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玉》春落花还在

8、你给我当媳妇儿吧

　　第一卷第八章
　　整个下午江怀都有些心不在焉，太阳还未落山，他就收摊回家了，一路上他都没说话。平时回去的路上，他们俩都有说有笑的，江怀会哼歌，会讲故事，或者跟他讨论晚上吃什么，而不是如现在一般一言不发。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现在。
　　连带着江玉也心不在焉。他坐在树下，纤长的手指轻轻一弹，那被磨得滚圆的石子儿便滴溜溜地滚入了掘好的洞中。他摊开手掌，一旁拖着鼻涕的小鬼满脸肉疼地将糖块放到了他掌中。
　　“再来，再来。”小鬼不服。
　　一轮下来，小鬼兜里的糖全到了江玉兜中。
　　“玉哥、玉哥——”小鬼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开始哭嚎。
　　江玉把一半的糖又分还给他，两人并排坐着吃糖。平时甜甜的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好滋味，江玉耷拉着眉眼，时不时地望一眼那座小院落。
　　“阿宝，回家吃饭——”
　　叫阿宝的小鬼住江怀隔壁，是张婶家的幺儿，江玉一掌拍烂一扇门的壮举让他很是崇拜，他觉得江玉一定是来自江湖上的某位武侠高人，虽然此时有些傻傻的，还总是把他的糖赢走，却毫不影响他对江玉的崇敬之情。
　　他拉长声音“哎——”了一声，转头问道：“玉哥，你还不回家？”往常这个时候，怀哥早就把饭做好了。
　　江玉没吱声，目光透过院落，落在了窗上，屋子里已经亮起灯了。
　　什么事啊，谈得那么久，肚子很饿了，还不能吃饭吗？
　　江玉的嘴角也耷拉下来。
　　相看相看，那姑娘有什么好相看的，需要相看这么久？
　　门打开了，几人从小院中走出来，行色匆匆地离去。阿宝小大人似的“哈”了一声，扭头对江玉挤眼睛：“玉哥，我娘说怀哥要娶媳妇儿啦！”
　　江玉满面疑惑：“娶谁？”
　　阿宝努努嘴儿：“刚才那个呀，穿花衣裳的姑娘，长得挺好看的。”
　　江玉有些奇怪：“为什么要娶她？”
　　“我娘说娶了媳妇儿，就可以给你做饭，打扫。”
　　江玉道：“江江不需要媳妇儿，他自己就会做饭，打扫。”
　　“那怎么能一样，媳妇还能给你生娃娃呢！”
　　江玉睁大眼睛：“怎么生？”
　　阿宝嘿嘿笑：“我娘说，两个人躺一张床上，娃娃就能生啦……”
　　“死伢子，还不回来吃饭！”张婶的河东狮吼由远及近，唬得阿宝跳起来，他朝江玉摆摆手，撒腿朝家奔去。
　　江玉没理他，兀自想，床那么小，那个叫“媳妇儿”的来了还睡得下吗？
　　一想到有个陌生人要来分他的床，他心里就不痛快。他也不喜欢同人过于亲近，唯独对江怀，他有着天然的亲切感。江怀身上有一种他极为熟悉的气息，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靠近，把他当作自己的所有物。现在有人告诉他，江怀会娶媳妇，会和一个陌生的人一起吃饭，睡一张床，这是他难以想象的。
　　江玉的眼眶红了。
　　江怀是他的糖，甜甜的那种，他和江怀待在一起，心里的滋味就像尝到了糖似的。不，是比糖还要珍贵的，他愿意把糖分享给别人，却绝对不愿意和别人一起分享江怀。
　　“还不肯回来啊？”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江玉眼泪汪汪地抽噎了一下，满脸委屈：“江江。”
　　江怀捏了一下他有些红的鼻头：“哭什么？”伸手将人拉起来，“我做了糖醋鱼，豆腐羹，赶紧去吃饭。”
　　江怀刚走了两步，肩膀被人扳住，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撞入了那人怀中。江怀懵了：“阿玉？”
　　江玉将他紧紧抱着，声音有闷闷地，还带着一丝鼻音：“江江，不娶媳妇儿！”
　　江怀一直将他当作孩子，如今被他拥在怀中，陡然间发现江玉看似纤瘦，胸膛却比他宽阔许多，肩臂也极为有力，江怀挣动了一下，竟没有挣开。“不娶，不娶。”他连忙道，“我不娶，先放开我。”
　　“真的？”
　　“真的。”江怀再三保证，终于让江玉松了手。
　　饭桌上，江怀舀了一大勺豆腐羹浇在江玉饭上，又给他把鱼剔去刺。江玉喜欢吃鱼，可是不太会吃，江怀将蘸了汁的鱼肉夹到江玉碗中。江玉的胃口却不是太好，眼睛发直，一碗饭吃了半天还剩了大半。
　　“怎么了啊这是？”江怀用手探了探江玉的额头，“身体不舒服？”
　　“江江，要不你娶我做媳妇儿吧！”
　　江怀猛然间被呛到了。
　　好不容易平复了呛咳，江怀哭笑不得：“哪里听来的浑话？”
　　江玉眼睛陡然间亮了起来，江怀需要一个媳妇儿给他做饭，打扫，生娃娃，又不是非得要那姑娘，他也可以啊！
　　他越想越觉得应该如此。再者，“媳妇儿”要和江怀睡一起，他俩早就睡一张床上了，这还不是现成的“媳妇儿”？
　　江怀望着他，故意问：“你知道‘媳妇儿’是做什么的吗？”
　　江玉点头：“给你做饭、打扫、生娃娃。”
　　“你会做饭，会打扫吗？”
　　江玉连忙道：“我学。”
　　江怀望着他修长白皙，如玉管一般的手指，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手该用来执笔品茶，抚琴弄箫，让它捧着粗陶瓷碗已是十分辱没，更不用说拿起炊具忙碌在灶台间。
　　“那你也生不出孩子啊！”
　　江玉一愣：“阿宝说两人睡一起就可以生了。”
　　“……”
　　这下轮到江怀发愣了，如何向一个心智不足五岁的人解释清楚这个让人羞怯的话题，彻底难倒了江怀，况且连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相对于江怀的窘迫和羞赧，江玉却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他想了又想，虽然自己不会做饭、打扫和生娃娃，江怀会啊！
　　于是他很得意地对江怀说：“那你给我当媳妇儿吧！”
　　江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暗自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虽然眼前说这话的人脸蛋过于好看，笑容过于灿烂，但他的确是个“孩子”。
　　虽然这个“孩子”个子比他高，年纪比他大，力气也远远胜过他……
　　江怀放下了筷子。
　　“阿玉，我不会娶妻的。”姑娘很好，但他不喜欢，也暂时没有这个心思。
　　一个人日子过久了，也曾幻想过得一个相知的人，白头到老，儿孙满堂。就像他爹娘还在时，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就像他少年时路过学堂，悠悠传入耳中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对将来那与他携手共度的人，也曾有过幻想和憧憬，姑娘不必长得有多好，也不必有多能干，却一定爱笑，性情温和。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将她捧在手心，细心呵护……
　　这是他年少时的期许，在日复一日清贫辛劳的劳作中，化作一腔柔情被他埋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