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妻》赵撄宁

72、奏本

　　横竖不论在意不在意的，对泰和帝而言，叶皇后也从来都不是被在意的那一个不是？

　　叶皇后顺从地答应着：“是。”

　　皇后和贵妃，听起来只是一步之遥，但二者的丧仪相差却甚远。

　　尚宫局、礼部都要忙起来了。

　　不等叶皇后出口告退，泰和帝又补充道：“朕不希望小如的身后事出任何的纰漏。”

　　叶皇后一怔，躬身应了：“是。”

　　泰和帝已经不喊楚贵妃为“贵妃”了，而他所说的不希望楚贵妃的身后事出任何纰漏，还能是什么纰漏呢？无非就是希望楚贵妃被追封为皇后一事，不要有任何变故罢了。

　　叶皇后对泰和帝之所想心知肚明。

　　“朕相信皇后。”泰和帝点了下头，便又回头看向早已没了气息的楚贵妃。

　　泰和帝要追封已经过世是楚贵妃为皇后一事一经传开，皇城的里里外外就立刻炸了锅，整个京都府的权贵们都懵了。他们知道楚贵妃得宠，但不知道楚贵妃得宠到了这一步。中宫皇后尚在，皇帝却要另立他人为后，这在哪朝哪代都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赵国长公主一听到这件事，立时就炸了毛，当即就要站起身进宫去，顾倾和听风两个人合力都险些没把赵国长公主拦下来。

　　“阿娘，现在楚贵妃刚死，阿舅正伤心，您这样直愣愣地去反对阿舅，阿舅怎么可能听得进去？”顾倾要疯了，她虽然不喜欢楚贵妃，但也真没想过楚贵妃会这么死掉，现在好了，泰和帝满怀的衷情都已经溢出来了。

　　“长公主，您现在进宫也是于事无补啊，圣人是您兄长，您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您还不了解圣人吗？圣人认准的事情，什么时候允许旁人去质疑了？”听风欲哭无泪，她打小就跟着赵国长公主，自来就得时刻注意着赵国长公主冲动的脾性，本以为随着年纪的增长，赵国长公主冲动的脾性会有所好转，结果这么些年下来，赵国长公主未见得沉稳多少，她这个做婢子的倒是沉稳得不行了。

　　“那也不能让他这样作践阿樨！”赵国长公主语气愤慨，神色复杂。

　　“阿娘，没有用的，我们说什么都没有用，不管是谁说的，只要是反对楚贵妃被追封为后的，阿舅都不会理会的，楚贵妃生前做不成皇后，只怕现如今已经是阿舅心中永远的愧疚了，谁要是敢让楚贵妃在死后也做不成皇后，阿舅一定会翻脸的。”

　　顾倾语速极快，生怕自己说慢了一点，就让赵国长公主甩开她冲出去了。

　　对于泰和帝要追封楚贵妃为后这件事，顾倾心里也是不平得很，正正经经的皇后还活着，皇帝却要追封一个妃妾为皇后，这完完全全就没有将叶皇后这个原配发妻放在心上的做法任是谁看了都得心下一咯噔。

　　“翻脸就翻脸！我怕他翻脸不成？！”赵国长公主当真是气狠了，几乎是口不择言地回了顾倾一句。

　　听风被赵国长公主的话给吓了一大跳，这边刚松开拉住赵国长公主的手，那边就赶紧去把门给关了，还命信得过的婢子在外守住了门。

　　“长公主殿下，奴婢求您先冷静下来。”听风做完那一系列动作后，转过身来，冲着赵国长公主跪下，神情严肃地扣了首。

　　听风那一叩首叩得结结实实，终于唤回了赵国长公主的理智。

　　赵国长公主眉头紧蹙，仍旧气不过，但却不再往外走了，而是拉着顾倾转了身，去榻上坐下了。

　　赵国长公主抓着女儿的手，试图以此来缓解自己心中爆炸般的情绪。

　　听风看见赵国长公主回到榻上坐下，方才安了心，自己起了身。

　　“长公主，您是圣人的妹妹，您若是和圣人翻了脸，岂不是平白让旁人看笑话？”听风细声细气地开解自家这位打小就娇纵的主子。

　　赵国长公主自然知道自己与泰和帝若是真的闹崩了，问题就大了，可她就是忍不住，她与泰和帝、叶皇后一起长大，自小赵国长公主就知道叶家的小娘子以后会是自己的阿嫂。多年的感情积攒下来，让赵国长公主看见叶皇后受委屈而无动于衷，那也过于为难赵国长公主了，先帝与姜太后的独女，从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顾倾无奈，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还要开口宽慰赵国长公主：“阿娘，您还不了解舅母吗？这么些年，外人都道楚贵妃何等风光，椒房殿何等冷落，可舅母什么时候真的吃过亏呢？舅母是难得的聪明通透，不会纠结于这些俗礼的。”

　　赵国长公主长长地吸了几口气，也知道事到如今，除了等着看叶皇后自己作何反应以外，他们这些人什么反应都不能有，一旦他们有反应了，泰和帝的反应只会更大，说不定还会牵累叶皇后。

　　“阿娘，您莫不是忘了？外祖母可还在宫里呢。”眼看着赵国长公主的情绪已经比刚才稳定了许多，顾倾再次出言打消赵国长公主心中的顾虑，毕竟昭仁殿里的姜太后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泰和帝过分胡闹。

　　听了这话，赵国长公主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对于自己的母亲，赵国长公主一直都怀有绝对的信任。

