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花与蜜柑》芭蕉奶昔

2、冻酸奶

　　第二天醒来时，手机时间已经从AM切换成了PM。虽然到不了啤酒泡枸杞、红花油蹦迪的程度，我还是挺在意健康的。反正下午没事，不如去健身吧，好久都没去了。
　　我从壁橱里摸出积灰的一桶蛋白补剂，草莓味的，再有三个月就要过保质期了。我一直都怀疑补剂没用，喝着和饮料似的，是智商税。但别人喝同款怎么就练出了好看的背阔肌和人鱼线，我看了眼自己的一整块腹肌，陷入沉默。好吧，是我太懒，练得不够。

　　出门前，手机锁屏一闪：“マル：‘昨天真的谢谢你了，但因为我太忙没有好好道谢，方便的话，晚上有空吗？请你吃冰淇淋？’”
　　冰淇淋吗？回想起自己昨天抓着一把冰淇淋气吞山河地往收银台上放的样子，我不禁嘲笑自己，买个冰淇淋至于那么急吗？反倒让人家看了笑话。

　　进电梯前，我简单地回了句“好啊”，无奈电梯门关得太快，家里的wifi被生生隔断，一朵白菊花在绿色的对话框前转个不停。我急忙打开流量，本该出现4G图标的位置也转起了白菊花，这消息算是发不出去了。
　　电梯门再次打开，地下车库里，我勉强连上了网，“好啊”的前面出现了红底叹号，消息未发送。
　　每次碰到这种情况，我都觉得很尴尬，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收没收到，我又重发了一条：“时间地方你定，我都可以。”

　　担心被摄像头拍到扣分或者被交警问候让我本来就只剩6分的驾照雪上加霜，我一路上强忍着看手机的欲望，百爪挠心，直到健身房门口，才得以解脱。

　　巧了，她选的地方正好是健身房所在的商场，我还省得再折腾了，很好，这顿冰淇淋我吃定了。但迈入更衣间的一霎那，我犹豫了。我今天是来健身的，吃热量这么高的东西，不就等于彻底白练？还搭进去几百大卡。
　　我这人有个缺点，爱摆架子，说直白点就是喜欢装逼，哪怕平时外卖顿顿炸鸡汉堡配肥宅快乐水，也一定要在去健身房的那天装装专业选手，冲杯蛋白饮料，来根蛋白棒，再点份鸡胸肉藜麦牛油果沙拉。增不增肌、减不减脂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持良好的自我感觉。

　　我查了下商场里还有哪些卖冰淇淋的店。麦当劳汉堡王这些地方率先出局，太吵了，不行不行。喜茶新出了冰淇淋，女孩子都喜欢这种奶茶店。但肯定要排队，且没地方坐，还是算了。传统选项星巴克或者开了没多久的peet‘s coffee，暂且备选。还有一家冻酸奶，这个听起来倒是挺健康的，姑且放入备选吧。
　　我措辞委婉地解释了下健身的情况，并询问能否换一家店。本以为女孩会不耐烦，毕竟让人家挑地方的是我，现在反悔的也是我，没想到她爽快地答应了，选了冻酸奶。

　　健身房独特的灯光让我看起来稍微有了点精神，没昨天那么憔悴，但难掩三个月不出门的肥宅生活在身上留下的烙印。秉承着复健先健下半身的原则，我率先上了一台坐式蹬腿的机器，没几下就力竭了，趁别人不注意，我调低了重量，才勉强完成训练。不服输的我又走向了史密斯机，被几组深蹲和硬拉耗尽了全部的力气，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但捏捏肚子上的肉，我还是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向了动感单车，又蹬了五公里才算结束。

　　洗完澡换好衣服，我和她直接约在冻酸奶店门口见面。我怕我认不出来，特意问了她穿什么衣服，得到的答案是：红色t恤、牛仔裤。

　　我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我的习惯是和别人约定时间见面时，一定会留提前量，以应对路上的突发状况，最重要的是，坚决不能让对方等！
　　比约定时间早五分钟的时候，她推着一个小箱子，闲庭信步地走来。
　　她和昨天的打扮判若两人，没有化妆也没有编发，要没有红色t恤这条线索，我绝对认不出来。

　　“我以为是我先到呢，没想到你比我来得还早，”她看见我，下意识蹦出这句。
　　“没啊，我也是刚到，正好在这楼上健身，要不然也没地方去，”说着，我们一起走进店铺。
　　她豪爽地让我随便点，吃十份都行，配料无限加。我也不是故意和她客气，刚练完确实没什么胃口，只要了小份的，加草莓。

　　坐下后，我才发现她手里捧着一个大份的，什么都没加。我们看着彼此手里的，都笑了。
　　“我第一次见到男生主动点草莓的，怎么说呢，感觉男生不喜欢这种粉粉嫩嫩的东西，”她摘下口罩，挖出一大勺，满满地塞入口中，随即被冰得打了个寒颤。
　　我赶紧起身为她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说：“我也很少见吃冻酸奶什么都不加的，大家都觉得冻酸奶的灵魂在于配料，堆得高高的才好看。”

　　她喝了口水，回复了正常状态，向我道谢，又反问我：“你说，冻酸奶为什么要叫冻酸奶，而不叫配料与冻酸奶？”
　　“因为本质是冻酸奶？”她的问题有点难回答，我想来想去，给出这样的答案。
　　“对吧，你也这么想，不管加再多的配料，它也还是冻酸奶。哈哈哈哈，扯远了，其实是因为我就喜欢吃纯酸奶味的东西，加了那些有的没的，影响口感。我很久没吃过这个了，所以要多吃点，”她又挖满一勺，手的动作进行到了一半，像是想起来刚才的窘态，才推回去一大半，一点点抿着吃了。

