩饰对他的不耐烦——被轻视的感觉让他的愤怒加剧,如同即将喷发的岩浆。

      他猛地伸出右手,意图用实际行动为这愤怒加码。但他的指尖还未越过黑白两方的边界线,便立时感到胸口遭受重击,脑子里一片嗡鸣,整个人不受控制的从桌子边缘翻了下去。

      嗵!
      伊桑在白手套落地的震动声中放稳了他险些倾倒的后棋。

      这沉闷的声响同样惊醒了一旁还在为这突发情况发怔,丧失了大部分先机的黑长发和棕发小子。他们随即站起身,五指紧握成拳,朝着伊桑的下颚和胸口直袭而去。他们实在太慢,出拳的速度比森林区里前腿受伤的兔子还落后了半分,远不如他们在人流中截获塞缪尔时迅速。

      年轻。狠厉。完全的格斗外行。伊桑忍不住怀疑,凭借他们自以为是的强大,是否具备能在森林区独立生存一晚的能力。
      重拳。膝击。过时的近身擒拿。他们只学过这些,未经凝练的动作既不具备寸劲的凶戾,也不具备形体的准确。但却可以用来对同学实施暴力,让埋在衣服下的淤青得以更久的持续。

      不过是一群无趣的孩子。伊桑心想。又愚蠢,又羸弱。

      从伊桑来到这里,执起王棋为王后开出一条血路时,他就已经丧失了解所有内情的兴趣。
      他还在思考,思考该怎样为这群坏透了的孩子策划一场深刻的教育,行动间只顾着卸力和闪避,完全没有注意棕发小子偷偷拿出了刀,藏在宽大的外套袖子里重新加入战局。

      那应该是一把折叠刀。

      尽管伊桑在察觉到它的冷光之时已经立刻旋身错开了它的轨迹,却还是被劲风裹挟的锋利划伤了脸颊,它原本瞄准的位置应该是颈动脉。他感受到了鲜血涌出,缓慢向下颌流淌的温热。这感觉已经许多年未曾有过。

      棕发小子握紧手中的折叠刀,目光紧锁在伊桑衬衣的标志上,他很快皱起眉头,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你到底是谁?”棕发小子说。

      他同样也得不到任何回答。在他深棕色的瞳孔里,陌生的alpha突然像迅狼一样借力前冲,一脚将他握在手中的折叠刀扫飞了出去。或许是不在计划内的举动,更像是在达成的瞬间犹豫,棕发小子感觉对方的靴尖堪堪从自己的喉咙上掠了过去。那一刻的感觉有如已在死地。
      他反应不过来的肢体瞬时僵在原地。

      “你!”黑长发怒吼出声。重拳随即从伊桑的后方冲击而来。

      只可惜这一次,原本在他们的攻势下四处闪躲的alpha忽然回过身,弓成勾状的五指铁钳一般抓住黑长发的手臂,就势下拽,朝着他无暇回防的柔软腹部狠狠给了一下膝击。

      那是黑长发从未在学院派温和教导中领悟的一击。

      不要抱着击中的心态去攻击敌人,只要他还有余力起身,这次袭击便毫无意义。
      伊桑借着近身擒拿的契机亲自为他们示范,为什么只有真正的击穿,才会显得如此富有战略意义。

      黑长发蜷缩着倒在地上。他铁灰色的瞳孔亲眼见证了膝击的锋利——他的血液震颤,内脏在肉腔里扭曲,片刻不得宁静地尖叫。黑长发丝毫不怀疑,只要实施膝击的alpha想,他身上的任何一部分都会在一个眨眼间和自己分离。那场面怎么都不会好看,甚至堪称屠宰。
      绝对无法战胜的恐惧感席卷了黑长发。他只能在持续不断得疼痛中瞪大眼睛,目视着棕发小子被伊桑逼到了角落里。

