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 • 天源》箫_月

8、戈·天源 第三章（1）

　　第三章•迷雾之城
　　好久不见……真是好久不见。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自己已不知在这深宫大院之中呆了多久。几年？几十年？亦或是百年？
　　“延佑哥哥！”她脱口低呼，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狂喜与震惊。
　　男子上前一步，将长箫收起，看着眼前的人，却久久没有说话。
　　“你来了……你，你怎么会来？！”茗竺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扯住了男子的袖管，双手掩饰不住地颤抖着，仔细的打量着对方——光阴荏苒，一转眼昔日童年的玩伴已然变成了这般英俊挺拔的男子，即使是对于天生貌美的离遥人来说也是难得的容样。
　　“阿竺……”男子微笑着唤了一声，却下意识的回抽了一下袖子想要避开，然而却被女子紧紧的扯住。
　　“延佑哥哥，你……”茗竺张着眼睛，失落的盯着男子，百年之后归来的他依旧是那样的俊朗而冷漠。仿佛始终有一层严冰将他整个裹起，微笑的眼中是永远也看不到底的深渊。重逢时的喜悦一瞬间淡去，剩下的只是徘徊在两人身边的风雪。
　　虽然曾经儿时一起上百年，然而百十年过去又有谁可以预知变化？每次深夜寂寞是她总会幻想两人再次相遇时的情景，却没想到……竟是这样。
　　女子苦笑几声，颓然松开了他的袖子，踉跄回退。
　　“对不起……”延佑没有解释，只是低语一声，伸手扶起女子单薄的身躯。
　　“不，我知道，你永远都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她淡淡的说着眼中已没有了方才的那种苦涩，只是——淡漠。
　　“嗯，”延佑轻轻应了一声，“茗竺，陛下让我带你过去有事相谈。”
　　“我知道……若非无事你可会前来？！”她说的轻松，话语却如一把把尖刺切割着他的身体。
　　“以后我会来看你。”
　　“呵，不用。”她顿了顿，“我知道……面对她，你无法抗拒。”

　　天空中的白马展翅翔于九天之上，巨大的双翅上下挥动，越过高大的城墙，从苍穹之顶掠过，翩若惊鸿。
　　茗竺伏在马背上，听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时的响声，洁白的流云将她的身躯包裹在里面，如同一个温暖柔软的茧。整个帝国在脚下若隐若现，她惊喜的望着下面，对于那么多年来都没有出过宫的她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孩童初见世界时的喜悦，然而这种喜悦，却很快被担忧所取代。
　　“到了。”正当她出神时，天马蓦地一个颠簸停了下来，身旁的男子微笑着将手递给她。
　　“那么快……”她低声喃喃“哪里是行宫？”
　　“我们没有行宫。”
　　“没有？”
　　“不，也可以说有。我们随遇而安，在哪里落脚，哪里便是行宫。”延佑简略向她介绍道，“阿竺，那么些年的久居深宫，你莫非全忘了？我们是会法术的。”
　　“哦……原来。以幻术所成的建筑是吧。”
　　“嗯，往前走是迷雾之城，也是我们现在定都之地。跟我来。”他点头道，朝着一条小径走去。
　　茗竺提起裙裾，快步跟了上去，然而无论她如何使劲儿却始终是落在后面，他好像永远都要比她快一步。
　　恍惚中，她仿佛又会到了孩提的时候，那个英俊的男孩儿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他是族里灵力最强大的孩子，却也是最受族人排斥的孩子。因为他是怪物——有着黑发黑瞳的怪物。不同于任何一个族人的银发碧瞳。
　　而她是男孩儿唯一的玩伴。
　　因为特殊的血统，男孩儿一直为族里所歧视，稍大些的孩子经常会无缘无故的找他的麻烦。而那个孩子却一声不吭忍受着一切的痛苦与侮辱。但即使被打他也从不服输，在那帮欺负他的孩子收手后回敬他们一个凶狠而骇人的眼神。那些比他大的孩子往往会被他的这种眼神怔住——那是传说中魔鬼才拥有的眼神！
　　但只有她却毫不畏惧。
　　为什么你要和我一起？他问。
　　嘻嘻，这不要理由的，哥哥那么好看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可是……我和你们都不一样。你，真的愿意陪我？
　　嗯，阿竺当然会和哥哥一起啊。她踮起脚摸着男孩儿漆黑的头发，嘻嘻一笑。然后在他耳边轻声，因为……阿竺喜欢你啊。
　　每当这时男孩儿总会扭头跑开，而她就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脚步越迈越快，直到她在也跟不上，童年的他留给她的永远只是一个挺拔的背影，无可挑剔，无可追寻……
　　夕阳中两个孩子追逐嬉笑的身影被永远的封存，成为永恒的剪影……
　　“阿竺，到了。”
　　“啊？哎哟……”沉浸在回忆中的她一惊，然而反映过来时却已撞上了男子的后背。
　　延佑不禁“扑哧”一笑，连忙扶起她，却不多语，“阿竺，快去吧，陛下在等你呢。”