　　京都府的权贵们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都黑了，都没能等来泰和帝追封楚贵妃为皇后的圣旨，但却等来了叶皇后的上表。

　　叶皇后亲笔写了奏本，上书贵妃楚氏的种种好处，洋洋洒洒一大篇，大半都是对楚贵妃的夸赞，到了最后，重头戏出来了——叶皇后奏请泰和帝追封楚贵妃为温思皇后。

　　此本奏折一出，众人便知晓，楚贵妃被追封为皇后一事已是板上钉钉了。倘若单纯的只是泰和帝有这样的心思，大臣们可以拿礼法教条说事，可叶皇后自己愿意让泰和帝追封楚贵妃为皇后，那众人就算是想拿礼法教条说事，也没了叶皇后这个借口搬出来以致师出有名。

　　叶皇后将形势看得很明白，楚贵妃被追封为皇后的事基本不容有差，既然泰和帝铁了心地要给足楚贵妃哀荣，那谁拦着谁就会惹得一身的晦气。但难免会有大臣为叶皇后打抱不平，或许是真心想为叶皇后说话，又或许是叶家的政敌，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泰和帝厌弃叶皇后和叶家。然而不管是哪一种，最终的结果都是泰和帝不快，顺便还得记叶皇后一笔。

　　叶皇后自然不愿意莫名其妙做别人的筏子，于是叶皇后选择了自己上书为楚贵妃请封，以此来表明自己跟叶家的态度，以免招致泰和帝的无名火。

　　姜润和顾修今日都在宫中当值，二人碰面时，互相沉默地看了对方一眼，便懂得了对方的想法——萧铭和楚家要败了。

　　楚贵妃是楚家最大的保护伞和最后的倚仗，泰和帝再是反感楚家在背地里动过的那些小动作，看在楚贵妃的面子上，泰和帝都会将楚家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一旦楚贵妃不在了，泰和帝对于楚家的不满只会一点一点地炸开来，最终爆发，成为烧毁楚家的一把大火。

　　并且，楚贵妃此次身亡，怎么看背后都有楚家的影子，泰和帝能容忍楚家和萧铭筹谋这个，算计那个，是因为泰和帝不想楚贵妃难过。然而楚家竟敢算计到楚贵妃身上去了，泰和帝当然不会容忍这样胆大妄为的楚家。

　　楚贵妃的身后事越隆重，泰和帝给楚贵妃的待遇规格越高级，楚家将要承受的来自泰和帝的怒火就越深重。

　　至于萧铭？自萧铭失踪以来，泰和帝除了派了一队金吾卫去搜寻以外，就没再下别的旨意了，很显然，泰和帝并不十分在意萧铭的安危，甚至可以说，泰和帝或许并不想看到萧铭完好无损地回到京都府。

　　一个岌岌可危的世家，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他们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是以，尽管姜润提笔为楚贵妃写追封圣旨时，面色灰沉得如丧考妣，但姜润的内心却十分轻松。

　　终于可以不用担心泰和帝因楚贵妃早死而移情过度了。

　　这是姜润写完圣旨上的最后一个字的第一反应。

　　不管之前萧铭如何昏招频出，姜润总是会在心里对萧铭的处境持保留意见，因为姜润是经历过泰和帝因楚贵妃早死而移情过度的状况的。那时，泰和帝和萧铭父子俩，一个坐在楚贵妃床边，一个跪在楚贵妃床边，都哭得难以自已，哭着哭着，就成了父子俩抱头痛哭，而后，萧铭就这样成了泰和帝最为看重的儿子。

　　泰和帝对楚贵妃的爱重，在史书上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今，萧铭自作聪明自掘坟墓，姜润终于可以放心了。

　　姜润刚刚放下笔，捧着圣旨递给泰和帝，泰和帝伸手接过，不满意地往地上一掼。

　　圣旨落地是一声闷响，像是砸到了姜润心里，姜润一怔，这还是他前世今生加起来第一次被皇帝这么发火，姜润也是真不知道自己拟的旨意有哪里不好，明明他把楚贵妃能夸的地方都一个不落地夸了一遍。

　　“流于表面，毫无真心。”泰和帝扔完姜润拟的圣旨后，对姜润拟的圣旨上的内容给出了评价。

　　“臣有愧。”姜润一揖到底，也不解释，径直领罪。

　　泰和帝闭了闭眼，挥了挥手，疲惫道：“罢了，你退下吧，楚皇后的册封旨意，朕自己来写。”

　　姜润求之不得，他才不乐意因为给楚贵妃拟个追封的旨意，以后被人骂阿承上意呢。

　　“是臣无能，请圣人降罪。”心里虽是那么想的，明面上却不能有分毫地表现，姜润干干脆脆地跪地叩首，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泰和帝显然没有心情再同姜润说些什么了，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姜润退下。

　　站在角落里的柳安见姜润只是跪在地上不挪动，不由往前走了几步，躬身下去小声提醒姜润：“姜舍人，走吧。”

　　接收了柳安的提醒，姜润又抬头看了泰和帝一眼，方才起身行礼， “臣告退。”

　　目送姜润离开建章殿后，柳安拿出一卷空白圣旨在泰和帝面前铺开，随即很是自然地开始为泰和帝磨墨。

　　泰和帝看着自己眼前的空白圣旨，本是在想要怎么写楚贵妃的追封圣旨更好，从前与楚贵妃一起的好时光一一在泰和帝脑海里浮现，泰和帝一不小心却又被触动了心下最柔软的那一块，霎时间，泰和帝的泪意难以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