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玉》春落花还在

35、槐花茶

　　第三十五章
　　兰珩闻言，心里便在思索着眉山这些年派出去的弟子，是否有那么一个女修。同时对江怀虽然资质不足，却执意留在的山上的原因也有了合理的解释。然而纵使是弟子下山游历或者外出完成委派任务，总也不至于久不归来。他突然内心一震，或许这个人……
　　江怀的语气固然温柔，却并无欢悦，反倒带着一丝茫然和心伤。
　　他说的“去了很远的地方”，难道是已不在了吗？
　　兰珩的脑海中又响起林书元的话语：或许已是无处可去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把一个人飘零的一生道了出来。
　　兰珩自幼长在眉山，别家四五岁的娃娃还在地上趴着打滚，他便已入了道，修行于他来说便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寻常。至他修炼至元婴之躯，时间的流逝便已不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下山入世，红尘中来去那么多年，凡尘俗事也半点不曾沾他身上。
　　他对此是看得极淡的，但事关着眼前这人，没来由地便上了一份心。
　　江怀毕竟是救过他命的，只此一条，便足够让他多关照他一些。原本“江怀”对他来说只是零星存在别人口中的一个名字，林书元说他自请去了观日峰，他也只当这人想走修炼一途，去外门扎实基础，这个安排也是很妥当的。但前几日试剑峰上相见，这人分明没有半分修为，注定是修不成道的，几十年的时光白白流逝，未免太过可惜了。
　　凡人的一生，也不过百年。
　　兰珩温声道：“江怀，你可有想过下山？”
　　江怀似是没有听明白，重复了一遍：“下山……”
　　“是啊，留在山上空等，白费半生时光，不如去到山下。”去到尘世里，去过那热闹的充实的烟火气浓郁的日子，总好过在山上冷冷清清没有结果的苦修。
　　江怀没有说话，好似在极力思索兰珩话语的意思。
　　“可是，我要去哪里呢……”他茫然道。
　　“哪里都可以去，或者就去山下的小镇上，不用担心花销，眉山会为你置办足够的盘缠。”
　　江怀没有再说话。
　　于是兰珩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固然觉得让江怀去下山过普通人的日子会对他更好一些，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有些话，也只是点到为止。
　　此时江怀正低着头，似是在反复审慎地思考着兰珩的建议，从兰珩的角度望去，只能见到他低垂的脑袋和自衣领处延伸出的一截纤细的脖颈，望不见他的神色。
　　“一定要下山吗……”
　　“并不是，以你的意愿为准。”兰珩温和道，“也不着急，你慢慢做决定。”
　　江怀点了点头，讷讷道：“我再想想。”
　　兰珩说山下的日子好，可是对他而言，山上、山下并没有什么分别，因为他早已无家可归。
　　他曾有个家，那是江玉给他的，江玉走了，他的家也没了。
　　但是他什么也不能说，面对兰珩，只能故作无事，甚至要费尽力气拿捏好态度，不能让他看出一点端倪。
　　可是这对他来说太难了，太难了。
　　所幸雨渐渐小了起来。山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江怀站了起来：“雨、雨停了。”
　　一时间，山野静了，月亮从云层中露出半张脸来，天也晚了。
　　兰珩望了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江怀的脚受了伤，走这山路十分勉强，兰珩也不会让他自己走回去，不待江怀拒绝，便扶住了他的手臂，手中施法。
　　江怀眼前一花，只觉得才迈了没几步，观日峰那熟悉的弟子住所便在眼前了。
　　他还在震惊中，兰珩的问话便响起：“你住哪一间？”他下意识地指了其中一间。兰珩便带着他推开门，进了屋。
　　观日峰上的弟子房自然是不能和玉虚峰上的殿宇相比，小小的一间，陈设简单。
　　兰珩打量着这间屋子。随着江怀点亮的油灯，床柜桌椅便尽收眼底。
　　江怀有些局促地请他落了座。明明以前在那小村庄里，土墙柴门，他也没觉得怎么样，可如今在这青砖瓦房里，同眼前这人是多么不相称，兰珩颀长的身躯，一身绡纱丝履，在这狭小的屋子里，显得突兀而格格不入。
　　可兰珩似乎是没有感觉到，从容地坐着，还笑问他：“有茶否？”
　　江怀在结庐峰上躺了几天，茶壶里就是有水也要都要干了。他拎起茶壶，有些慌张道：“等一下，我去舀水。”
　　厨房就在旁边，不知是因为伤得不重，还是在亭子里休息够了，倒也能走。江怀慢慢走到厨房，把炉子上热着的水舀了一壶，又慢吞吞地回来。
　　兰珩还坐在那儿，支着下颌，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总之没有半分不耐，见到江怀回来了，还朝他笑了笑。
　　江怀连忙垂下眼帘，趁着倒水，避开了他的笑。
　　热水划出一道弧度，汩汩地流入茶杯中。兰珩道了声谢，端起茶杯，目光中露出一丝讶异：“这是……槐花？”茶杯中飘着一朵白色小巧的花朵，载浮载沉。
　　江怀“唔”了一声，有些不安道：“你……不喜欢吗？”他没有茶叶，但恰有一些晒干的槐花。
　　弟子居后面的山坡上，有几棵野槐。江怀是很喜欢这些野槐的。槐花易生易长，纵使小小的一朵，也攒足了劲地散着香。它看似不起眼，用处却大得很。炒菜做汤、泡茶酿蜜，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花。
　　江怀没有茶叶，便放了几朵槐花。
　　兰珩轻赞了一声：“很香。”水是清潭水，花是野槐花，同他在玉虚峰上用灵泉仙草泡出的香茗不可相比，却意外地很得人心。
　　兰珩叹道：“小迟走后，就没有人会泡槐花茶了。”他笑着向江怀解释：“刘小迟，我的小侍童。”
　　江怀自是知道刘小迟下山历练去了，这一走便是数年，也不晓得他过得好不好。他又想兰珩的饮食起居一向是由小迟负责的，不知他走后，归到了谁身上，怎地连个槐花茶也不会泡了？
　　其实兰珩说的又何止是槐花茶，刘小迟一走，也就不会有人再去酿什么蜜酒，做什么蜜饯果子了。
　　兰珩对此，还是颇有些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