　　沿着小径笔直走有一条小河，穿过河流便是高树碧草组成的森林。茗竺独自行走在幽绿的丛林之中，鸟儿啼鸣欢唱，奏出动人的音律。
　　真的到了吗？可是行宫究竟在哪儿呢？
　　茗竺轻叹了一口气，闭起眼冥神搜寻着方向。
　　再往前十丈是森林的出口，出去后她看见的却是一片空白，在阴暗的丛林中行走了许久，双目还无法接受如此突如其来的光，然而当她看见是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幽暗的森林之后是一个巨大的盆谷，犹如一个被放大数万倍的漏斗，仿佛地面就此凹下去一块儿，峡谷中是一片一望无垠的平原，大片金色的麦穗儿随风摇曳，一浪浪宛如璀璨的海涛，汹涌翻腾。半空中有飞舞的粉蝶，披着各色的荧光翩然攒动，宛如日色下的点点霜雪。整个峡谷都被雾气环绕着，时而有风吹散了雾气才可看清谷中之物。
　　云雾缭绕之中依稀可见一座宏伟的宫殿拔地而起，壁瓦泛着琉璃色的光华，唯美的仿佛并非真实。巨大的匾额上用纯金浇铸着这所建筑的名称——云陌圣宫。这座以幻术建起的宫殿竟如天源的圣宫别无二异。
　　原来是这儿……茗竺深吸了一口气，风中有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优雅而恬静——那是白芷花的香气。难怪从没有人知道离遥人的居所，在如此隐蔽的深山之中又有谁会想到会是这样的仙境呢，离遥亡国之前，天源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她扣起双手的十指，快速结印，默默念动着咒语。这是“形移”可以让人在一瞬间内到达想去的另一个地方，灵力越高就移动的越快也越远，在这样深的峡谷之中想要在一瞬间移动是极其困难的，尽管云陌宫内的灵力强大，但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来说，应付应是不难的。眼前的景物正在急速的变化着，从高壁到麦田，再到宫门，之后经过了些什么她也无法说清，只是再次睁眼时她已然到了宫后的花园之中，眼前站着那个纯白的女子——离遥人的王。
　　“你来了，茗竺。”她转过头，对着她轻轻的笑，“我等你，已然太久……”
　　那一刻，她的震惊是无与伦比的——女子一身如雪的长袍及地，慵懒的撒在后面，有如在花丛中倏忽辟出一条水银，在日光下流转出光华万千，盈盈闪动，那是灵力在袍子上留下的结界，可以在任何危机时刻形成防御。
　　满园的白芷争相开放着，淡雅而素净，就如眼前的这个女子一般，没有任何的装饰和点缀，却纵比任何娇艳的花朵绚丽百倍。一切的形容在她的眼前仿佛都是苍白无力的。那种有内而外散发出的柔光是万物皆无法比拟。茗竺只觉得目眩，身为宫中最美丽的女子，她也无从形容这般如天人般的容貌。
　　然而在如此的面容之下却透着一股无奈与哀伤，即使是她笑的时候和无法抹去。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他们的王吗？！
　　“陛下……”她轻呼，只觉无法直视她的面容，单膝跪倒在她的面前。
　　“孩子，起来。”她说，“这些年辛苦你了。”
　　茗竺蓦地抬头，眼前的那个人对着她默默的笑，宛如春日的白芷，却令她一阵刺痛。她强忍着心中的酸涩，紧咬着下唇。
　　“怎么了？”安若不解。
　　“……”茗竺哑然。
　　怎么了？自己这些年的屈辱，她竟然只问了一句：怎么了？！她垂下头，泪水无声的浸透了前襟，她不想让她看见，更不想承认自己的软弱。
　　“抱歉，我不该问。”
　　“不，不是您的错。”茗竺低声，竭力克制着声音。
　　“那么……茗竺，宫里还好吧。”安若轻拂着茗竺幻化成黑色的长发问。
　　“陛下，您说呢？”茗竺忽然抬起头直视着白衣女子，神色凌厉。
　　“离遥人的生命长达千年，而普通人的寿辰只有几十年，我在宫中虽未宠妃，可是却始终无法与他们一起相伴终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逝去，而我却无能为力。几十年后又要与他的儿子在一起同床共枕，这是□□呐，陛下！”
　　她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苦痛，脱口说出，她甚至不敢相信，她竟当着他们的王说出这样的话来。
　　“即使再如何的爱着他们，他们也只不过是我们生命中的短暂一瞬罢了。”茗竺的眼神渐渐迷茫起来，不知是在回忆着什么。她想起百年前刚入宫中是先皇对她的宠爱，想起现在如今在宫中那个金衣的帝王温柔的关心，还有那双永远如同黑夜一般难以参透的眼睛……
　　“陛下，作为一个战士，我不会埋怨您所安排的一切，我知道我始终不能和其他同伴们一样。但是……陛下，独自一人在那样的深宫之中，和清楚终究要分离的人一起，付出自己所有的感情，这样……值得吗？”
　　她晶莹的瞳看着那个白衣女子，安若身上淡淡白色的柔光令她心安，然而她却诧异的看到在那双碧色的眼眸中竟有着同她一样的迷茫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