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妻》赵撄宁

77、参差

　　正因如此，姜润完全无法判断纯安皇后楚氏之死究竟是中了谁的下怀。

　　这个世界上，希望楚氏死去的人远远多于希望楚氏活着的人。

　　仆役们端着糕点鱼贯而入，甜口、咸口一应俱全，原本在跟姜润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后，开始百无聊赖的顾倾蓦然间眼睛一亮。

　　顾倾颇爱各色精致糕点，好不好吃另说，但一定要好看，好看的糕点，就算不好吃，顾倾也愿意把那糕点摆在一边去看着全当欣赏，可若是糕点好看又好吃，那就再合顾倾的心意不过了。

　　姜润命人备下的点心，绝大多数都出自姜家几百年传承下来的食谱，正正经经的家族特色美食。

　　顾倾对这些糕点也很是熟悉，毕竟姜太后出身姜氏，昭仁殿里常备的点心也多是出自姜氏，顾倾自小出入昭仁殿，对姜氏的东西自来就有熟悉感。

　　“你家厨下动作倒是利落。”顾倾赞赏地看了姜润一眼，这些糕点，没有一道是可以随随便便就做出来的，不论是哪一种点心，食材一概须得多道工序去处理。而从顾倾到姜家开始，距离现在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厨下能做出这样多的点心来，这只能说明，他们早有准备。

　　果不其然，姜润含笑道：“这些东西，厨房一直都备着，只要你来，随时都有。”

　　顾倾歪着头，朝着姜润眨了一边眼睛，戏谑地念了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顾倾念这句诗，无非就是想说姜润像唐明皇一样耗费人力物力，只为博美人一笑，姜润顺势就接话道：“能博阿倾一笑，是我的荣幸。”

　　顾倾轻笑出声，抬手捏起一块玫瑰小点来，却并没有送进自己嘴里，而是放到了姜润嘴边。

　　姜润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他自小就不吃甜食。

　　顾倾当然是吃准了姜润不吃甜食，所以刻意逗姜润玩儿，眼看着姜润面露为难之色，也不收回手，而是将手里的玫瑰小点往前又送了送，堪堪逼近姜润的嘴唇。

　　姜润眼含无奈，张口将玫瑰小点咬住，伸手端起一杯茶水，仰头喝了一大口，竟是直接将那玫瑰小点咽了下去。

　　顾倾有些遗憾地看了眼盘子里的玫瑰小点，姜家的玫瑰小点最大的特点就是小，不过女子指尖大小，却也极为精细地做成了重瓣玫瑰的模样，外皮还甚是酥脆，再配上内里玫瑰花瓣混着糖浆的馅儿料，一口下去，口齿留香。

　　“牛嚼牡丹。”顾倾摆出一副痛心姜润暴殄天物的样子，摇摇头。

　　“你吃就好。”姜润伸手拿起一块桂花酥来递到顾倾嘴边。

　　顾倾不客气地低下头咬住了那块桂花酥，含糊不清地同姜润说话：“你说楚小娘子现在还愿意做梁王妃吗？”

　　姜润看着顾倾全然无所谓的神色，知道顾倾不过是闲聊，毕竟不管楚小娘子愿不愿意，只要泰和帝一天没有降下明旨让楚小娘子和萧铭解除婚约，楚小娘子就仍然是一天的未来梁王妃。

　　“楚小娘子愿不愿意，不重要。”姜润坦然道。

　　“那你觉得，六郎还愿意娶楚小娘子吗？”也不知为何，顾倾总觉得这门婚事不合适，她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合适，但萧铭和楚小娘子的婚事的确就让她产生了满满的违和感。

　　“你不希望这门婚事成？”姜润敏锐地捕捉到了顾倾言语间的犹疑。

　　顾倾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奇怪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楚小娘子做梁王妃不太对，我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但是就觉得不对。”

　　——当然不对，因为原本的梁王妃应该是顾倾。

　　姜润心下微沉，难道前世在冥冥之中暗示着顾倾什么？

　　“倒也正常，人总会有一些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奇奇怪怪的感觉。”姜润状似随意地试图打消顾倾对此事的挂念。

　　“也对。”顾倾点点头，并没有多想。

　　“吃颗核桃酥？”姜润又拿起了一粒核桃酥喂给顾倾，核桃酥是甜咸口，恰好可以中和一下刚刚桂花酥的浓郁甜香。

　　顾倾顺从地嚼着核桃酥，不再提起关于楚家和萧铭的事情。

　　“要不我明日带你去白云观吃素斋？国丧期间，别的也做不了，去见一见三清诸神还是可以的。”姜润想带着顾倾去散散心，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莫说是顾倾了，就连他都有些应接不暇，带着顾倾去白云观里静静心也好。

