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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何为衡 ...

  •   衡阳因地处衡山之南而得名,又因北雁南飞至此处而回,衡阳也被文人雅士称为雁城。
      湘水缓缓流经衡阳,最终注入八百里洞庭。衡山地临湘水之滨,七十二山峰层峦叠嶂,林木苍翠。
      湘江之上的渔父日夜与蔚然而深秀的衡山作伴,他们能够准确又快速地分辨出衡山群峰。
      “那座峰长得像仓廪呀,所以就叫石廪峰。”
      “最高的峰在那边呀,叫祝融峰,祝融峰上是有火正保佑的……”
      “再那边是紫盖,紫盖峰连着的是天柱……”
      当地渔民为了生计常在湘水上摆渡,每次遇到外来的客人,他们总是边摇橹边用不太熟练的官话向船客一一介绍群峰。见远客俱流露出神往之情,渔民们便不由得为衡山骄傲起来。
      船客到岸付清酬劳之后,心情好的渔父会笑着送上祝愿:“寿如南山呀,客官……”
      这陌生的善意时常叫外地人不知所措,许久之后方回过神——寿如南山……这南山究竟指的是衡山还是终南山?
      有见识不凡之人离开衡阳后专门翻找典籍,竟也有一些意外收获。
      《甘石星经》记载,衡山在下界对应着翼轸二星的分野,此山变应玑衡,铨徳钧物,犹如衡器,可称天地,故名为衡。
      据前朝大儒考校,轸宿之中还有一颗小星,名为长沙,按古籍所示,该星“主长寿,子孙昌”,因此,南岳衡山也被称为寿岳。
      或许,在湘水畔生活了无数代的渔父们,心中一直认定高寿南山指的就是衡山……

      衡山天柱峰上
      衡沉清早醒来,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他心慌意乱地走出房门,正打算去石廪峰找阿溶算上一卦,听说她近来日夜钻研《周易》,或许能算出点什么……
      衡沉行至半路,只见小师弟衡浮满头大汗地跑到他面前,气喘如牛:“师兄……师父叫你现在去祝融殿……他要考校你功课啦……这可怎么办呀!”
      这消息对衡沉来说,不啻晴天霹雳。好在他还有几分理智,竭力稳住心神,颤声道:“去……去石廪峰叫阿溶来救我……”
      说完便飞一般地跑回房中拿上早被他束之高阁的书卷,一面慢腾腾地向祝融峰走去,一面脸色惨白地潜心记诵。
      “操行有常贤,仕宦无常遇……世各自有以取士,士亦各自得以进……”
      “且夫遇也……春种谷生,秋刈谷收,求物物得,作事事成,不名为遇……”
      “……夫希世准主,尚不可为,况节高志妙,不为利动,性定质成,不为主顾者乎……”

      衡沉心里盼着这条路能再长一点,可转眼间他就走到了头。
      他决绝地将手中的书塞进怀里,深吸一口气走进殿中。

      “弟子衡沉,拜见师父师娘。”衡沉一眼就瞥见站在衡绍身侧的劲秀少女,心头顿时安定下来。
      坐在上首的衡绍含笑叫他起身,温和开口:“阿沉啊,《论衡》一书学得怎样了?”
      衡沉刚安定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迟疑说道:“弟子愚笨,刚读至卷一……”
      坐在衡绍身边的冷浸月见他神情局促,不由得露出一副我早知如此的模样,轻声问他:“刚读至第一卷么?”
      衡沉更加心慌,咬咬牙:“卷一十九……弟子刚读至卷一十九……”

      衡溶清楚他的德行,自然不会相信。
      衡绍和冷浸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竟似完全没有起疑一般。
      衡绍干咳两声,掩饰住嘴角的笑意,肃然说道:“既如此,我与你师娘便考考你。”
      衡溶见师兄神色惊惶,却还要故作镇定,心中好笑之余,又对衡沉多了几分同情。
      忍不住开口:“阿爹,你和阿娘歇着吧,我来替你们考考师兄。”
      衡绍笑而不语,冷浸月沉下脸佯怒道:“你就仗着肚子里有二两墨水,还想考你师兄,真是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
      衡沉羞愧万分,师娘说这话是在往他心口捅刀子啊,衡山上下谁不知道他空有一身武艺,腹中半点墨水也无……

      “娘教训的是,因我近来读《论衡》时有几处不甚明白,所以想在此请教师兄。”衡溶从善如流。
      衡绍不置可否,只喟叹一声,问她:“阿溶,你可知先辈作《论衡》一书用意何在?”
      衡溶沉吟片刻,答道:“《论衡》者,用以解释世俗之疑,辩照是非之理,使后进晓见然否之分……”
      “那你可知晓何为衡?”
      “铨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者,则为衡。”衡溶成竹在胸。

      衡沉也不清楚为什么,本来说要考他的师父师娘突然放过他。
      衡溶带着他走出殿外时,衡沉还沉浸在逃过一劫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只是不知为何,衡溶难得有些沉默。
      “阿溶,刚刚师父问你的那些话,有什么深意吗?你怎么魂不守舍的……”衡沉完全没听懂。
      衡溶迟疑片刻,方下定决心:“师兄,我以后帮不了你了,你自己多用点心……”
      衡沉大惊失色,见她神情严肃,不似开玩笑,一时间心神大乱:“这……这是为何?阿溶,你知道我的,那些书我一个字都看不懂,你不帮师兄……师兄就完了……”
      衡溶不为所动:“先人著《论衡》,是为了冀悟迷惑之心,使知虚实之分。师兄,你还有迷惑之心,分不清虚实,你好好想想到底什么是衡……”
      身着布衣的朴实少女心中自有一杆秤,权衡世间万事,不为外物所动。

