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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晌贪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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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谆回到府中伤势已经太重了,他甚至一度高烧不退陷入昏迷,李家上下都很担心他。李母做不了什么,只能安稳住李府,不让它散乱。两个孩子一人趴在一边等着他们的父亲醒来。
“爹爹怎么还不醒来?”
“可能将军累极了,睡得要比平时久些。”至善这样回着话,心里却觉得李将军这次怕是醒不来了。
“哦”唯澜小手摸了摸李谆还滚烫的额头,脸上全是担心的神色,唯澜和赫柠儿长得很像,要是夫人在……夫人在的话……“那娘亲呢?娘亲什么时候回来”惟琢圆溜溜地大眼睛看着至善。自从赫柠儿离开起,他们每天总要逮着至善和至于问“我娘亲呢?”,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满府上下找他们娘亲,晚上睡觉前总要念叨好久,吵嚷着要把今天看见的好玩的,听见的趣事,遇到的人等娘亲回来都要仔仔细细讲一遍。
至善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要是夫人在,她一定会守着将军,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照顾好将军,等将军痊愈。
李谆昏迷着,眉蹙得紧,时不时不清醒地呢喃两句,说两句糊涂话。伺候他的人听不清楚,只当他是胡言乱语。那天,嘉淼和六皇子允祁来看他,他就是这样,脸色苍白,嘴里念叨着什么,听不太清。嘉淼凑近了听,面露惊色。
“他说什么?”
“他说……”
柠儿,跟我回家。
三个月时,李谆迫不及待请求攻打越国,被驳回了。那时他的伤还很严重,只是勉强能够行走,说话时还会咳,有时候会咳出血来。
半年后,李谆率兵前往越国。为他看病的太医叮嘱他近一年内是不能舞刀弄枪的,他全然当没有听到,不管不顾,心急如焚地救回赫柠儿,歼灭越国。
博千曲听到李谆带兵,果然让手下押着赫柠儿当人质迎战
。
李谆看见半年多未见的人,她被人押着,瘦了许多,面色也不如以往有血色了,光是一对双手就有许多伤,身上全是血迹。李谆看红了眼,只想杀尽越国片甲不留。可是赫柠儿在他们手上啊!他怎么可能贸然就和越国开战呢?
赫柠儿看着他,好像身边的人都不存在,一眼就是万年。她想问他伤好了吗?她知道博千曲的计算,她朝着他笑了,那分明在说“放心,我说过会护你周全,绝不成为牵制你的棋子。”
李谆眼睁睁地看着赫柠儿挣开了身后人的束缚,直直地朝将士的红缨枪上撞去,红缨□□穿她的腹部,血溅当场。
双方将士借此展开了厮杀。
李谆只是在这慌乱的战争中,抱起了全身是血的赫柠儿,被昌明和几个手下护着退到安全之地。
只剩下李谆抱着赫柠儿快步地朝江国营走去,李谆要带她去找军医。
赫柠儿气若游丝“夫君,若是有了入眼的女子,你若想娶她,她必须对琢儿和澜儿好才行。否则,我这个亲娘是不答应的。”
“柠儿,没有那样的女子。”李谆停了脚步,低下头认真看她。
这世间,除了赫柠儿,再也没有他想娶的女子。
赫柠儿笑得苍白,心想真好啊,好到她都以为他不爱嘉淼,爱的是她赫柠儿。
赫柠儿在他怀里慢慢闭上眼,慢慢说:“你就代我看着孩子们成亲生子,可好?”她最终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平常睡前的低声喃喃,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是长眠,不会再醒来。
李谆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嗓子眼发堵,心脏骤然疼了起来,过了好久,他说“好。”
那一次战役,李谆大将率领部下一鼓作气攻下长羡城,越国版图极具收缩,三年之后,越国灭国,李谆亲手绞杀越过国主博千曲。
至此,李谆被封为护国大将军。
赫柠儿去世的消息传回京城,嘉淼公主险些站不稳,扶住了驸马“怎么会……”
驸马抱着她安慰她,让她不要多想。嘉淼却哭了起来“我哪里是瞧不上她,我只是为谆哥哥抱不平。谆哥哥不喜欢她,却要娶她,这是什么道理?”
