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慕明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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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后，天亮得越来越早。即使我的窗帘遮光，也挡不住随着天光变化自然醒的生物钟。经常身体醒了，脑子没醒，整个人昏昏沉沉，飘飘欲仙。早上醒来后，我游离在世界之外，恍惚得分不清梦和现实。
打开手机看消息，再捏着手机睡着。以为自己回复了，但其实没回，耽误了不少事情。明明还没过27岁生日，我怎么就未老先衰了？看来25岁是记忆峰值然后逐年下滑这句话不假。
要不是严姐的救命提醒，我已经忘了要和甲方吃饭的事。
地方是她们订的，在以前的法租界，是家开在小洋楼里的本帮菜，听起来就很小资。我个人不爱浓油赤酱的甜口，但业务饭吃什么都差不多，只是走个形式，谈事情才是真正的主题。曾经我也很看不起这种酒桌文化，觉得是糟粕，应该取缔。但后来发现，能用一顿饭搞定很多在办公室磨破嘴皮也谈不妥的事，未尝不是高效率。
可能牵扯到广告合作与周边商品的推广，我们公司很重视这个饭局，除了派严姐来管束我的嘴之外，公司的副总兼广告部经理柯总也要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出门前，地图上大部分的必经之路还是黄色，我预留了二十分钟。进入晚高峰时段，高架路段变成了红色，有些枢纽甚至变成了赭石色。不妙，我要迟到了。守时一向是我的美德，这回居然破功了，有点担心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下高架后，拥堵情况有所好转。我缓慢驶入一片梧桐浓荫覆盖的街区。天色刚刚暗下，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也是穿得清凉且随意的叔叔阿姨，提着刚买好的菜，准备回家做饭。
饭店附近一处院落外面有穿着武警制服的人站岗，我扫了眼地图，竟然没标地名，看来是政府的办事机关，我加速驶离了这段高墙。
把车钥匙交给服务生，我小跑穿过一片西式小庭院，来到了后面的别馆。别馆不是洋房，反而像是安徽黟县古村落的祠堂。置身于此，仿佛梦回民国年间。我脑中浮过印着旗袍美女的广告画，还有声色犬马的歌舞场，希望今晚是个无酒的局。
幸好堵车影响的不是我一个人，甲方除了一个策划小姐姐外，其余人都没来。我们这边也只有严姐到了。她住得不远，直接骑共享单车过来的。
走到门口，我听见里面热闹的谈笑。
哪里有严姐在，哪里就不会冷场。她拉家常的本领是我们公司数一数二的，能在短时间内和三教九流各路人士打成一片。再者，年轻女性之间，总是有很多共同话题。
我一进去，反倒像是打扰了她们。自我介绍之后，她们不知道是该继续刚才的话题，还是开始一个新话题，空气安静下来。不管什么话题，让一个男人加入，总归没有那么有趣。
生活中的我其实话不多，说什么也只是点到为止。
与人面对面时，我会忍不住地解读对方的肢体动作与表情，来判断自己说话的内容是否稳妥，这样很累。直播的时候，虽然有观众，但是看不到脸，文字信息比人要容易读。全程对着电脑屏幕演着自言自语的独角戏，自由发挥的余地就也多了起来。更何况玩游戏时说话更像是条件反射，不用过脑子，所以轻松得多。
对方是策划，肯定熟悉游戏规则。我挑起话题：“在游戏里出道之后就是终点吗？如果让玩家每个月都培养新人的话，会不会累呢？”
小姐姐喝了口茶，缓缓道来：“不是的，你们团之后会发行歌曲，成为新的关卡。我们在游戏里还设计了打榜的环节，等出道的队伍多起来，你们之间也要争夺新歌的发行权。你应该高兴现在只有一个团，资源相对会多些。培养新人不是必须的，新赛季开始时也可以继续培养之前的选手，只不过属性会下降一些，就当是没出道带来的打击吧。”
严姐见缝插针地问：“这规则倒蛮像现在娱乐圈的生态，你们老板是内行人吧？是不是还投了娱乐公司吧？现实男团应该不好做吧？”
