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玉》春落花还在

33、共伞

　　第三十三章
　　江怀不知道是何时找回自己的声音的，他听到自己道了一声：“兰师兄。”那声音似蒙了一层纱似的，离自己好遥远。
　　兰珩似是显得很高兴，微笑着问道：“起得来吗？”
　　江怀试着坐起身，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手脚绵软，还有些隐隐作痛。自打他上了眉山，整日里跟着洗心堂的先生锻体养气，虽然没有什么资质，但几十年的功夫花下来，从来没有什么病痛。如今这是头一遭，他竟有些不太习惯。
　　“张师叔方才来过了，没有什么内伤。”似是看出了他身体不适，兰珩的话语中带了一丝安抚之意，“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江怀这才想起那演武台上的一道天雷，神色蓦然一紧张：“齐笑，齐笑他怎么样了？”
　　“他没事，不过现在被关在戒律堂。”
　　一听到戒律堂，江怀立刻神色忡忡起来。他虽没有去过，但对这戒律堂的名字却不陌生，眉山犯了大错的弟子都会被送入那里，受到严厉的惩罚。
　　齐笑怎么会在那里？
　　“他、他是犯了错吗？”
　　兰珩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他慌乱的神情一览无余，闻言笑道：“你跟他似是关系很好。”
　　齐笑不明其意，有些惊诧地望了他一眼。
　　兰珩缓声道：“放心吧，没什么大碍，关个三五天禁闭自然就回来了。”
　　江怀还是有些担心：“为什么要关禁闭？”
　　兰珩道：“那试剑峰上罡风极大，修炼到一定火候的人才能上来，他大概是不知，贸然将你带上来了，惹得书元发了好大的脾气。”
　　“说起来，书元同你似是也很相熟。”
　　话题跳得太快，江怀还未从齐笑身上回过神来，便听那人提到了林书元，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只好道：“只是见过几面。”
　　“那，我们以前呢？”
　　江怀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跳，他抬头望着一眼兰珩，又迅速低头。
　　兰珩神色如常，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兰师兄都……不记得了吗？”
　　得来的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忘了，忘得很彻底，否则……
　　江怀闭了下眼，不容许自己再想下去，他告诫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玉虚峰的峰主，眉山的大师兄，不是那个把他当作唯一依靠的江玉。
　　那个会笑着喊他“江江”，会把第一口糖葫芦让给他，会说“我永远最喜欢江江”的小傻子，再也没有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简短地道：“当时发现师兄受伤倒在路边，我将你安置在家，后来林师兄找来，这才回到了眉山。”
　　这是林书元和他对好的词，什么都不用变，只是将那三年发生的种种，尽皆抹去，一切都很完美。
　　兰珩凝眉望着他：“你……”
　　他似是要说些什么，身后的门却被“咄咄”敲了两下，是张长老身边的药童，见着兰珩，毕恭毕敬地行了礼，然后又对江怀道：“真人让我把这药交给您。”
　　江怀连忙谢过了，既然尚能走动，也没什么大碍了，他也不便在这儿久待，准备辞了张长老回观日峰去。
　　兰珩却先他一步出了门，道：“走吧，师叔在药庐。”
　　竟是要给他带路的样子。
　　江怀忙道：“不必，我跟着……”他想说跟着那小药童去，谁知那药童转眼间便跑没影了。他便只好跟在兰珩后面，默默地走着。
　　张长老正在药庐里炼药，见着了江怀，和蔼地笑道：“你醒了啊，这是要回去了吗？”
　　江怀多年不见他，仍觉着有些亲切，闻言点了点头，同他道了谢，又道了别。打扰了这么久，他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张长老又叮嘱了他一番用药事宜，允道：“去吧。”复又转头看向了兰珩，这是有事要同他谈的意思。

　　山风吹着竹帘，打在窗棂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起风了。
　　兰珩站在窗前，吹来的风带着水汽，天空中浓云密布，一场大雨即将而至。
　　“佩之这是决定了？”
　　兰珩却道：“要下雨了。”
　　他答非所问，张长老却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无奈地叹了口气。
　　“江怀是个好孩子，若要……老夫也舍不得。”
　　兰珩转身道：“这事儿，先别让书元知道了。”
　　张长老颔首：“老夫省得。”
　　兰珩微微一笑，脸上不见半分阴霾，向张长老道：“师叔借我把伞？”

　　江怀走在下山的路上，满脑子都是方才和兰珩的相见。
　　兰珩为什么会来这儿？又为什么要同他说这些话？
　　他讲话的神态，语气原来是这样的……
　　他看上去好像瘦了一些，面色似乎不是特别好，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鼻尖上一点凉意将他从繁杂的思绪中回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漫想中，这场永无止歇的漫想，永远都绕不开的那一个人。
　　他以为过了那么久，总该稍稍放下了，却敌不过一个照面。
　　心里头的酸涩冲上眼睛，江怀用力眨了一下，将那股酸涩憋回去，埋头赶路。
　　要下雨了。他想，得赶紧回去。
　　可惜两条腿毕竟赶不上雨落下的速度，行到半途，那酝酿了良久的山雨到底还是落下来了。江怀用手挡着头，正要迈开大步跑，一把伞却遮到头顶，将雨水挡了去。
　　江怀抹去脸上的水，看到站在面前的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来人正是兰珩。
　　兰珩元婴的修为，自是不惧风雨，他原本只是想到江怀未曾带伞，顺手捎把伞给江怀，但见到江怀此时的反应，又想起几次见他，无论神情举止似有躲避之意，心念一转，只是将伞向江怀倾去，道：“山上雨大，我送你一路。”
　　江怀自然要推拒，但兰珩虽语气温和，态度却是不容拒绝的，轻轻地扫了他一眼：“走吧。”
　　江怀犹豫了一下，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同他共撑一把伞，往观日峰行去。
　　伞是一般的油纸伞，不大不小，正容两人，外头雨滴声声，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形成一道天然的雨帘，将伞里的人同外头隔开了。
　　同撑一把伞，向来是亲密的人才做的事。
　　落雨天，江怀无数次同江玉相携着，撑一把伞，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