　　昨天只看到她浓妆后的眉眼，无法建立整张脸的印象。根据我的经验，眼睛灵动又有神的姑娘大概率是美女。今天得以窥见真容，我果然没猜错。maru的眼型圆圆的，眼里水汪汪的，带着动画片主角才有的瞳孔高光。五官小巧可爱，脸颊略带婴儿肥，配上褐色短发，活脱脱一个日系邻家美少女。

　　想到昨天她手里的卫生巾，我小声关切地问：“你昨天不是那个吗？能吃冰的吗，我给你再倒杯热水？”
　　她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地边吃边说：“这东西看情况，不痛的时候吃什么都没事，痛起来吃什么都痛。这次不痛，不用担心。”
　　真是个神经大条的人。

　　我记忆里的女孩们，大多对这件事小心谨慎。高中同桌经常痛经痛到趴在桌子上动不了，不得不请假，每次我都默默帮她整理卷子，再发短信告诉她晚上的作业。大学时，社团的学妹为了预防痛经做了十二万分的准备，比如前前后后贴4个暖宝宝，捧一个充电的暖手宝，或者冲一大杯红糖水。
　　我没法感同身受，只能保持安静，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或者适当时加一句“多喝热水”。

　　说了这么久，我还没问她怎么称呼，总是你来你去的，也不太礼貌。她让我叫她maru，真实生活以外的人，都叫她这个。
　　既然人家没有透露真名的想法，我刨根问底是不是有点过了。毕竟是网友见面，女孩子谨慎一点也对。
　　我和她的熟悉程度，还不如网友呢，也就比陌生人多加了个微信号。

　　想起自己的微信昵称，绫波偃蹇，我脑内瞬间涌起层层黑线，昨天明明都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今天怎么在同一条阴沟里翻船。
　　绫波丽是我初中时候的精神信仰。偃蹇取自屈原《九歌·东皇太一》，本意是高耸，引申也有傲慢的意思。高中学《湘夫人》的时候，我随手一百度，查到《九歌》全文，一下子被这两个生僻字吸引了，中二地合并成了我的名字。
　　工作的那段时间，为了商务方便，我把昵称改回了我的本名。辞职后，我不忘初心，又改了回去。
　　在各大直播平台上，我的id叫橘岛冰橙，女粉丝们亲切地叫我橙橙，男粉丝叫橙哥或者砍一半叫冰橙。近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男妈妈越来越多了，有种全员橙橙的趋势，肉麻得不得了。

　　我还是决定告诉她我的真名，陈澄。名字无非是一个代号，不重要。
　　她听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说我名字很好听的，还确认了是哪个cheng字。
　　她说不愿意告诉别人真名的原因是她的名字太普通了，普通的姓加普通的名，普通到放在名单里都不显眼，从来没被老师点过，隐藏在茫茫人海。

　　“所以，你到底叫什么啊？姓李？王？还是张？”我还是有些好奇，忍不住多问两句。
　　“张钰涵，怎么样，够普通吧？你在大街上随便喊我的名字，保证有很多回头的，同音不同字的情况也很多，玉函裕涵钰晗都有，”她在桌上描画着不同的汉字，自嘲似的努努嘴，“还是maru好听，叫我maru吧。”
　　我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接，只能点点头。

　　三言两语，来来去去，聊得还算愉快，手里冻酸奶很快就见底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这辈子能面对面的时间，大概就到这杯吃完为止。心头不免泛起一阵感伤。一期一会？这词是这么用的吧？一辈子只和对方有一次相遇，所以要尽全力，以最好的方式相待，才能不留遗憾。但细想，我和她这已经算是第二次相逢了。

　　通过聊天，我对她的了解逐渐加深。
　　长相如此甜美可爱的姑娘，居然是个理科学霸。她本科时转学出国，硕士刚刚毕业，博士在读。在美国的华人导师说当地情况未知，回国比较安全，让她尽快回去。几周前，她抢到了票而且幸运地没被取消行程。一路折腾，才成功回来。
　　隔离刚结束，她来S城参加大学室友的婚礼，机缘巧合下在婚礼前遇到了我。
　　我说好不容易来了，怎么不多玩几天再走。她说这两天忙前忙后，帮室友布置婚房和仪式场地，还当伴娘，太累了，没有精神再嗨，只想回家躺着。

　　我简单地讲了自己做主播的一些趣事作为自我介绍。虽然我有点粉丝，也有点偶像包袱，但好歹还有点自知之明，应该不会自吹自擂得太过，让对方反感。

　　她点的冻酸奶份更大。为了不让她感觉到我在等，我刻意放慢了吃的速度，尽量多说点话，也避免出现空气突然安静带来的不知所措。

　　她用勺子刮干净杯底的最后一口，擦了擦嘴，涂上唇膏之后又戴回了口罩。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是时候该走了，可我怎么突然有点不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要不我送你去高铁站吧，我正好开车来的，这个时候快晚高峰了，不好打车。”
　　她拒绝了。
　　也对，陌生人之间，突然一下子这么亲近，反而显得我有所图似的。我怎么还是死性不改，记不住教训。
　　但不管怎么说，身为男生，送女生一段是很正常的。大学社团活动如果到了很晚，我们都会送学姐学妹们到宿舍楼下，再回自己的宿舍。安全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必须的。

　　我执意把她送到了商场地下的地铁口。她道别后，头也不回地进了闸机口。

　　这回换我留在原地，默默地收起还半空中晃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