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锁》琐窗寒

2、初识曹家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口的缝隙慵懒地照进屋里，若溪迷迷糊糊地睁开朦胧的睡眼，依稀看到曹之岑独坐在桌前。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清瘦，她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她能想象出他桀骜不逊的神气。她努力想要起来，却感到身上异常的酸痛，使不出一点劲来。她轻轻转了个身，就感到那猛一阵的痛楚通过四肢八脉扩散开来，在身体某个小小的角落发出了轻微的呐喊。这时她忽地想起母亲在家中教她嫁人之后第二日要去拜见公婆，于是用手撑了床沿吃力地坐了起来。

　　曹之岑听到背后的声响，回头看她从床上下来，冷冷地问道：“你醒啦？”

　　“唔……”若溪轻揉眼睛，“你……你很早就起来啦？”

　　“没有很早。”曹之岑站了起来，仍是背对着他，“快点洗漱一下，等下要去敬茶。”

　　若溪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他，“我去叫玲珑过来……”

　　曹之岑转过身看向她道：“我已唤人去叫了她来了。她在门外候着呢。”

　　若溪听了，急冲冲小跑了几步到门口，开门看到玲珑端着水盆站在那里。玲珑见她开门，马上露出了笑容，“小姐，你起来啦？”

　　若溪拉过她的手进到屋里，“你在门外等了很久了吧？走，我们进去吧！”

　　玲珑回头向曹之岑颔首，见他满脸不悦，心想这二公子真是有些可怕，赶忙地跟着若溪进去了。

　　曹之岑于是又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并不喝茶，而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把玩起来。他听到她们在里屋低低的絮语，并不能听清她们在说些什么，偶尔听到若溪轻声的叹气，一会儿又有玲珑压抑得很低的笑声，间或两人在轻微地争执，很明显，她们是很努力地压低了声音，不想让他听到。他无法想象这柳家优雅漂亮的三小姐，居然能和家中的丫鬟有这么多话可以说！也或许是她刚出嫁，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别的相熟之人，那么只能找丫鬟解解闷吧！

　　正想着两人已从里间出来，玲珑对着曹之岑恭敬地说道：“二少爷，我已为我家小姐梳洗完毕，这就告退了。”

　　“唔……”曹之岑看看她，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玲珑从屋里退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曹之岑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让若溪坐下，说道：“在去敬茶之前，我有些事情要和你交代。你一定要牢牢把我所说的话记住！”

　　柳若溪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他，点点头。

　　“我母亲是我父亲的小妾。正房的儿子，也就是我大哥，是我父亲最喜欢的人。早年正房的变了心，带着儿子跟别的男人跑了，我父亲非常生气。原本我父亲想把自己的生意都交给我大哥的，他知道我是个不争气的，现在也只是交一部分的生意让我打理。我在外名声不是很好，相信你对我的事情也一定有所耳闻。”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若溪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只是用迷朦的眼神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据我所知，你是你父亲最宠爱的儿子……”

　　曹之岑猛地喝了口茶，接着说道：“别人所说的话，你不可全信。来日方长，很多东西你可以自己去分析、去判断。我跟你讲这些，不是要你知道我在家中的地位，而是要你明白，我母亲是在这个家受着怨气过活的，她的那些怨气无法发泄，便会找一个人，或者一些人去发泄。”

　　听到这里，柳若溪这才恍然大悟。他的意思不就是说，他母亲无处宣泄的怨气，可能会平白无故地落到她柳若溪的身上？

　　若溪微变了脸色，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衣角，问道，“你是想告诫我你母亲可能会为难我是吗？”

　　曹之岑点了点头，放下茶杯，叹道：“多的我也不说了，有些事，你在这里时间长了，自然会明白。我现在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有些心理准备。我以后会经常不在家，很多事情是要你自己去面对的。今天是第一关，若是我母亲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希望你可以承受，起码不要表现出不高兴来。”

　　柳若溪的脸刹时变得惨白，她不敢想象过会儿将要面对的婆婆是怎样一个厉害的角色。是会对她冷言相向？还是会对她处处刁难？更或者，会做出什么，她自己也难以预料。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曹之岑斜睨着眼看了看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好了，我们走吧！别想太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余的我会说，你乖乖的就行！”说完他站起身来，抓过若溪的手就往门外走。若溪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他回头瞥了她一眼，拽着她的手出了房门。

　　出了门，拐过几个房廊，便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建在一片湖上，阳光照在水面上反射出点点的金光。水下几条鱼儿顾自游来游去，掀起层层涟漪。

