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十三章 ...

  •   夜幕早已经升起。看不见的地火焚烧整座城市良久,冲天而起的烟尘侵蚀了所有。

      伊桑的女邻居坐在仅有微光的楼道里,摸索着空下来的烟盒。她叹了口气,刚想站起身结束这唯一能打发时间的乐趣,就看见隔壁那向来寡言的alpha出现在楼梯转角——他自己叼着一支崭新的过滤嘴香烟,然后抬手递给了她烟盒里剩下的最后一支。

      “借个火。”他说。
      他延长了楼道里烟雾缭绕的时间。不多,也就五到八分钟。但做出一个选择足够了。

      过滤嘴香烟的气味儿是清新的薄荷味儿。
      这当然不是伊桑的品味,他对一切烟的品种都不感兴趣——它只会来自谭雅,喜欢薄荷,一直没能做到真正戒烟,认定一件东西就再也不会换的谭雅。伊桑一心二用,在这个弥漫着薄荷味儿烟雾的晚上,顺便想起她一下。

      谭雅在上绞刑架前最想见的人是伊桑。

      他那时候刚好在内城区的军用医院养伤。天使护卫军的人敲响房间的门时,尽心尽力的护士正在为刚清醒过来的他绑上生物性凝胶修复绷带,他还没来得及打上一针镇痛剂,就坐上了去往巴图尔监狱的车。

      您还有三十分钟的临终关怀时间。他们这么说。
      枪杀omega平民、暴力拒捕、袭击审判庭的法律援助,这些都是谭雅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的。伊桑用来消化它们的时间只有十八分四十五秒,等他从车上下来,真正来到会见室和谭雅见面时,所谓的临终关怀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只剩下九分三十七秒就要到绞刑公示期。
      留给伊桑的时间这样紧迫,他甚至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

      “晚上好。”坐在会见室内的谭雅看向伊桑,她已经吃过晚饭,并且获得了自己许愿的临终关怀礼。
      她的面前放着一盒仅余三支的普尼尔牌香烟,以及一块已经快要吃完的草莓蛋糕。她的神情看起来很平静,一种未经过任何风浪的平静,可她的栗色长发却被剪去,变成长短丝毫不规律,紧贴着头皮的发茬——伊桑转开视线,现在可没时间去看她了。

      他开始观察这间仅有一张桌子的会见室:那盒烟不行。盘子是瓷制的,或许可以用来投掷。叉子是个不错的武器,但做了监狱规范化处理,边缘过于圆滑,如果想用它伤人的话实在有些愚蠢。
      再往大了看,桌子不能用,这是必然的,它太重。谭雅坐着的铁质椅子也不行,即便它看起来可以被举起,但伊桑扫了一眼椅子的腿底,它被牢牢的固定在混凝土地板里。
      我还能拥有什么?伊桑继续四处观望。他完全没有留意谭雅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说了什么,他只关心面前一切能拿来使用的工具。他从来是一个纯粹的效率至上主义。

      桌子上的收获太少。他走到桌子的正前面,拉开了桌子上仅有的两个小抽屉,找到了一只钢笔和两张铜版纸。不算完全没有收获,他终于松了口气。

      这是一只笔杆硬度相当高的钢笔,没有做防滑处理,或许会在某些时候变得很容易脱手。打开笔盖,伊桑将泛着金属色泽的笔尖仔细观察了一遍,比叉子要锋利许多的工业化切割让他还算满意。他又拿出了一张铜版纸,用指腹比划了一下厚度,随后撕下一块,试着在自己的手臂上找角度。

      “伊桑?”谭雅叫了他的名字。

      伊桑对着灯光抬起手臂,用轻薄的纸片划过皮肤,速度快得就像那只是一块失去了任何生命痕迹的肉。血在眨眼的一瞬间就涌了出来,他用力捏起伤口的两边,无视血液流淌,他只在乎表皮之下是否切割出他想要的深度。

      盘子。叉子。钢笔。铜版纸。除去身上穿的一套白色病号服,这就是伊桑的能用的所有了。他甚至没有穿鞋,从天使护卫军告诉他仅剩三十分钟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想很多东西了。那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还有多久能到?