      衡沉怔愣地看着衡溶,仿佛听见了她的未竟之语——衡是公平正义,是不偏不倚……

      衡溶不想让他愁闷,好言相劝:“师兄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来找我,我虽不才,大抵也能讲上一二,我只希望师兄能牢记本派训条……”

      衡溶走后许久,他还站在原地不动。
      直到衡浮走来,见他一脸呆滞,好奇地叫醒他:“师兄,你怎么了?我……”
      衡沉如梦初醒,恍然道:“以前是我错了……”
      言罢转身离去,全然没注意到身前站着的衡浮。
      衡浮半天摸不着头脑,看了看手上刚取来的书信,长叹道:“还是得我去送信啊……”

      衡浮慢吞吞地朝石廪峰走去,所幸石廪峰和祝融峰相隔不远,他走了不久就瞧见衡溶在院子里耍着剑招。
      衡浮平日里只知道这位小师妹好读书,好玩乐,从不曾听其他人说起过衡溶的功夫,他便一直以为衡溶剑法不精,退而学那些旁门左道。
      可如今他见衡溶使起剑来竟也颇有章法,不由得暗自叹服。

      衡溶一转眼瞥见不远处站着的衡浮,笑着迎上前招呼他:“衡浮师兄是来找我的吗?”
      衡浮回过神,想起此行目的,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山下有人送上来的,要我亲自交到你手上……”
      衡溶接过信,诚恳地向他道谢。

      送走他后,衡溶回到房里拆开信,从头到尾扫了几眼,得知宣槐入世历练,不日就要到衡山拜见衡绍与冷浸月。
      衡溶还意外地发现最后落款旁多出了一行小字,她不由得眯起眼睛细细辨认:“淮扬无所有,聊赠一叶秋……”
      她这才注意到信纸里夹着的叶子,拈起它看了又看。
      银杏叶已有些干枯,颜色不复当初鲜亮,这些衡溶都不在意。
      “好像小扇子啊……”她喃喃说道。
      衡溶凑近小扇子用力嗅了嗅,除了笔墨的清香,似乎还混杂着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像是寺院中常年不散的旃檀香,又像晨光熹微中被露水沾湿的草木散发出的气味。
      这应该就是……扬州的味道。
      衡溶在心里下了定论,眉开眼笑地将这片远道而来的银杏叶请入她的藏宝盒中,无比珍重地锁上盒子。

      她趴在窗边向山下望去,天色渐渐暗了,不远处的湘江上亮起了点点渔火。
      衡溶头一回失去了读书的热情,想起了毫无意义的人事。
      光阴荏苒,转瞬就是八年,她和宣槐之间已经隔了这么久的岁月。
      幸好,宣槐还记得我……衡溶有些出神,她几乎每个月都会收到宣槐的信,这让衡溶有种宣槐一直在她身边的错觉。
      衡溶一直记得她和宣槐的婚约,宣槐他……应该也记得的吧,她怀着难以启齿的心思猜测着,如果一定要嫁人,我……我想嫁给宣槐。
      因为,这么多年,他一直记得我。

      外面落下几滴雨,可衡溶却不想关窗。
      山上林木苍莽,万籁俱寂,十六岁的衡溶生平第一次尝到愁滋味——她担心宣槐不愿意娶她。
      不过衡溶很快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她想起曾经看过的前朝史书,书中有经世之才的贤人从不耽于儿女情长。
      衡溶虽自觉无经世之才,但仍向往那种天人境界,因此时常用他们的事迹来鞭策自己。

      窗外雨声潺潺,衡溶在溶溶月色中睡去。
      湘水上星星点点的渔火渐次消失,这一日看起来如此平凡。

      第二天衡溶早早醒了过来,急着跑去祝融峰告诉爹娘宣槐过几天要到的消息。
      路上刚好碰见衡沉从天柱峰方向走来,衡溶见他手中拿着书,心里万分欣慰:“师兄,你终于想明白了……”
      衡沉憨厚一笑,局促地挠头:“不知道现在再开始学算不算晚?以后若我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不能不教我啊……”
      衡溶正色:“不管什么时候开始读书都不晚,师兄以后有不懂的尽管来找我,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都告诉师兄。”
      衡沉万分动容:“阿溶,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还不知要浑浑噩噩到什么时候,实在是愧对师父师娘多年教诲……”
      衡溶展颜笑道:“师兄不必自责,告诉你个好消息,宣槐要来衡山了……你还记得他吗?他小时候在衡山住过几年……”
      “他来衡山作甚?”衡沉疑惑不解。
      “他说想来看看阿爹阿娘……”衡溶看了看日头,同衡沉道了别,径自往后山去找衡绍。
      衡沉想起师父说过衡溶与宣槐的婚事,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宣槐这么着急来衡山,难道是想退了这门亲事?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由得担心起衡溶来。

      “你是说,宣槐他过几天就要到了?”冷浸月端起茶杯反问。
      “是啊,他说许多年不曾回衡山,心中很想念爹娘。”衡溶倚在桌边,端起杯茶水一饮而尽。
      冷浸月望了衡绍一眼,两人都有些疑惑。
      衡绍不着痕迹地送走女儿,夫妻两人偷偷摸摸地关上门。

      “宣槐刚出师,怎么就急着往衡山跑?你说他是不是……想来退掉和阿溶的婚约啊?”冷浸月皱着眉,冷声说:“我当初是怎么讲的?你非不听,偏要结什么儿女亲家,这下好了,宣槐要是为了退亲来衡山,你让阿溶的脸往哪放?”
      衡绍只能赔笑:“宣槐不是那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他吗?兴许只是太想念我们……”
      他心念一转,忽又拍手叫道:“该不会是为了早日见到阿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何为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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