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不过相思》江山醉

5、镜花水月

　　昌明连夜不停歇赶回来告诉赫柠儿这个消息，“将军怕是回不来了！”他低头，愧对将军和夫人。赫柠儿手中的茶水打翻，热茶烫了自己一身。她嘴上说着没事，让昌明回去歇着，至善至于照看好小少爷和小小姐，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待了一宿。

　　第二日天刚亮，她找来至善和至于，将府里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交待好，又派了昌明去接李母回来。

　　至善不明白夫人这是在干什么，心中却遏制不住的有一个又一个坏念头。

　　“夫人，您不是……”话没说出来眼泪先流了出来。

　　赫柠儿走近她，替她擦了眼泪“哭什么？你要照顾好琢儿和澜儿，你这一哭，他们只怕会比你哭得更凶。”

　　“夫人，将军一定会回来的，您不要……不要想不开啊”说完彻底哭开了，一把抱住了赫柠儿，赫柠儿轻轻拍着她，摇摇头“会没事的。”

　　有他在，我又怎么会想不开呢？至善，你知道吗？遇见李谆之前，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死了算了，但还是忍着牙过来了。再后来，遇见他，我就断了去死的念头。如今啊，如今，嫁给了他，有琢儿和澜儿，更是万万舍不得离开的。

　　她轻推开至善，用帕子擦干她的泪“至善，谢谢你啊，谢谢你真的把我当将军夫人。现在我要离开一段日子，你帮我好好照顾他们，他们若是冷了饿了，我回来定是饶不了你的，知道了吗？”

　　“夫人，只要至善在一日，定会护少爷和小姐周全。”

　　那天，赫柠儿整日陪着孩子们，哄他们睡觉也不给他们讲鬼故事了，只是到头来感叹一句“为娘还是很想给你们讲鬼故事啊！”两个孩子听了又嚷着要爹爹，抢被子去了，赫柠儿看着倒笑开了，笑着笑着也不知道怎么流下泪来，想来是实在可笑了吧。

　　次日，赫柠儿请见了皇上，与皇上交谈许久 ，皇上准许她前往越国救出李谆将军。

　　赫柠儿带着昌明马不停蹄赶往越国，三日后见到了被囚禁的李谆。

　　满身是伤的李谆被人押向赫柠儿，赫柠儿自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

　　“放开他！”说话的架势比嘉淼公主更盛气凌人。

　　下人们放开人，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下去关上门，留了两人说话。

　　李谆眼中有诧异和不解。

　　赫柠儿直视他，看着他遍体鳞伤只觉得心脏疼。她也知道看一次少一次了，在仔细看过后仍只是笑“你说过的，我不是一般人。”

　　他初见她被将士扣住的那日，他对着昌明说“看着不像是一般的女子。”

　　 “我是越国的废公主，是越国舍弃不要的棋子……”

　　“你见过斗兽场吗？越国王宫就是那样的地方，人吃人的地方。”她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可李谆从她眼里看不到丝毫的笑意，甚至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赫柠儿就这样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赫柠儿是越国君主的第十六个女儿，她的母亲赫映缓原是大家族的小姐，后来打入了贱籍，无意中被越国国君越岚王看上这才成了后宫的妃子。因着身份卑微，又不得宠，生下来的女儿自然也没有人放在眼里。越岚王本来就当他膝下的子女作棋子用 ，有用的孩子替他向其他国家换取更多的利益。皇子成了质子，公主是联姻的利器。越国的公主被从小被养得极好，这倒不是君主有多偏爱女儿，只是这些女子成年后被送往各个国家和亲。极少数残疾长相丑陋的是没有用的废人，像赫柠儿就是其中之一。她从生下来，就听了母亲南映缓的吩咐，装成先天的哑巴和聋子。就这样在越国宫里又聋又哑但是安稳地过了19年。在越国王宫里，心不够狠是没有办法站稳脚跟的，越国国君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不过是一颗又一颗的棋子罢了。他又会对棋子有多少感情呢？ 但是他一直瞧不上眼的废物赫柠儿却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 赫柠儿想带着母亲逃出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她只能杀了越岚王。反正越岚王从不念亲情，她又怎么会下不去手。她甚至没有为这个亲生父亲流过一滴泪，只是收了刀擦干了喷溅在脸上的血，看都不多看一眼地离开了。