      “伊桑…”谭雅的声音似乎变得很近。

      他伸出右手捏住自己的衣领,鲜血从割伤处不断溢出,顺着肌肉的线条纹理往下流。他开始思考自己也许可以尝试利用上衣的每一枚纽扣,它们由耐热高分子材料所制,毫不起眼,但至少很结实。
      如果他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将宽大的上衣丢出去,是否可以获得哪怕一秒钟的视野转移?他可以在瞬间解决掉门口守卫的两个,然后距离会见室大门五码左右,站在走廊上站岗的两个,他也有绝对的信心。

      可守在十码开外的三个呢?

      他们可能会在伊桑出手后的一秒内开枪。他们曾是伊桑优秀的同窗,枪法和反应速度都一流,应当能够在这个时间里做出反击。伊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躲过去。
      他受了太重的伤。生物性凝胶修复绷带也拦不住他崩裂的皮肤破口,他一个月前差点被整个切开,变成一只装不住任何东西的烂口袋。他现在还在发低烧,内里烫的要命,烧得血液的腥涩不断熏染口腔内壁——他没时间去思考如何提高这个计划成功的概率,他还得继续规划,成功解决了这一层的七人后又该去往哪里。

      向上,或许可以通过抢夺典狱长专用电梯,去往停机坪,搏一搏这个时间军用载人飞行器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概率,伊桑还算熟悉它的操作系统。向下,或许可以去试一试这栋老式建筑的通风管道,伊桑会去顺路弄坏配电室的系统,他们只需要在停电的三分钟内爬行一百八十多米,然后跳过两个边缘异常锋利的钢制大型通气扇叶,就可以落到巴图尔监狱下的暗河里。

      他没有可以做详细计划的时间,但它一定有成功的几率。他和谭雅都曾经独自面对过无数麻烦,他们都很有经验,这次也不过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次。

      如果不能成功。那就死。
      被持枪击毙,被扇叶绞死,被失血过多害死。随便怎么死。

      伊桑一点儿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具象化“死”这个字。他还需要时间拆解衣服上的纽扣,他才拆到第三颗…他刚想到还要从衣服上拆解几块布条下来,就感觉一双温暖的手落在了他的肩上。

      “看着我。”谭雅说。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棉料传递过来,掌心一点儿也不烫。

      她站在伊桑的面前朝他贴近,已经这么近,他完全没有注意。他向来讨厌其他人的触碰,尤其是另一个alpha的近距离接触,可谭雅不同,她给他的感觉就像那条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围巾的质地一样熟悉。
      谭雅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伊桑的,她过去从未有过这种举动,这种无礼,僭越,冒犯……让人感觉灵魂正被温柔抚摸的举动。她的额头冰凉,这相对而言的触感让伊桑从思考中清醒,他在这时看清了她贴得那么近的眼睛。那么悲伤,那么平静,一双已经再也撑不下去的眼睛。

      有些时候你就是感觉累了。疲倦像海浪一样翻天覆地,而你却枯槁阒寂,全然丧失了生机。
      你不能再像战士那样缓慢坚定地走了。
      又冷又空的一天过去,明天不会更好,你该怎样对抗明天的潮汐。

      谭雅为自己做了选择,坚定且唯一的选择。伊桑明白了。

      伊桑不再思考了。他安静地注视着谭雅,开始感觉眼眶发热。他一直在发热,如同被焚烧的痛感时刻席卷着他,但那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热。

      他们无声地对视着。

      谭雅记忆里的伊桑从不流泪,不会表达。他还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让她开始担忧,他能够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吗?谭雅用最后的时间紧紧抱住了他。

      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一种假装礼貌的提醒。最多半分钟,他们就会持枪破门而入,两位卡斯塔尼亚的精英绝对当得起这个待遇。

      “我该走了。”谭雅放开伊桑,一边嘴角微微翘起来——是在笑吗?为这终于解脱的困局。
      她走到接见室的大门处,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臂,接受了两名天使护卫军给予她的冰冷礼物。

      “晚安。伊桑。”她回头朝伊桑眨了眨眼睛。

      “晚安。谭雅。”伊桑说。
      他放开手中紧攥到肉里的钢笔,将带血的右手放在心脏上,就像古老的阿卡纳西故事里记载的那样,为谭雅的一生奉上了庄重的送行礼。

      他见证了谭雅的死去。愤怒蒸干了理性,唯有清醒时才会认清,这一幕其实早就已经存在他的心里。
      有些时候他想象自己就像风,像树,像任何丧失了思考能力仅靠本能就能活下去的单细胞生物。但一些莫名的情绪总会时不时在他脑海里闪现,如同瞬息间存在又消逝的静电。