　　曹之岑停了下来，指指花园，道：“往后若是闲来无事可以让玲珑陪你到这个花园走走，我想你会喜欢这里。”

　　若溪朝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眼里闪了光，双眼扑闪了几下，带动长长的睫毛掀起美丽的弧线。曹之岑定神看看她，拽过她的手，微怒道：“走吧！”

　　于是二人来到了正厅。门口一男子见他们来了，忙向屋里喊道：“二少爷、二少奶奶来了！”曹之岑走到他面前，笑骂道：“四平，大清早的别这么大声！”那男子羞赧地笑了笑，退到了一边。

　　曹之岑牵着若溪的手走了进去。曹宏和二姨太曹氏在堂前端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若溪见旁边的椅子上也坐着几个人，并不知道他们是谁，想来总是曹家上下的亲戚，只匆匆地扫了一眼，不敢多看。

　　曹之岑挽着她走到两位老人面前。她这才看清了二姨太的模样。扁圆的脸上两颗眼珠异常的黑，透着一股震慑人的力量。光是看这眼珠，若溪就能想象以后的日子若不是十二分的小心谨慎，定会将她处处得罪，没有好日子过。曹氏虽已年过四十，但并不显老，连眼角的皱纹都不甚明显。薄薄的嘴唇涂得血红，嘴角微微向下弯曲。头上盘着一个高高凸起的髻，斜插着一支碧玉簪。她想她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美人，可能早几年跟正房的斗来斗去，才显现出几分疲惫和尖酸刻薄的模样来。

　　这时曹之岑扯了扯她的袖子，向二位道：“儿子之岑和媳妇若溪来给二老敬茶来了。”顺带拽着若溪跪了下来。

　　曹宏笑得将脸上的皱纹揉成了一团，把眼睛鼻子嘴巴等一干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儿。曹氏则端坐在一旁，丝毫没有要笑的意思。

　　这时曹之岑的丫鬟四喜给他把茶端了上来，小心地递与他。他毕恭毕敬地将茶端到了父亲手里，完了又接过四喜的茶递给了母亲。

　　若溪看他敬完茶，赶紧地接了茶敬了曹宏。轮到敬曹氏的时候，她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将茶小心地递了过去。

　　曹氏轻轻牵了一下嘴唇的神经，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下，笑道：“这儿媳妇茶，喝得我心里舒坦。”

　　柳若溪不解她这话的涵义。是真心的感叹？还是只是逢场作戏？她不得而知。

　　正想着，见曹氏从袖口里摸出了一条金色的链子，链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金锁。曹氏向若溪招了招手，“媳妇儿啊，来，过来，娘给你戴上这曹家的宝物。戴了这金锁，你就是曹家的人了。你将生生世世都锁在我们曹家。”

　　若溪有些惶恐地走到她面前，任由她将这金锁戴上。这金锁非常沉，若溪觉得有好一阵的窒息。

　　好象这二姨太，也并不像她夫君所说的这般可怕？还是，她在装模作样？若溪心里不免七上八下。

　　曹宏见曹氏给若溪戴好了金锁，便对若溪道：“新媳妇儿进了我曹家大门，有些规矩还是要向你说明白的。”

　　若溪忙陪笑道：“公公请说，若溪自当谨记心头。”

　　曹宏很满意地点头微笑，说道：“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诗书礼仪自是十分懂得，也用不着我一个老人家来教吧。我们曹家也算是城中有名的商户，今后你只要恪守妇道，不要落了不好的名声在外头，也算是一个做媳妇儿最大的操守了。日后二少爷可能会再有二房、三房或者更多，这些你都是要忍的。我曹宏最喜一家和和睦睦，别的就没什么太大的要求了。”

　　若溪听到这里，心下松了一口气，本来她就不喜欢这二少爷，管他娶几房进来都与自己毫无关系，根本不可能争风吃醋，况且日后她也是日日待在这曹府之中，不可能再去接触什么男人，一辈子守着这里过活了，怎么可能再去坏了你们曹家的名声？若溪忙笑着应道：“公公所言极是，若溪定当做好自己的本分，不为曹家丢失颜面才是。”

　　曹宏此时笑得更开心了。这时曹氏冷不丁说了一句，“别答应得这么快，到时若不能信守诺言，怕是会无地自容！”

