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玉》春落花还在

41、江怀，你该下山了

　　肖婉身形一转，下了长廊，就将身后之人露了出来，于是兰珩的目光便与那人慌张无措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肖婉见他盯着身后那人，便笑道：“门前碰上的外门弟子，说是来找你侍童的，我便将他带了进来。”
　　兰珩没出声，只是望着江怀。
　　肖婉突然想到，兰珩一向喜静，不太爱见外人的，原本只想着把人带进来，未曾想正遇上他，如今这情形，倒显得自己自作主张了，不由得尴尬起来。
　　一旁的江怀更是不知所措，僵硬地站在那里。
　　肖焱的目光也投向他，惊讶道：“是你。”这个被他雷符连累的倒霉蛋，他还有印象，拿手中的剑拍了一下身旁的人：“你看谁来了。”
　　齐笑正练完一套剑法，看到了肖婉身后的江怀，顿时高兴坏了：“师兄，你怎么来了？”他朝肖婉行了礼，便迫不及待地朝江怀迎去，将他拉到庭中。
　　肖婉也有些意外：“原来竟都认识。”
　　兰珩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到两人相连的手上，手指一弹，指风击打在远处滴漏上，“当”的一声。
　　“继续。”
　　齐笑和肖焱每日辰时起，至未时，练剑二十遍，雷打不动。听得兰珩提醒，两人不敢怠惰，继续练起来。
　　齐笑还有许多话同他讲，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得松开他，仓促道：“师兄，你等我一会儿，待我练完找你去。”
　　江怀自然是不敢打扰他的，叮嘱他：“你好好练。”他原本只是想找刘小迟问问兰珩的情况，如今见着了本人，形容举止一切如常，本可以回去了。只是念着齐笑，打算在一旁待一会儿。
　　谁知殿中的小童极有眼色，在不远处的水榭中，也为他加了一个座位，沏了一杯香茶，请他过去坐，还道：“尊上请您过去吃茶。”
　　江怀跟着那小童往水榭走去，隔着九曲桥，便见着了兰珩与肖婉相谈甚欢的样子。他愣愣地看着这两人，只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肖婉见着他，招呼他落座：“江师弟，我们方才还在说你，原来是你送师兄回山的，你怎么不早说？”语气亲切了不少。她又笑问：“师兄，你在俗世待了那么久，那里有趣么？”她自小在宗门长大，从未入世，对兰珩的俗世生活有一点好奇。
　　兰珩淡淡道：“可惜了，记不得了。”
　　肖婉知道他头受过伤，故也不多言，转了别的话头，方才那话题便如蜻蜓点水般地过去了。
　　江怀坐在一旁，只盯着手中的茶盏，嘴巴发涩。一杯茶喝完了，也没尝出什么个滋味。他听着两人谈经论道，既听不懂，也插不上嘴，杵在这儿，真可谓格格不入。
　　“肖婉真人与兰师兄珠联璧合，般配得很。”
　　“大家都在传，兰沧殿好事将近。”
　　“肖真人与兰师兄结为道侣，不失为一桩美谈。”
　　……
　　试剑峰上，那内门弟子的话语一句一句地在耳畔响起。
　　这两人，相貌相当，身份相合，确确实实，十分般配。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自己如此多余。
　　“江怀，你可是身体不适？”
　　江怀望向兰珩，兰珩望着他的眼神中有关切。
　　却也仅仅只是关切。
　　他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通，似是急切地想要在那目光中找出点什么，证明点什么。
　　可是他在那两汪清透如冷泉的目光中，找不到。
　　他不闪不避，直愣愣地盯着兰珩，连一旁的肖婉也注意到了怪异，安静下来。
　　江怀猛然间回神，狼狈地收回目光：“我确实，不太舒服……”他苍白着一张脸，站了起来：“我还是回去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水榭的，好像兰珩说了些什么，肖婉也说了什么，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拒绝的，只是一心想着快些离开那里。
　　他出了大门，朝山下走去，回了观日峰。
　　正值近午时分，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一个帮佣出门倒水，见着了他，连忙道：“你去哪里了？”说罢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了灶台边：“这边你帮忙照看下。”
　　江怀擦手，拿起菜刀，方切了两刀，拿刀的手便顿住了。
　　做了二十年的外门弟子，不晓道法，不练剑术，干着挑水烧火的杂活，熟练的唯有这灶头的功夫，所谈的也只是柴米油盐、人间烟火。
　　到底还在抱着什么幻想？
　　你与他，一个在地，一个在天，林书元从来没说错过。
　　今天，足够让你看清楚也看明白了。
　　真正的兰珩，不是你所了解的，人生从来不是槐花茶、酿梅子，不是一块糖一碗酒就可以填满的。
　　江怀坐在床头，铜镜中映照出他的脸。也许是因为这二十年的锻体养气，也许是因为兰沧殿的那几枚丹药，这张脸还不显老，但细细看去，眼角已多了一道浅浅的纹。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一往无前的年轻人了。
　　“江怀，你该放下了。”他对自己道。
　　二十年了，你已用自己的半生来等待，已经足够了。这二十年的等待，并无后悔，因为曾经承诺过。只是如今，这份承诺并不被人需要了。
　　也许，兰珩说得没错，与其在山上荒度，不如去到山下，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
　　江怀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思考起这件事。
　　他打开床头的柜子，取出里面的包袱，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还有他来时穿的衣裤鞋袜，都洗净晒干，好好地存放着。他辗转几处，这些东西都没有丢掉。是不是自己早就知道，总有一天，还会离开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