      “普尼尔…这可是内城区的好东西。”住在隔壁的beta在燃尽的过滤嘴香烟上看到了烫金的标志,她撩起眼皮,语气里却没有任何惊喜的含义,“我会记住这个人情。”她郑重地说。

      还没有问过她的名字呢。
      伊桑看向她。但不是在现在,不在今晚。或许会在下次。

      他将仅有的三支香烟分了一份给不知名姓的女邻居。谭雅的烟盒里永远只有三支存货,凡妮莎只允许她在思考一个很难做决断的问题时抽上那么一会儿,限时又限量。现在它们都已经被伊桑用尽。

      重要的是选择。

      伊桑将指尖燃尽的烟头放进空下来的盒子里,捏紧,投向楼道角落的垃圾堆放处。

      “你今天回来的太早,他还在那里。”坐在楼梯上的女邻居轻声提醒,她的声音在这之后顿了顿,表情随即有些落寞的补充:“如果你真的不想见他,不如就在今天说些狠话。只要你用恶劣一点儿的语气骂他…我想他一定再也不会出现了。”

      “谢谢。”伊桑说。他仰望着路灯昏暗的楼道入口,静悄悄地走了上去。

      塞缪尔每周五的晚上都会来。在伊桑刻意避开他几次之后,他开始明白不被接受的热情会变成困扰,却依旧偷偷的来。
      他总会赶在晚间6:30左右来。有时候甚至不会上楼,就只是靠在公寓楼下的墙面上,漫无目的地玩弄自己的手指,亦或者垂下脑袋发呆。他会赶在晚间9:15前跑开,就像伊桑借附近的邻居了解他的行动时间一样,他也有自己的途径了解伊桑,对时间刻度掌控精准的伊桑——他后来再没有和伊桑同时出现在这里。

      世界就像一块燧石,他们摸爬滚打,擦上截然不同的火,各自分开地活。
      何时烧尽?总会烧尽。

      时间还未到,只顾着抬头仰望星空的塞缪尔起先没有注意到伊桑。

      他坐在公寓的围栏上,双手撑在身后握住用水泥漆成的边儿,小腿支在栅栏上轻轻晃动。强风将他鲜明的红发和脖子上暗绿色的丝巾吹起,如同一朵去了刺的玫瑰剪影,飘向黑暗城市的上空。

      伊桑沉默地接近。直到两人相距仅有两米远的距离时,塞缪尔才猛然察觉到他的存在——红发的omega几乎是立刻转过了身,撑起身体的重心从围栏上翻下来。他的动作太急,用力也太猛,落地后险些刹不住车的脚步踉跄,差点就让脑袋扑向了一旁的承重柱。

      时间在沉默地对视中流逝了几秒。

      塞缪尔感到从未有过的羞怯紧张。他这一刻有好多话想说,却又好像什么也不敢说;他恨不得马上逃离,却又觉得自己无处可去。他根本哪儿也不愿意去。

      “晚…晚上好!”他稍稍整理了一下措词,惊慌失措地开口,“我……”在看见伊桑的一瞬间,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受伤的事实,发出的声音喑哑得根本不能被听清。
      即便他拼命张开嘴,强制振动声带——却依旧如同被扼住脖子的渡鸦般,只能发出沙沙的低语。

      拜托了。不要这么安静。求你。
      他开始伸手按向自己的喉咙,眼圈儿泛红,腰身逐渐躬起,像是快要承受不住空气中暗涌的潮汐。

      “塞缪尔。”伊桑叫了他的名字。
      面色沉静的alpha抬起脚步,再次向他靠近,越来越近。不需要任何言语,仅仅只是接近这行为本身,就能使两人之间的空气电离。

      塞缪尔好乖地站在原地。

      他的心脏跳得那样快,像一只受困于樊笼,等待被宰杀的兔子。伊桑只需站在他的身旁,就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快要挣脱胸腔的节律。
      他傻乎乎地瞪大眼睛,怎么看不懂伊桑沉积在平静目光下的表情。但是没关系,伊桑能读懂他就够了。

      伊桑修长的手指落在墨绿色丝巾活扣上。它系的很松,又非常轻,只需要放在强风的气流里分开手指,就会变成随飞而去的一条绿带,不受任何约束得真正飞进黑暗城市的上空,变成某个再不可被捉摸的点。

