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妻》赵撄宁

85、辞旧

　　年假即将到来，就在泰和帝封笔的前一天，元清真人请辞国师一职之事终于获得了泰和帝的允准。

　　叶落归根，元清真人已是逾九之龄，说要回到故土，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姜润站在泰和帝身后一侧，看着殿中仙风道骨的元清真人，只盼他回乡之路顺风顺水。

　　秘书少监的继任人选没能在泰和帝封笔之前被定下来，也不知泰和帝怀着什么样的心思，竟然就这么看着满朝文武为了一个秘书少监的位置吵吵嚷嚷了好些日子，似乎也不觉得烦，还大有乐意见得的意思。

　　“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可朕看着，长泽你好像才是孤家寡人。”泰和帝放下手中沾了朱砂的御笔，回头同姜润开起了玩笑。

　　这大概就是上位者的通病，无法准确判断自己所谓的玩笑对听话的人而言，究竟是不是个玩笑。

　　姜润倒是不觉得泰和帝这话有什么不对，横竖他的确是亲长皆亡，没什么好避讳的，于是回以泰和帝一个笑脸，顺势接了话：“圣人说笑了。”

　　泰和帝便也笑了，自纯安皇后薨逝后，泰和帝就很少笑。

　　“原本你还能争取提前娶阿倾过门，不过现在也行不通了。”

　　泰和帝的意思很明确，国丧期间，顾倾跟泰和帝的亲缘关系太近了，至少一年之内不得婚嫁。

　　姜润揣度着泰和帝的用意，心知泰和帝是又想起纯安皇后了。

　　果不其然，泰和帝紧接着道：“纯安皇后以前还抱过阿倾，她说阿倾特别漂亮，她也想有个阿倾一样的女儿。”

　　姜润安静地听泰和帝讲话，姜润很清楚地知道此时的泰和帝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搭话，泰和帝只是单纯需要一个倾诉对象来听他对纯安皇后的思念之情。

　　“可惜我们的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儿，还都随了他们阿娘那般体弱多病，帝室留不住他们，也留不住他们的阿娘，不知道他们在黄泉地府和他们的阿娘相见会是怎样的情景。”

　　泰和帝说完这段话后，沉默了许久，方才又继续道：“或许是朕错了，有些花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被折下来。”

　　姜润仍旧一言不发，就像上一世，他对着顾修说起顾倾时，顾修也从来都不接半句话那样。

　　现在的泰和帝与那时的姜润，不甚相同，却也极为相似。

　　一切正如姜润所想，泰和帝的确不需要姜润说什么，他只是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时候突然很想纯安皇后，想要有个人来听他说话而已。

　　末了，泰和帝平淡地对姜润道：“你下去吧，冬天了，天黑得早。”

　　“是，臣告退。”

　　姜润恭敬告退，却在心里明白，泰和帝对他全程一言不发的安静很满意。

　　在此时的泰和帝心里，姜润恰好是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

　　天子近臣——这才是姜润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次日，泰和帝宣布正式封笔，一切事务，若非紧急，尽皆留待年后处理。与此同时，朝中一直争执不休的秘书少监一职的归属问题，泰和帝也给了明确的答案。

　　姜润升任秘书少监，年后上任。

　　尽管众人心里早有准备，但泰和帝就这么越过了正常的官吏提拔流程，直接宣布结果，还是让众人有些意外。还不等一些人挽袖子要跟泰和帝据理力争，另一道旨意也跟着下来了。

　　楚敏任中书舍人，同样年后上任。

　　当只有姜润一个人越过了正常的官吏任□□程时，众人一片哗然。而当姜润跟楚敏两个人都越过了正常的官吏任□□程时，众人哗然之后，竟隐隐觉得好像还挺正常——毕竟泰和帝就这风格。

　　就在一众大臣被泰和帝打得措手不及时，新鲜出炉的秘书少监和中书舍人已经各自出宫去了。

　　楚敏自是要回楚家，姜润骑上马，略一思量，还是去了公主府。

　　今年的新年不如往年热闹，毕竟刚死了皇后，就算这皇后是死后追封而成的，那也不影响这是国丧期间的事实。尽管禁乐的一月已经过去，但京都府中最是不缺的就是和皇帝沾亲带故的权贵们，权贵们不能放肆玩乐，京都府里的新年就少了大半的热闹。

　　顾倾坐在廊下，身前摆着一张案几，她懒洋洋地用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抬了抬眼睑，满眼都写着“无趣”二字。

　　以往年的这个时候，顾倾要么是在宫里看歌舞百乐杂耍，要么是在宫外逛灯会猜灯谜，今年倒好，哪儿都去不成。

　　宫里今年连宴请百官和诰命们的新年宫宴都没有摆，虽然顾倾一直很嫌弃宫宴上的菜色，但好歹也能看个热闹，毕竟不论是皇子之间的暗流涌动，还是妃嫔之间的争奇斗艳，或者是大臣之间的寸土必争，看上去都颇有意思。

　　廊檐之外是飘飘扬扬的大雪，廊檐之下却是暖意一片，在十数个暖炉的包围下，穿着轻薄春衫，只在外间裹了一件通体纯白的狐狸毛斗篷的顾倾都因升高的温度而红了脸颊。

　　顾倾垂下眼瞥了自己身边那一排嵌了各色珍珠宝石的黄铜鎏金暖炉，顿了顿，还是收起了让婢子撤两个暖炉走的心思。

　　“郡主，四郎来信了！”飞絮自院外一路小跑而来，语气和步伐都十分欢快。

　　“四哥来信啦？”顾倾说着就起了身，眉眼含笑，拎起裙摆就向正院跑去。

　　刚跑出院子没两步，顾倾便见一人身着绯色朝服，手执一把收拢的油纸伞，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走来。

　　“阿润。”顾倾停下脚步，笑眯眯地唤了姜润一声。

　　打着伞出来的秋实趁着这会儿才好好地把伞打到了顾倾头上，一声“郡主”还没喊出口，一旁的姜润也撑开了伞，伸手一拉，顾倾就到了他的伞下。

　　秋实收起伞，先是躬身向姜润行礼，旋即玩笑道：“早知郎君要来，奴婢就不急急忙忙地抓着伞跑出来了，若是让宋娘子看见了，又要训斥奴婢，说奴婢一点沉稳模样都没有了。”

　　姜润无奈地笑笑，抬手替顾倾拢了拢斗篷，不经意间发现顾倾的斗篷里面穿的居然是春衫，不由肃了面容，沉声道：“怎么穿这么薄？”

　　顾倾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只道：“我身边成天都摆着一对暖炉，哪里冻得着？穿什么都不薄的。”

　　“狡辩。”姜润伸手点了下顾倾的鼻尖，一手撑伞，一手拉起顾倾回到顾倾自己的院子里，还顺带吩咐婢子道：“去给你们郡主找一身冬衣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