面对严姐的三连问，小姐姐笑盈盈地一一回答：“我们老板绝对内行，她是追星界的元老，了解现实世界的游戏规则。但正好相反，她觉得现实中男团没意思，而且在国内很难发展，才转做游戏的。”
小姐姐正说着，活泼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哟，这还没正式见面呢，就先把我老底揭了。我怎么就成元老了？”高跟鞋叮呤呤地敲击着老旧的地板，一个高挑的身影从我旁边掠过，带起一阵柑橘香气清新的风。
她先和严姐互换了名片，寒暄几句，然后走到我这里。
她脸上挂着五月花般的微笑，也夹杂着小秘密被揭穿的羞涩，主动对我伸出了手：“你好，你是橘岛吧？我是微尘游戏公司的负责人，慕明明。 ”
我赶紧站起身，回应对方的握手礼。她给我的初印象，很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细长的双眼流露出自然的笑意，配合微微上翘的嘴角，看起来面容和善，柔化了女企业家标配的凌厉和果决。
“慕总你好，我是悦先直播的签约游戏主播橘岛冰橙，叫我橘岛或者冰橙都行。”
“叫什么慕总啊，太客气了，我们公司员工都不这么叫，是吧？”她看向策划小姐姐，得到对方的点头回应后转向我，“我应该比你大上几岁，叫我明明姐就行。”
我们公司的柯总和她们那边的程序主管前后脚进来，一桌人终于凑齐了。
又一轮介绍和互换名片后，柯总对微尘公司高层全女性的配置啧啧称奇：“现在真的不得了，女孩子也这么认真搞事业，还搞得风生水起的。女强人这么多，我们男人可要没饭碗了。”
“柯总过誉了，和你们公司比起来，我们这点小规模完全就是小打小闹。还说呢，要是没有你们合作推广，我们的Idol Producer也很难一下子就有这么多玩家，”慕总举起香槟杯，向柯总致意，“为微尘游戏和悦先直播的合作干杯！”随后一饮而尽。
大家都察言观色地拿起了酒杯，一起举杯。
喉咙感受到香槟甘甜的气泡，我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开车来的，不能喝酒，只浅浅地喝了一口。本来就是为了不喝酒才开车来的，现在大家都在兴头上，我也不好不配合，扫兴可不好。
圆桌上与我正对面的策划小姐姐似乎注意到了我缓缓放下酒杯的手，她主动提出：“明明姐，你今天也是开车来的吧？喝酒了怎么开车？等下还得麻烦前台帮我们叫代驾。要不然换果汁吧？”
慕总直呼自己激动过头了，主动向大家道歉，坦言今天不是酒局，也无关生意，主要是为了尽兴聊天。她叫来服务生，点了两扎软饮，一扎橙汁、一扎燕麦薏米牛奶。
席间，慕总聊起自己做微尘游戏的初衷。
她诚然如策划小姐姐所说，一直走在追星界的前列。千禧年前后，她刚上初中，第一次接触到韩国偶像团体神话组合，被里面六个又帅又会唱歌跳舞的男生迷得神魂颠倒，从此便走上了“不归路”。直到现在提起当年最喜欢的Eric文晸赫，她的眼睛里都有光。
后来神话组合和老东家解约，活动逐渐减少，团员们也一个个地服兵役淡出视野，她又喜欢上了东方神起，没想到这个组合的命运也跌宕起伏。
再后来她追过一段时间EXO，整个团又因为团员解约分崩离析，好在她喜欢的人还在团里，所以到现在还继续追着。但是不冷不热的，出了专辑会买，演唱会时间允许的且能买到的也会去看，已经没有当年为爱学韩语给欧巴写信的狂热了。
她说现实中的人自由度太高了，有不可预见性。真情实感追了这么多年，万一哪天团没了，粉丝是最难受的，做什么也无力回天。最重要的是，人会老，纵使偶像们十七八岁就出道，依然敌不过岁月的侵袭。看着一群已经或者即将步入中年的人在台上挥洒汗水的时候，她心疼多过享受。所以她才想做虚拟偶像，让他们在游戏里唱歌跳舞、永葆青春，而且不用担心偶像失格的事情发生。
严姐不追星，但对娱乐八卦一本通，她们聊得十分投机。我悄悄地看柯总，他比我好点，起码知道这些公司和团体的名字，偶尔还会加点韩国明星和电竞圈的瓜葛。只有我听得云里雾里，这都是谁谁谁，哪哪哪，啥啥啥，我只能嗯嗯嗯地点头附和。
虽然不懂这些，但从慕总的话中，我第一次察觉追星这件事也蕴含着哲学。她能把行业体系和多年的经验相结合，并且提炼出一套理想的追星体系，再转化成游戏，真的很厉害。但话又说话来，2000年就开始追星，还追了这么多年，慕总的家庭条件一定很不错。加之追星认识的同好者是她的人脉，也难怪能凭一己之力做出游戏公司。
