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玉》春落花还在

9、送你一枚戒指

　　第一卷第九章
　　“为什么不？”
　　江怀回神，很耐心地和他解释：“娶妻、生子，需得两人心意相通才行。我又不喜欢那姑娘，怎么可以随便把人家当媳妇儿。”况且如今家里多了一个小傻瓜，已耗去他不少精力。他想，再缓缓吧，待阿玉的家人寻来，将他接走了，再考虑自己的事。
　　哪知江玉脱口而出：“我很喜欢江江的，江江不喜欢我吗？”
　　他说得热烈而直白，如赤子般毫无遮掩地大敞着一颗真心。江玉是喜欢他的，他心里明白，但这个喜欢不带有一丝个人欲望或者情爱相关，是亲近，是依赖。甚至可能仅仅是因为第一眼睁开时待在了他身旁的恰好是江怀。
　　江怀摸了摸他的头：“喜欢的。但不是那种喜欢。”
　　江玉满脸困惑。
　　江怀努力地解释：“喜欢有很多很多种的。”
　　“阿玉喜欢吃糖葫芦吗？”
　　江玉点点头。
　　“是不是很喜欢我给你做的草蚂蚱？”
　　江玉道：“江江送我的，都很喜欢。”他有一只木匣子，江怀送他的各种小玩意儿他都有很小心地放在里面。
　　“你是不是也很喜欢阿宝？”
　　“……嗯。”虽然聒噪了一点，但能陪他玩，还有的糖吃，也还蛮不错的。
　　“你喜欢糖葫芦、喜欢草蚂蚱、喜欢阿宝、喜欢这盘鱼、喜欢我，喜欢很多很多东西。有的呢你愿意去尝一尝，有的愿意看一看，有的呢你愿意和他一起玩……都不太一样吧？”
　　江怀望着江玉似懂非懂的模样，有些苦恼，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清楚，问道：“那你愿意去抱阿宝吗？”
　　江玉想到那两条快要过江的鼻涕龙，默了。
　　“夫妻之间的喜欢，是很深很深的喜欢，会拥抱，会……会做比拥抱还要亲密的事……”
　　“比拥抱还要亲密的事？”
　　江怀白净的脸颊发烫泛红：“嗯。总之，不是两个人躺一张床上就是夫妻了，你对我的喜欢，也不是那种喜欢。”
　　江玉失眠了。
　　往常他一向是很好眠的，只要待在江怀身边，便有一股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萦绕在四周。江怀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因为长期的劳作，指腹间有一层薄薄的茧子，粗糙、温暖。江玉微微动了动，那手便轻轻地拍了拍他手臂，似是无言的安抚。
　　江玉侧身，盯着江怀的面容看。江怀长得一点儿不难看，面庞白皙，眉眼淡淡的，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人。垂下的头发细软微黄，如他的人一般服帖地沾在脸侧。
　　更亲密一点的事啊……
　　江玉伸手，试探着把江怀圈入怀中。江怀很瘦，一只手就将他整个人圈住了，肩胛骨薄薄的，脆弱得仿佛一用力就碎了。但他身上很温暖，抱着他仿佛大雪天里拥着一轮暖阳，暖和而安适。
　　睡意渐渐涌上来，江玉迷迷糊糊地想：江怀是他的糖葫芦，草蚂蚱，他愿意尝一尝，看一看，抱一抱，一起玩，一起睡，如果这样的喜欢还不够深，他还可以更努力，喜欢地再多一点，深一点。