      伊桑还记得塞缪尔脖子上的伤。

      棕发小子被伊桑的左手牢牢扼住,他伸出双手拼命捶打伊桑的手臂,却只听见了黑长发拼命吸气的声音。那甚至比他的心跳更为吵闹。

      “你对我的兄弟做了什么……”棕发小子偏过头,用嘶哑的嗓音发问,“你一定会付出代价…像你这样下等,毫无存在价值的贱狗……”
      他重新吸引了伊桑的注意。

      伊桑不再去看黑长发了。那个平躺在地板上,胸口剧烈起伏,疑似因惊惧过度而引发“呼吸性碱中毒”的矮小子。他今夜恐怕再也起不来了。

      被辱骂为“贱狗”的alpha重新盯回棕发小子,毫无征兆得加大了扼住他喉咙的力度。这下他恶狠狠的表情立刻变形,声带被彻底抑制,只能张嘴发出毫无意义的“嗬嗬”声。

      “存在价值。”伊桑说。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后抬头,朝着头顶上的一处监控眨眼,绽出了一个绝对算不上友好的微笑。

      废。物。
      他做出了相同的口型。

      贱。狗。
      他已经开始对这个词感到厌烦。

      劣。等。
      无论何时,伊桑都不会用“女表子”羞辱任何一个人。他向来是个有原则的人,但这世上谁人不是如此?关键在于原则由谁定制。

      如果不是白手套的出声提醒,或许棕发小子真的会扼死塞缪尔也不一定。他绝非故意,你应当明白,如若无法逆转的死亡降临,那只会是一次无伤大雅的失误,一种数学意义上的概率——生的意义和死的价值都是可以被随意换算的轻量级。

      棕发小子在伊桑的手里挣扎,不似塞缪尔完全放弃反抗的平静,他挣扎得十分剧烈,就像是一只被扔进了滚水里的老鼠。缺氧让他的脸发胀,浮肿,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绝对会吓到人的狰狞。

      时间快到了。伊桑在心里默数。与会失误的孩子不同,他向来只做确定的事。
      他松开了手。已经停止动弹的棕发小子立时像没有骨头一般栽下去,沉重地落在了伊桑脚底。

      现在,能够站起身的只剩下最后一个。

      最先倒下的白手套这时候才从剧痛中缓过来。他跌跌撞撞地起身,目光只落在已经瘫软的棕发小子身上:“阿什!”他一边焦急地喊,一边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来到棕发小子身边,伸出双手扶住棕发小子的肩膀。这是他今晚做出的最明智的举动。

      伊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了。

      他的目光挪动,落在刚从地面上捡起来的折叠刀上,全部由大马士革钢锻造,材质纹路清晰,精致漂亮的不像是能出现在这里的一把小玩意儿,一个价值不菲的收藏品。
      它可以很轻松地刺穿皮肉,比那些随处可见的便宜货色划得更快,切得更深——用完只需要把它拿出来,若无其事地抬高手臂甩一甩,就能帅气地收鞘入袋,压根不用做任何保养。

      伊桑将尖利的锋刃夹在两指中间,手腕向下倾斜,是一种飞刀脱手前蓄势待发的姿势。他曾经练习了很多年,精准命中靶心的同时,还可以做得很优雅。
      可这东西一旦见了血,深深地切进肉里,可就完全算不上优雅了。

      “你要做什么?!”意识到伊桑正在瞄准的白手套叫出声。他紧接着垂下头,俯身抱紧了正靠在他腿上的棕发小子,他已然陷入完全绝望的境地。

      这完全是误会。伊桑瞄准的目标当然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锋利的刀刃最后只穿过了白手套的头顶,或许削掉了他几根头发,亦或许没有——谁让他坐在那儿呢,坐在伊桑和艾萨克·阿盖尔的画像之间,伊桑要想准确地命中画像的咽喉,总免不了会吓到此时神经纤弱的白手套。
      可不要生气啊。伊桑抬头注视着画像中艾萨克·阿盖尔不苟言笑的脸,学着监控录像里的白手套一样微笑。就是开个玩笑嘛。

      将手中的凶器重新丢出去后,伊桑转过身,双手插进兜里,目不斜视地朝大门外走去。在背对着所有人的此刻,他毫不意外会听见白手套的动静——代入他自己,他也会认同这个时机非常适合偷袭。