看我一直没怎么说话，慕总怕我无聊，便主动聊起与我相关的事情来。
“橘岛真是厉害，好多关卡都是纪录保持者。之前她们推荐你，就是因为你擅长快节奏类的游戏，果然你音游玩得很在行啊！实话说我们的关卡有的地方太难，我自己都打不过去，只能开自动了。反正对我来说，欣赏男团跳舞比较舒服，”她耸耸肩，无奈地看了眼程序小姐姐。
我知道自己音游玩得好，但此刻不能自夸，便把功劳都归到她们的音轨和打击符号配合顺滑、歌曲好听且节奏性强等等优点上。我说的不是假话，这游戏带给人的体验确实不错，可说着说着，我就忍不住吐槽起游戏里初始化的角色是个奶狗，以及靠人气判定胜负的机制。
策划小姐姐解释，一共有五种初始性格，我只是机缘巧合地选到了天然单纯的那种，随着后期不同的培养路线造成不同属性的加成，角色的性格会变化。她让我多给游戏提提意见，毕竟我是玩家代表，很有发言权，她们会在之后的赛季中积极调整规则。
杯盏交错，一片欢声笑语，今天的氛围非常融洽，两个多小时过得很快，我之前的担心稍显多余。
严姐帮柯总叫了车，自己依旧骑共享单车回去。问及我时，我感觉刚喝的一小口酒散得差不多，可以开车回去，不需要代驾。
送走了严姐和柯总，慕总的代驾师傅也从停车场把车开过来了。她的车是辆白色的特斯拉model X，果然是家里有矿。
我问剩下两个小姐姐怎么回去，她们说坐地铁。地铁站虽然不远，但走路也得十几分钟。慕总说会送她们到地铁站，让我不要担心。
二人上车后，右后侧的车窗缓缓降下，我摆摆手准备再次道别，却见慕总向我亮出了微信二维码：“刚才你们公司的人在，我不好意思加你，”她清清嗓子，“其实，我看过你的直播，也给你打赏过礼物。你当时还念我名字感谢来着，但这会儿估计你没法对不上号。现在我们也算是有商业合作了，合作愉快。”
尴尬这两个字快要撑破我的胸膛，一时间让我难以开口，不好的预感终于到来。她居然看过我的直播，还给我打赏过礼物？不是说好的追星吗，怎么还会看游戏主播？但转念一想，人生在世，不要太自作多情，“她喜欢我”注定是男性三大错觉之首，甲方老板视察乙方员工工作情况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幸亏我直播的时候没有吐槽得太狠，好险。
我加了她，目送她们的车驶离。
不到十点，我也回到了家。顾不上换衣服，我立刻开始直播，给粉丝道歉，又抽了几个红包，弥补忘记通知的疏漏。粉丝们不但没生气，还让我注意身体，累了就早点休息。
他们完美地继承了我的温柔暖男体质，我太欣慰了。希望他（她）们在生活中也能带给别人温暖。我说自己不累，然后玩起了不用动脑子的可爱羊驼模拟器。
有礼物进来，我下意识地念出：“感谢MMMing送来的猎户座大星云。感谢！”
等等，刚才一起吃饭的微尘游戏公司的老板名叫慕明明，缩写正好是MMMing。不对，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一定是同名，我安慰自己。
突然，一条微信消息从锁屏弹了出来，是慕总的。我看了一眼，内容是：“这回你总该记住我了吧。”
她竟然真的是我的粉丝，而且斥巨资充了我直播间的恒星会员，还三番五次地一掷千金。
我被吓得一个愣神，脑子停了但手没来得及松鼠标，羊驼从沙滩冲进了海里，这局游戏提前结束了。粉丝们在弹幕里狂笑，说我平时操作流畅如水居然会在羊驼上老马失蹄。我解释说晚上喝了点酒，现在的羊驼是醉驾状态。粉丝们再次劝我赶紧去睡觉，不然脑子会越来愈笨。
又玩了一个地图，我结束了直播。微信消息卡点进来，还是慕总的：“你的表情太好笑了，已截图保存。”
我看着摄像头中自己的脸，确实挺好笑的，混合着窘迫、怀疑还有不可思议。我不停地安慰自己是错觉是错觉，简单回了句“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就再没看手机。
有着妇女之友称号的我，此时也看不透了，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第4章 慕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