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小师父》四十五元

16、恍若旧梦

　　辛北冥在洛年嘤出声之后憋不住笑了出来，从桌子下面端出一盘饭菜对他道：“逗你的洛师兄，当然给你留了，快来吃。”

　　洛年的心情瞬间由阴转晴，扑到桌子上端起饭碗：“谢谢辛师弟！”

　　辛北冥看着他狼吞虎咽，又看了一眼被揭穿了还淡定饮茶的水苍玉，眼底的笑意就漫了上来。

　　水苍玉似乎很热衷唬人的把戏，方才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还在漱口都能腾出一只手来抓住餐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到桌底下。不得不说水苍玉的恶趣味有些时候很吓人，有些时候又格外幼稚，比如熟稔无比地藏徒弟的饭。

　　师父真是好无聊。

　　“诶对了，”洛年边吃边道，“试炼的时候跟你们呆在一起的男弟子是叫荀洱吧？他排名有点靠后，后来还想来沧澜殿呢，不过我们长老早不收徒了，今天带你都算是破例。后来他去璇玑长老门下了。”

　　“也好，他心地善良，当药修挺合适，以后治病救人。”辛北冥思忖着，悄咪咪看了一眼水苍玉，没敢说出声，在心里叹道，希望他早点忘了小玉姑娘。

　　在虚幻之境认识的人不多，辛北冥关心的基本就只有荀洱了。顿了顿，他又想起来一个人，问道：“那我在毒蔓林遇上的温玥儿呢，她成绩怎么样？”

　　“她啊，”洛年想了想道，“她倒是比荀洱排名靠前，快进前十了呢，只是……”

　　洛年看了一眼水苍玉，声音沉下些许：“她被掌门选中收为弟子了。”

　　“被掌门选中怎么？”辛北冥微微讶异，虽然纳兰策脾气烦人，本事总还是有的吧，难道做不了别人的师父？

　　洛年抿抿嘴，略压低一点声音道：“温姑娘她……生得貌美，掌门几乎是什么成绩也没看，钦点她当自己徒弟的。”

　　水苍玉在旁边冷笑一声，道：“纳兰策座下，凡是女弟子，个个都如花似玉。”

　　辛北冥明白过来，顿时感觉自己像噎了只苍蝇。

　　掌门做何决定，谁都无权干涉，辛北冥就算知道了，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温玥儿往火坑里跳。

　　更何况……辛北冥突然想起，那个手段阴损的容辞也在掌门座下，他还曾想拉着温玥儿当肉盾，被自己拦下了。到时候，容辞会不会迁怒到温玥儿头上？

　　那小姑娘真是前狼后虎，处境艰难。

　　洛年吃完饭，自觉地收拾碗筷端去后厨刷碗，顺便承担起喂院子里的小鹿和大白的职责。

　　辛北冥闲下来，心里压着事，虽未说话，气息难免沉闷了些许。只是他没想到，水苍玉倚在床头搓捻着摄阴丹，头也不抬地冷声道：“再唉声叹气扰为师清静，就滚外头去。”

　　“？”师父的耳朵未免太灵了些，可是他什么时候唉声叹气了？他怕烦扰到师父甚至都要憋气了好吗！可惜辛北冥满脸的委屈并不能申诉到水苍玉那里，他只好忍辱负重地拣了张脚踏坐到水苍玉身边，狗腿地替他捏起腿，“师父别生气，我给你捏捏腿放松一下。”

　　水苍玉第一反应是惊得要拿摄阴丹砸他，可丹药还没脱手，自己的腿骨便被不轻不重地拿捏住了。辛北冥用巧劲一揉，水苍玉顿时就像被拎住后颈皮的猫，鬼使神差地卸了力道瘫回床头。

　　“师父在虚幻之境奔波数日，腿上筋骨定有劳损，不好好按按，会酸得走不动路的。”辛北冥一边驾轻就熟地按摩，一边对水苍玉说得头头是道。

　　“你照顾人倒是熟练。”水苍玉一说出口，两人同时愣了愣，都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此时氛围的奇怪。

　　太平和、太自然了，站位、动作、言词，都发生得理所当然，恍然像时过境迁重做的一场梦。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水苍玉紧抿唇线，强行转移话题说：“对了，你方才唉声叹气什么？”

　　“我没有唉声叹气……算了。”辛北冥放弃挣扎，转而问道，“师父，掌门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水苍玉冷冷一笑，“徳不配位的庸人罢了。”

　　“那他是怎么选上掌门的？”辛北冥不解。纳兰策能力平庸，威严好像也不太服众，至少今天看到的几位长老并不是一味向着掌门说话的。那他凭什么当选掌门？

　　水苍玉这次沉默片刻，语气变得更加漠然：“纳兰氏在江州权势滔天，虽不是族中人个个有资质修炼，但资源人脉都攥在手里，灵丹妙药堆出几个得道高人不在话下。帝江掌门，理所当然落在纳兰氏人身上。纳兰策在族中勉强算有天分，又是纳兰氏嫡系，上任掌门逝世后，便直接把位置传给了他。”