      是的,偷袭。白手套就是这样想的。

      这孩子原本咬紧牙关,双手握成拳,孤注一掷地冲上来,想要趁伊桑背对着他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亦或者足以挽回尊严的一拳。但是等他真的冲到伊桑近前,破空而来的拳风快要擦到伊桑的衣角时,他又下意识地刹住脚步,瞪大眼睛停下了。

      可怜的白手套——伊桑停下脚步,凝神思考了一瞬,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显然已经被伊桑吓坏,坏掉的人不是玩具,可实在不好修理。

      “你!”他看着伊桑衬衣上“波德莱尔化工”的标志,整个工业区最为人所不齿,集结了所有“下等人”的化工厂标志,鼓起勇气大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甚至都从来没有见过你!”
      “阿什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你知道他是谁吗?阿什·勒克菲尔!他是诺克斯议员的亲侄子,你和海曼·凯厄斯加起来也远远不及的贵人……你一定是躲在家里足不出户的怪物,没有见识过诺克斯家族重拳的蠢货。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因为恐惧,白手套的眼圈通红,泪水下意识地聚集,连声音也开始颤抖,歇斯底里的言语根本无法组织逻辑。
      伊桑忍不住怀疑,他口中那个曾与执政官同行,高贵而又不可侵犯的灵魂是不是早就已经不在这里。

      他最后一味地重复着他所看到的——棕发小子停止呼吸的事实。伊桑转过身,朝他投去的一瞥也没能打破他的喃喃自语。他干脆抱着头跌坐在地上,真正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冷血、无知、恐怖、邪恶,毫无关联的词汇接连从他嘴里冒出。与棕发小子相反,当白手套被轻易击溃,面对无人解围的惊惧时,竟连一个真正恶毒的词汇也不敢骂出。

      被称做邪恶的alpha走过去,俯下身凑近。潮湿的白手套甚至不敢抬起头看他,这家伙闻起来刺鼻而又青涩,像靴底下被肆意碾烂的小草。

      “人人都有一死。”伊桑面无表情地说。他蹲在白手套面前,遮蔽在睫毛阴影下的绿眼睛冰冷:
      “你们凭什么特殊。”

      这一次,白手套再也没有勇气来追击伊桑的背影。

      伊桑走出实验教室,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下意识地抽了一根叼住。他一开始有点恍惚,不太明白自己做出这个行为的动机,但站在走廊里等他的矮胖男人实在太过识相,甫一看见他便冲过来,面色青白地哆嗦着手臂,毕恭毕敬的为他打着了火。

      动机。

      伊桑没有抽烟的习惯,却在今早出发前亲自往制服口袋里揣了一包烟。
      现在他衔着被点燃的过滤嘴香烟,怀着疑惑的心情向大楼外走去,突然亮起的红光像是活物似的在他周身聚集,高频的鸣笛声响起——他这才发现实验大楼内安装了最新型的烟雾监测报警装置。

      “阿什!”
      被他甩在身后的白手套这时候传来了撕心裂肺地喊叫,这声音和烟雾监测报警装置发出的鸣笛声混合起来实在太吵。伊桑皱眉看了一眼头顶喷洒的水雾,他开始庆幸,这会儿刚从假死状态中重获新生的棕发小子因为声带受损,绝不能发出尖叫。

      “我送您离开这里!”被叫喊声转移了一瞬注意力的艾兰多说道。

      阿什·勒克菲尔还活着。
      从直面一个“杀人犯”的战栗中脱离出来后,艾兰多终于意识到海曼交代给他的服侍任务显然没有做到终局。他朝着伊桑所在的方向小跑了几步,烟雾监测报警装置制造的红光涂抹了水雾,它像薄软的纱一样旋转,飘荡,不被定型得自由自在。

      伊桑没有回应艾兰多的呼喊。他在水雾中抬起了左手,五指握拳在空中停留了两秒,是战术手语中常用的停止不动手势。

      在治安局待过的艾兰多看懂了。
      他停下脚步,目送着这位他绝对惹不起的暴徒离去。漫开的水雾让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增添了一份超现实的朦胧,他恍惚中忽然想起,对方低头点烟时,自己无意识间看到的,那隐在黑发下的淡金发根——
      就和墙壁上阿盖尔家族的画像一样闪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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