      在无声的暗夜里,无尽变化的风可以把它带到任何地方去。

      塞缪尔脖子上被丝巾掩盖的掐痕此刻全部暴露了出来,呈现出血液发黑凝结后的斑驳。伊桑已经不记得那天看到的淤痕有没有这么狰狞,就像已经记不清那天是真的听见了塞缪尔的“道歉”,还是仅仅只看见了他疑似道歉的口型。
      他靠在冰冷的混凝土墙上,怔愣地目视着伊桑的所有举动,因紧张而无处摆放的双手下意识地捏住脏兮兮的裤角,指关节毫无意义地用力。人在不知所措时常会有这样下意识的举动。

      为什么?伊桑想问。我为什么对你而言如此特别?
      他实际已经从塞缪尔单纯而又直白的目光里读懂了一切,却并不在乎答案本身。

      “我可以吻你吗?”伊桑说。

      红发omega被这举足轻重的言语击中了灵魂,落在伊桑眼底的暗金色瞳孔扩大,像蒙着一层冬日里呼在玻璃上的雾。他拼命使喉结滚动,再次试图发出能够让伊桑听清的只言片语——但伊桑突然俯身吻了他,使所有努力的呜咽都变成了被吃进去的气音。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发凉的指尖掠过他通红的耳廓,引来他一阵轻微的颤抖,高热使得感知敏锐度加剧。

      他尝到了人造薄荷味儿的气息,浅淡,平庸,根本不足以覆盖伊桑本身的气息。他认为真实的伊桑尝起来应该像蜜,像馨香的水果糖,像口感醇厚的巧克力,像所有能让他由衷喜悦的东西——还不等他从浅薄的词海里捞出最好,最高级的形容词语,伊桑发烫的掌心便轻轻地拂过他的腺体,手指插入了他的红发里。他发出了一声变调的鼻音。

      温热、潮湿、缓慢地、轻柔地接吻让塞缪尔像被泡在热水里一样暖烘烘得恍惚,视网膜上飞扬着由大量暖色胡乱组合拼凑的色块,晕乎乎地看不清一切东西。他的心脏缩得抽紧,红铜色的睫毛垂覆,遮蔽住了无神的眼睛,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伊桑给他的陌生触感里。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枚正被烤制的酥皮蛋糕,柔软身体之下全是被这个吻发酵的暧昧空气。只要伊桑稍稍用力咬破他的表皮,他就会露出软塌塌,黏糊糊的内里。

      这是一个必定会醒来的梦吗?分不清虚实的omega突然不敢呼吸,于是察觉到了的伊桑放开他。

      “塞缪尔,”他贴着omega潮湿的鼻尖说,“呼吸。”

      可是声音带来的影响实在太低,伊桑只好伸手去摸。干燥的皮肤按上湿润的嘴唇,塞缪尔那么轻易就张开嘴,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轻轻地搭在结了茧的手指表皮。他像是初生的幼崽一样自然而然地叼住了伊桑的手指,喉咙里发出极小声的,试图撒娇一般地呜咽,却笨拙得没有记起赖以生存的呼吸。

      伊桑今晚拥有驯化一切的耐心。
      他压低身体,将脸凑到塞缪尔颈侧,给予了完全凝滞的omega一丝带有暗示的信息素刺激。

      “塞缪尔,”他又轻声重复了一次,“张嘴呼吸。”

      这次塞缪尔睁开了眼睛,没有焦点的瞳孔晃了晃,殷红的舌尖颤动,无意识地擦过含在嘴里的手指。他终于深吸一口气,胸腔恢复起伏,重拾了赖以生存的呼吸频率。
      他在睁开眼睛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开抓着伊桑衣角的手指,将它们重新塞回了工装裤的褶皱里。即便伊桑主动吻了他,他依旧不敢越矩,触碰伊桑的每一个举动,都带着小心翼翼得克制和讨好。

      如果塞缪尔能够再大胆一点,或许可以尝试伸出手臂,环住伊桑的肩膀,用脸颊亲昵地蹭一蹭伊桑的侧颈。据某些畅销的情趣杂志分析,omega这种贴近腺体边缘的讨好举动能安抚alpha情绪,让他们更感性,也更亲密。

      毕竟伊桑已经承接了他最渴望的角色,不是吗?

      如果塞缪尔始终无法融入这片黑暗——早就失去生的意义,如同幽灵般游荡的伊桑愿意倾尽自己最后的时间,为这令他侧目的孩子点亮新的炬火。

      他只是,又做了最具效率的选择。

      【序章·选择】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