　　若溪被她的话猛地吓到，一下子脸色发白，不知如何应对。曹宏收了笑，转脸向曹氏骂道：“我与我儿媳妇训话，几时轮到你来插话！”曹氏忙闭上了嘴，有些不满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曹宏回头看看若溪，站了起来，说道：“儿媳妇，我来给你介绍下我们曹家上下的人。”

　　若溪忙上前去搀扶曹宏，道：“公公，日后你叫我若溪就行了。”

　　曹宏脸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走到左手边，指了指面前的男人道：“若溪，这是三少爷，曹之墨，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若溪见这曹之墨与哥哥曹之岑完全不同，全然是个书生的模样，眉目清秀，双眼暗带才情，嘴角有些许的忧郁。她朝他微笑，他却只匆匆看了看她，轻声地道了声“二嫂”。

　　此时曹之墨的心里忽然涌动了一阵莫名的情绪。这年轻的二嫂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含笑中带着几分羞涩，淡淡的有些像古代书画里的美人。他的心好象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但又怕别人看出他的异样，于是赶紧地低下头去。

　　这时曹宏又指了指曹之墨身边的年轻女子，道：“这是四妹，曹之吟。”

　　这四妹生得极为标致，两眼含情，面带桃花，嘴唇轻抿，见了她，清脆地唤了声“二嫂”。若溪朝她笑笑，她便也俏皮地回了个鬼脸。

　　曹宏转过身来喊道：“四喜、四平，过来！”

　　刚才端茶的女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后面紧跟着那位门口大声叫唤的男子小跑了过来，两人齐齐地道了声“老爷”。

　　“服侍你夫君的丫鬟四喜，以前跟着我和夫人。她很听话，以后若是玲珑忙不过来，你尽管吩咐四喜做事。”曹宏又指了指她身边的男子，“这是四平，力大如牛，做事情很稳当，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叫他做就行了。”

　　这四平倒也乖巧，赶忙朝向若溪作揖道：“二少奶奶，以后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

　　若溪朝他笑了笑，点点头。

　　曹宏又领若溪到右手边，指着座中男女道：“我弟弟曹魁，弟媳花姐，我们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因她特别喜欢花，只管叫她花姐了。”

　　“叔叔，叔母。”若溪忙叫道。

　　这花姐大笑起来，“不是说叫花姐就行了嘛！这叔母我可听不惯啊！”

　　若溪为难地看看曹宏，曹宏也笑了起来，“她跟个孩子似的，脾气犟得很，若溪啊，你就依了她，叫她花姐得了，不然她会不高兴呢！”

　　若溪尴尬地叫了声“花姐”，惹得这花姐又“咯咯咯”笑了起来。这时曹之吟走过来牵过若溪的手，道：“二嫂，我母亲跟姐姐似的，以后你要是闷了，找我们玩儿啊！”

　　若溪这才又仔细地看了看这四小姐，发现她果然与花姐长得很像。

　　这时曹氏站了起来，微怒地走到曹之吟面前，骂道：“你就知道拉帮结派！你二哥刚娶了媳妇就来笼络人心啦！”

　　若溪又一次被吓到。看来这二姨太真的是有点可怕。

　　曹之吟慌忙向后退了几步，花姐忙上前拉住曹氏的手道，“姐姐，你也知道，我这女儿见了人都喜欢说上几句，和我一样没心没肺的，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曹氏刚想回话，曹之吟便对若溪说道：“二嫂，我以后到你房里来玩啊！你可别嫌我烦啊！你可别让二哥来骂我啊！”紧接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曹氏怒火中烧，大声骂道：“你个不上心的东西，老想着玩，你父母怎没好好教你做点正经事儿！”

　　花姐忙将曹之吟拉到身后，陪笑道：“姐姐所言极是，以后花姐自会更竭尽心力教育女儿的。”

　　曹宏满脸不悦地走到曹氏面前，大骂道：“这里几时轮到你做主了？想骂就骂？这管教女儿的事，用得着你来费心吗？”

　　曹氏满脸涨得通红，强忍了怒气，转身回到了刚坐的位子上。曹宏朝里屋喊道：“春桃、冬梅，快去堂里摆饭！秋桂、夏荷，你们去把底下的仆人都唤了来，我们等下就过去吃午饭！”只见四个年轻的女子出来应了，便赶紧地出去忙开了。

　　曹宏又走到若溪面前，含笑说道：“若溪啊，等会儿尝尝我们曹府的饭菜，看看厨子的手艺合不合你的心！”

　　若溪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道了谢。

　　这曹宏便召唤众人去吃午饭。一行人便向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