　　顾倾摇了摇头，咽下了嘴里的核桃酥，伸手要去端茶水，却被姜润先她一步端起，还把茶水送到了她嘴边。顾倾便低头喝茶，而后道：“我想去你在京郊的别院里煮茶喝。”

　　“好。”姜润自是满口答应。

　　顾倾所说的京郊别院正是姜润之前带她去看过的那一处，奈何那日她和姜润因为楚敏闹了不愉快，并没能好好地欣赏美景。如今冬雪已至，雪压松枝、挂梅枝的精致也颇有意境，恰恰就是顾倾所好的风雅。

　　“只可惜现在不能奏乐，不然雪地抚琴也是一桩美事了。”顾倾的语气里满是遗憾。

　　姜润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顾倾：“待得一月期满，我在雪地里给你弹琴，你想听哪首曲子都可以。”

　　顾倾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眼里滑过一丝狡黠，道：“那我要听《广陵止息》。”

　　《广陵止息》，姜润最不喜欢的一首曲子没有之一，一定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大概是因为姜润不大喜欢嵇康。

　　事实上是，顾倾也不怎么喜欢嵇康。顾倾提《广陵止息》这首曲子，不过是因为她近来的一大恶趣味——看姜润为难的样子。

　　姜润拿顾倾没办法，也只好点头，却也不想就这么放过顾倾，于是道：“我和阿倾一起弹吧。”

　　顾倾忙着摆了摆手，“不必了。”

　　姜润失笑，仰头长叹了口气。

　　这下换顾倾笑了，只见顾倾满脸欣喜，兴奋道：“你现在叹气都不再偷偷地藏在心里了诶。”

　　姜润被顾倾惊喜的小表情给逗乐了，干脆抱着顾倾，就在顾倾耳朵边叹气，一声接着一声，直教顾倾伸手捂住耳朵求饶。

　　这里是热热闹闹、暖意融融，那里却是冷冷清清、寒风阵阵。

　　当今皇长子，泰和帝的大儿子，赵王殿下又一次给了他父亲一个大大的惊喜。

　　大皇子带着自己的王妃一起到了建章殿求见泰和帝，泰和帝本不想见大皇子，但略一思索，还是让柳安把大皇子夫妇二人叫了进去。

　　怎料赵王妃一见到泰和帝就直愣愣地跪在了地上，开口一声“阿爹”喊完之后就哭了个没完没了，直哭得泰和帝只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着。

　　不等泰和帝开口问，大皇子就不打自招了——这王八犊子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本奏折，泰和帝不怎么耐烦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是一本请求与王妃和离的折子。

　　泰和帝一目十行地把奏折看完了，随后就干干脆脆地把奏折砸到了大皇子的脸上 。

　　“你的王妃是朕亲自所选，嫁与你多年，替你生儿育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无一处不好，你现在提出要和离，你告诉朕，你凭什么？”

　　大皇子年少时还没有现在这么无心俗世，一心向道，只想成仙，泰和帝当初也对大儿子寄予了厚望，所以在为大皇子挑选王妃时颇为用心。然而事实证明，儿子不靠谱，儿媳妇再靠谱也不顶用。比如赵王妃，这么多年，宫里宫外，谁提到赵王妃不夸她一句“难得的贤惠人”，可就是这么个有口皆碑的贤内助，都能被大皇子一路拖着来建章殿请求和离。

　　泰和帝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住了自己心里想要把大皇子丢出京都府去和二皇子作伴的冲动。

　　“儿臣娶妻之时不过一十有七，尚且看不清自己的心，如今，儿臣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儿臣的确无心俗世，再耽误王妃，的确心有不忍，请阿爹许儿臣同王妃和离，从此两方嫁娶，各不相干，儿臣愿王妃另聘高官显主，喜乐无忧。”

　　大皇子一字一句似乎都极是真心，泰和帝却越听越火大。倘若大皇子当真是一心向道也就罢了，可问题是他不是啊，所谓的潜心修道不过是大皇子逃避经济庶务的借口。

　　懦夫。

　　泰和帝看着自己的长子，眼里的失望显而易见，藏都藏不住。

　　“朕告诉你，你想和你的王妃和离，朕不允许，朕希望你下次不会再出现今天这样的状况，如果你再来朕的面前说胡话，朕就当你是神志不清，将你囚于王府之中好生养病，什么时候头脑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你听明白了吗？”泰和帝的语气很沉，“你若是真的有一天与你的王妃和离，朕会封你的王妃为正一品的国夫人，而你则将被朕废去爵位——既然潜心修道，那就将凡尘俗世的空名彻底抛却吧。”

　　泰和帝的神色极为严肃，大皇子大着胆子抬头看向泰和帝，旋即俯下身去，结结实实地一叩首，再不敢提和离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