　　皇子们巴不得越岚王早日退位，所以没有人深究这件事情，只是草草给越岚王办了丧事，不到一个月，心狠手辣的博千曲就称帝了。

　　赫柠儿同父异母的兄长博千曲继位，赫柠儿和她母亲的生活又更加难过了。博千曲是个疑心极其重的，手段极其凶残。如果不将先皇的后裔灭绝，他就不会安心。可是赫柠儿的母亲有祖先留下的江国的布防图，可以助他开疆扩土 ，他自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奈何赫柠儿的母亲只想凭着布防图换母女平安，她看博千曲是不打算这么做的。毅然把这自保的东西给了赫柠儿，拼尽全力助她混入迎战的大部队逃离了越国。

　　李谆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没有丝毫地波动，又向前了一步，仍然直视他“我和母妃一直枸杞偷生，在越国的王宫里像狗一样活着。母妃跟我说，多听多看少说。我们一直在等，等有一天可以离开那个地方，母妃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我，我没有护住她……”她说到这里哽咽了起来，双手捂住脸蹲了下来，李谆看出她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李谆不是没有听说过越国，越国的百姓都爱戴国主，感谢国主，真正的黑暗从来在宫殿里。历代的帝王都狠戾不羁，说是无心也不为过。

　　他到现在终于知道赫柠儿为什么稍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惊醒，有时候赫柠儿醒来睡不着，整夜整夜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是想起她的母妃，或许是想起她那像狗一样活着的过去。李谆知道，但他假装不知道，他只是翻个身，自然地把她拥进了怀里，假装睡得很熟。好在赫柠儿嫁给他之后，尤其有了一双可爱的龙凤胎宝宝之后，那样惊吓恐怖的回忆想起来得越来越少。也有那么几年的岁月静好过。 可惜，只是那么几年。

　　赫柠儿缓和了情绪，站起来，轻轻抚摸李谆的脸，他沧桑了许多。“有我在，博千曲会放你们回江国。你跟着昌明回去，好好照顾两个孩子。”一边说一边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啊掉，“我跟琢儿和澜儿说过，爹爹七日以后就会回家。现在还剩四天，够了。”李谆握着她的手，不断摇头，说不出话来，他在隐忍。赫柠儿不想看他这样，一把抱住了李谆“回去吧，你不是说过不能对孩子说谎的吗？他们记仇的很，我若骗了他们，他们该不认我这个娘亲了。”李谆一直忍着不哭出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他们敢！”颇有要将李惟琢和李唯澜好好教训一番地架势。赫柠儿有些想笑，可是她笑不出来。

　　李谆不说话，赫柠儿在交待事情。

　　“孩子们的衣服都放在他们房间的柜子里，从现在可以穿到十岁，这几年就委屈他们再穿糖葫芦出出丑，等到十一岁就好了。”

　　“回去之后给澜儿单独收拾出一间房来，女儿家嘛，小时候可以粘着哥哥，长大了还是要有女孩子的样子。找人教她琴棋书画总免不了的，不求她精通，但求她见多识广。”

　　“等他们到了适婚的年龄，让他们自己选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辈子，总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家里的所有东西我都让至善交给母亲了，若母亲乐意留下，就好好孝敬着。若她不乐意，你也别勉强。”

　　“还有……你啊，上了战场别老拼命，孩子们需要爹爹啊。受了重伤就歇上他个半年，等身子好了再效忠国家也不迟。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得不偿失。”