　　辛北冥听得咋舌。修道者不比常人，门派没有真正的实力，根本无法护住领地，立足于修真界。因此各大门派在选掌门人选时，都是老老实实推举能力最强的，不会在这种生死攸关的事上开玩笑。没想到纳兰氏这么财大气粗，拿钱把自家人堆成高手，再捧上掌门之位，自产自销，把修炼变成了家族产业。

　　辛北冥此时便有些想不通，既然纳兰策资质平庸，又处处挤兑水苍玉，依水苍玉的性子，怎么会甘心留在帝江当长老？辛北冥有意要问，却忽然想起水苍玉在虚幻之境呆的那三年，犹豫着住了口。

　　就算是长老历练，在虚幻之境呆上整整三年也太不合常理了。其中的隐情，水苍玉恐怕不想和他多说。

　　联想到十二岁的水苍玉独自在虚幻之境闯荡，辛北冥心口就一阵说不出的难受，手上的动作更轻缓了。

　　“也不知温姑娘今后该怎么办。”辛北冥轻叹了口气嘟囔着道。

　　水苍玉眼睛微眯，懒懒地靠在床头，平时冷厉的语调听着软化不少，本来冷嘲热讽的话，此时听起来倒更像使小性子的嗔骂：“谁都要你操心了？先管好自己，为师可不收磨磨唧唧的老好人当徒弟，麻烦死了。”

　　“知道了，不给师父添麻烦。”辛北冥应下，手法温柔地揉过膝盖，把水苍玉微凉的皮肤隔着衣料搓热了。

　　辛北冥晚饭时做菜做得鲜香入味，水苍玉本来就吃得比平时多了一点，此时半靠在床头被辛北冥按摩，愈见舒缓的力道让他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他轻捻丹药的手指搭在腿上，竟就这么毫无戒备地睡了过去。

　　辛北冥悄悄地抽手，把摄阴丹先放回自己的乾坤囊，然后揽着水苍玉的肩背和膝弯，把他小心翼翼放平在床上，又扯开被子盖好。

　　如果洛年看到此时的场景，大概会惊到直接去撞墙。水长老戒心极重，以前从不让人近身，谁要在水长老就寝时靠近，保不齐就被水长老以“吾梦中好杀人”为由一刀毙命了。辛北冥现在何止是靠近，简直冒犯唐突，可水苍玉竟然睡得安安稳稳，丝毫未觉。

　　而身为徒弟的辛北冥，对于他们和其他师徒不太一样的相处模式，潜意识里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分心在发愁，小玉师父会不会睡相不好要踢被子？那明日可要染风寒了。

　　细心给水苍玉掖好被角之后，二十四孝好徒弟辛北冥才阖上门踮脚回了自己的房间，打扫完铺好被褥，和洛年打了个招呼，便安心地睡下了。

　　这天晚上，辛北冥和水苍玉都做了梦。

　　辛北冥梦见了白天那位叫姬宁的雪魅。

　　梦里的姬宁和白天的打扮不太一样，一身张扬的红衣，看着却更稚嫩，也更单纯，喜怒哀乐像颜料泼在白纸上一样清晰可见。显然她是生气了，气得不轻，柔媚的眼里缀满眼泪，发了狠地摔了一堆东西，指着他质问。质问的话和五灵山上差不多，换了种语气，感觉却全然不同：

　　“妖族修不得仙，做不了鬼，是个会喘气的都比咱们高贵！所有人都在猎杀妖族，我们要被逼死了，要灭族了你明白吗！你说，要想活命，除了入魔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梦里的自己，什么也没说，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辛北冥对梦里的景象十分茫然，但在“自己”转身离开时，他却感应到什么一般，从心底油然而起一阵愤怒和烦躁，情绪汹涌过后，又只余深深的无力，几乎让他压抑到窒息。

　　水苍玉的梦，则是和睡前的场景大同小异。

　　他刚刚吃完晚饭，靠在床头消食，面前的人不轻不重地帮他按摩，从膝盖到小腿，再到脚趾尖，一寸都没落下。梦里的他被挠到脚心，痒得不行，小腿一抬就往那人胸膛踹，结结实实踹了一脚，然后被那人笑着捉住脚腕，好声好气哄着推回被窝里……

　　水苍玉自出生起就是盲人，可在自己的梦境里，他却拥有和常人一样的“视觉”。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因为他不知道别人看到的是什么样，或许梦里这些只是他天马行空、四不像的臆想。但他又觉得眼前这个“人”的长相太精确，太像那么回事了，像是真真切切被他看到过一样。

　　高挺鼻梁，深邃的眉眼，薄唇噙着懒洋洋的笑意，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面对羞恼踹他的水苍玉却又只会嘴笨地道歉讨饶，然后悉心给他掖被角。

　　那人转头欲走时，又微俯下身，手掌轻轻盖在他的额顶，声线低沉，温和地笑着说：“睡吧，小玉。”

　　这一声小玉太过耳熟，猛然和白天那个聒噪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陷在昏沉梦境中的水苍玉，猝不及防听到那人低沉的声线转变成意气风发的少年音，手掌若即若离拂在他额头，看着他说：“睡吧，小玉师父。”

　　水苍玉直接被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