　　江怀微微打了个哈欠，立秋之后，霜寒之气渐重，天也亮得晚了。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坐起身来，将横亘在腰间的手臂拿开，顺势摸了摸那人的手，暖融融的，他便放下了心。江玉畏凉，自从天气转凉，手脚都是冷冰冰的，于是最近新添了一个习惯，喜欢将手放在他怀里暖着。
　　江玉轻哼一声，似要转醒。
　　江怀拍了拍他，为他把被角掖好，免得积攒的热气漏了。待他洗漱完，准备出门，江玉也收拾了妥当。几个月来，他似是也融入了这样的生活。
　　赵大娘的那桩媒，江怀早已婉拒。自那晚之后，两人都闭口不提，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今日的街头与往常似乎有所不同。
　　江玉坐在小桌子边，一边吃面一边打量着四周，街两边挂着许多制作精美的灯笼，若是到了晚间，这些灯笼全都点亮，灯烛华灿，便是一个不夜天。
　　江怀问道：“面可还够？”腾腾的热气在清寒的早晨，迷蒙了他的脸。
　　江玉吃尽最后一筷面条，将筷子平平整整地搁在碗上，点了点头：“够了。”热乎乎的一大碗面，将他手脚都煨得暖暖的。
　　江怀见他稍显丰润的面颊，笑了笑。
　　江玉一手托腮，一盏一盏灯笼地看过去。
　　江怀见他看得出神，一边煮面一边道：“今晚我们早些回去，今天是中秋，镇上有千灯宴，还有烟火大会，带你看烟火去。”
　　果真，待最后一碗面卖完，不过未时，江怀先赶着回家放好一应事物，又好好地洗了把脸，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裳，才和江玉一起慢悠悠地往镇上走去。
　　江玉一路上望了好几眼江怀。江怀穿着一件八成新的靛青布袍，露出的一小片脖颈薄瓷似的，更衬得眉眼安静。他见惯了江怀穿着粗麻短打的模样，乍然见着他这身打扮，不免觉得有些新奇。
　　江怀问：“怎么了？”
　　江玉眉眼弯弯：“江江，好看。”
　　江怀笑了：“你也好看。”中秋节，原本应当穿新衣，饮新酒，可惜他与阿玉没有多余的闲钱再置办新衣裳了。街上都是来往游人，俱都穿着一新。那些平日里都难见到的闺阁小姐，豪士乡绅如今也都抛头露面，同聚在这一片灯火阑珊下。他看着那身着锦衣的游人，感叹道：“若是阿玉能穿上那锦缎衣裳，必然比这里所有的人都要好看。”
　　“锦缎？”
　　“嗯，小时候，娘跟我说过，锦缎做的衣料，滑得像水一般，又轻又软，颜色也鲜艳。”那样柔滑细腻的布料，做成衣裳，让阿玉穿在身上，一定又舒服又好看。江怀笑道：“等我们攒够了钱，就给你做一件穿。”
　　江玉点点头：“做两件罢，江江一件，我一件。”
　　江怀开怀大笑，买了一个月饼，当街掰成两半，将大的一半递给江玉，自己拿着剩下的月饼，小口小口地咬，枣泥蜜豆馅的，甜到了心里。
　　没吃晚饭，两人专留着肚子逛街来的。
　　江怀留得钱不多，若是去那茶楼饭庄，一顿的花费是万万不够的，但他也有自己的办法。莲花巷这一块全是吃的、玩的，小馄饨、豆腐脑、海棠糕、酒酿饼，蜜饯果子、汤汤水水，尽是一两文钱便能尝到的，江玉频频望去，看得目不暇接。
　　江怀给了他一串铜钱，绳上丁零当啷挂着七八枚铜子儿，让他买自己喜欢的，江玉快活地接过，捏着那串铜钱，一个个摊位看过去。
　　栗子的香甜味儿让江玉停下了脚步，他驻足在摊前，专注地盯着锅里那泛着腾腾热气的果子，眼里泛着热切的光。
　　卖糖炒栗子的是个年轻女娘，朦胧热气中，一抬眼见到一张俊秀出尘的脸，不由得呆了一呆。
　　江玉朝她一笑，她便面色发红，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公子，要买点栗子吃吗？”
　　“这叫栗子吗？”江玉伸手。
　　“诶，小心烫——”那女娘阻止不及，便见两根玉白长指捏起一个栗子，手指主人仔细地端详着，没事人也似。
　　“……你要尝尝吗？”女娘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
　　“江江——”那长得好看的公子转头，求助似地喊道。
　　江怀走上前来，朝女娘抱歉地笑了一下。
　　“栗子要这样吃啦！”他小声道，顺着那开口，将薄脆的外壳掰开，露出黄澄澄的果肉，塞到江玉口中。
　　江玉眼神微微发亮。
　　江怀包了小半袋糖炒栗子，边走边给江玉剥栗子，一边小声数落：“你连栗子也没吃过么？”
　　“没吃过。”江玉答得理直气壮，指着一旁的糖水芋头，“这个也没吃过。”
　　江怀：“……”
　　一条街走到一半，江玉的铜板全化作各种各样的吃食到他肚子里去了。街边有人卖灯，惟妙惟肖的兔子灯引得孩童团团围绕，缠着爹娘要买。其间一个拿着好不容易缠来的兔子灯，正要撒着欢儿跑，眼前突然蹲了一个人。那人戳了戳他的兔子灯，灯火映在他眼中，亮得很。
　　“借我玩一会儿。”
　　“不借！”
　　“就一会儿。”
　　“不借，就不借！”手里一使劲，“嗤啦”一声，“兔子”脑壳儿豁了个口，栽倒在地。
　　两人面面相觑。
　　“呜哇——”惊天动地的哭声响起。
　　江怀转身付了个钱的空档，便找不到江玉了，正四处张望之际，闻得一阵哭嚎，一眼望去，蹲在那儿的不是江玉是谁？
　　“你赔你赔！”那孩童一边抹眼泪一边拉着江玉的袖子不放。
　　“怎么了这是？”江怀连忙赶去，望着地上破了的灯笼，转头问，“你把人家的灯笼弄坏了？”
　　“不是故意的。”江玉学会找理由了，心虚地缩回手。
　　江怀无语，摸了摸那孩子的头：“不哭了，哥哥给你重新买一个。”他挤到人群中，不一会儿又出来了，手里提着两盏兔子灯，一盏给那小的，另一盏给那大的。
　　江玉提灯而立，高兴得很，还不忘跟江怀解释：“我没钱啦，想借他的玩一会儿，是他自己用力拉坏的。”
　　江怀哭笑不得：“算了，没钱了跟我说，我给你买。”
　　江玉立刻笑了起来，他想了想，突然拉住了江怀的手。江怀对他真是好，给他买好吃的，又送了他不少好玩的，可惜他身上的钱都花完了，送不了江怀什么好东西。他将手指上那枚玉戒退了下来，往江怀拇指上套。
　　暖玉触手生温，如无瑕羊脂，纵使江怀不识玉，也知这玉戒价值不菲，惊道：“这是做什么？”伸手要将玉戒取下。
　　“送你呀！”江玉迟疑道，“你不喜欢？”这东西的确不如江怀送他的那些有趣，可是他身上除了这个是自己的，真是一无所有了，他不由得沮丧起来。
　　江怀望了望他，感受到他心情的低落，连忙道：“喜欢的。”重又将玉戒戴回手上。
　　江玉这才高兴起来。
　　戒指偏大，戴拇指上仍有些晃悠。江怀心道，阿玉傻乎乎的，这么贵重的东西也拿来随便送人，也罢，就当作是帮他保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