　　……

　　李谆从来没有见过赫柠儿喋喋不休说这么多，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听着，听着她这像死别的话语，默不作声把她抱得更紧。

　　“还有啊……”赫灵儿终于推开了他，两人都跪着，互相盯着彼此。她双手捧起他的脸，很庄重的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一直知道我喜欢你是不是？”

　　“是，一直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谆红着眼眶，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慎重“在你开始避开我的时候。”

　　那个时候赫柠儿已经随着李谆到了江国，跟着在李将军府住了将近两个月。原先李谆同皇帝讲，等赫柠儿身上的伤好了适应了江国的生活，便让她离开将军府。赫柠儿是知道的，但她对他动了心，怕自己抱有幻想，舍不得离开，从那个时候她开始躲着李谆，见不着他总能让自己断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比你以为的要更早，在你给我买糖葫芦的时候。”

　　那是赫柠儿随着江国大军回江国，路上酷暑难耐，找了个村镇落脚。

　　所有士兵闹哄哄地进了茶馆等水喝，赫柠儿站在离茶馆不远处的路口，直视前方，眼睛都看直了。李谆留意到她，也跟着没有进去。仔细一看，路口对面四五个孩子围着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讨糖葫芦吃，讨到了就蹲在墙角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赫柠儿是没有吃过糖葫芦的，她在越国宫里的时候，看到过十公主吃。当时她咽了又咽口水，告诉自己要忍住，吃不到的。。后来回去就发烧，大梦一场，梦到的都是母妃牵着她带她去买糖葫芦的样子，在快要吃到的时候，她醒了――被三公主用冷水泼醒。

　　赫柠儿看着的是糖葫芦又不是糖葫芦，那是她许久以前的一个梦，是让她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梦，是那个时候最美好的东西。赫柠儿无意识地舔了舔嘴角，低头不再看，她有些自卑，在这样美好的事物面前，她自卑得无所遁形。

　　看着的是脚边的小石子，却滋生出了一串糖葫芦，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这不是梦。

　　“拿着。”

　　赫柠儿没了之前的防备，全然呆滞，她就那么看着他。

　　李谆像是没了性子，把糖葫芦塞进她手里，叮嘱她吃完进茶馆解渴。

　　赫柠儿看看手上的糖葫芦，又看看往茶馆走的李谆。

　　她又看看手上的糖葫芦，又看看走进了茶馆的李谆。

　　她再看看手上的糖葫芦，……糖葫芦还在手上，李谆没了。

　　赫柠儿回忆起来的时候，眼里全是温柔：“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给我糖葫芦的那个人，像眼里有光。我从那时起，舍不得他受一点儿委屈。” 所以之后，她义无反顾地答应嫁给他，哪怕他不爱她。

　　“柠儿，我……”

　　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赫柠儿不希望他久留在这里，博千曲怕也是等不耐烦了。

　　赫柠儿喊了昌明进来“带着将军回去。”

　　李谆在挣扎，嘴里喊着“柠儿不要”，手也是用力牵紧了赫柠儿的手“我们一起回去。”

　　让曾经身处黑暗的我看见这么温柔善良的你该有多难过啊！

　　昌明把李谆打晕，带了回去，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她“夫人，你……”他想说夫人，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他说不出口，赫柠儿只是笑，最后说了一句“照顾好将军”。

　　昌明带着李谆顺利离开了越国，博千曲逼着赫柠儿交出布防图。

　　赫柠儿觉得博千曲可笑，她怎么可能交出那对江国不利的东西，交给他，让他祸害她的丈夫和孩子吗？这或许就是越国皇家无亲情，他们心狠手辣，当然不在乎半点亲情。博千曲本是个被欺负的懦弱皇子，他一举走到今天，其冷血残酷要比先国君更甚。

　　赫柠儿被严刑拷打，最后奄奄一息，博千曲还是吊着她一口气，要用她来牵制李谆。

　　即便是废物，他也要将她最后一点价值榨干。

　　等越、江两国开战，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