驸马知道她为人心善没有恶意,顺着她问了句“谆兄不喜欢她?”
“我……”嘉淼咬着唇角,想到那日李谆病重的呢喃低语,擦了眼泪“是我错了,他们的感情又岂是喜欢二字可以说请的。”
赫柠儿不在了,李将军府再也没有将军夫人。
也不是没有人上门说亲,劝他再娶,甚至皇帝都当着群臣的面问他是否有看中的女子。李谆只是辞谢了他们的好意,他说:李谆此生得赫柠儿足以
,不作他想。就此也就绝了好些人的心思,没有人敢再提。
拿下了越国,李谆将军清闲了许多,也辞去了许多事务,一心陪家人。
李谆花更多的时间细心呵护两个小家伙长大。有时候孩子们也是要问上一问娘亲去哪里了?他学着赫柠儿那样轻拍着两个孩子的背,轻言细语说“娘亲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小小孩童不知此中意,追问他“爹爹也会去吗?”他俯身轻轻刮了刮小家伙的鼻子“爹爹也会去,娘亲在等着爹爹。”
等到孩子们长大一些,知道很远的地方是哪里,也就不问了。
他偶尔也会带着两个孩子去街市玩,尤其过年过节的时候,街市热闹开了又是另一番景象。两个孩子左看看右瞧瞧,摇头晃脑很是开心。李谆跟在他们身后,却想起很久前说要带赫柠儿好好逛街市,他那个时候以为有的是时间。可是没想到,自那次以后,两人却再也没有一起上街市过。
李谆站在李府院子里那棵大树前,看着垂下来的一个又一个荷包,绣着的无一不是糖葫芦。这些荷包看着比他出征那会儿多了许多,“夫人在去越国前又挂了许多上去。”至善解释着。
这个下午,李谆坐在树上,拆开一个又一个荷包细细看着,每看完一个,又装好重新挂回原来的地方。
这些荷包里,每一个都是赫柠儿的平淡思绪,比如“望琢儿不要再对花粉过敏了”“澜儿不要再牙疼了”“愿将军不要再受伤”……“澜儿将来要嫁给真心爱护她的如意郎君”。
“将军觅得良人”这是李谆看的最后一个荷包,他收起来挂回去。坐在树上俯瞰赫柠儿多年来细心打理着的种满各色花草的院子,看趴在木桌上睡着留哈喇子的一双儿女。
傻子啊,我的良人不就是你吗?
那树上挂着许多荷包,写着许许多多的事情,却没有一件是关于赫柠儿的。
自那日,树上的荷包又多了许多,全是关于赫柠儿的。
嘉淼公主和李谆坐在树下看几个孩子玩耍,李惟琢在哄被虫子吓哭的温书双,李唯澜对着他们做鬼脸。嘉淼公主说“对不起,我对柠儿很不友好。”李谆已经可以问心无愧地看着她了,这个年少时粘着自己的小姑娘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如今也是他人的妻子和母亲了。李谆想:是啊,我也找到她了,可是她离开了。他转过头不再看她,不知道为什么,三个孩子都跑去爬桃子树摘桃子了。李谆看着他们,出声道“她不在意的,不在意的。”他重复了两句,说给嘉淼公主听。
她不在意的,她不在意别人对她如何,不友善也好恶毒也好,她只是想过平淡的日子。
她不会在意的吧。
又过了好些年,两个孩子到了婚嫁的年龄,李惟琢娶了青梅竹马自小便倾心的嘉淼公主的女儿温书双。李唯澜迟迟不嫁,她晃着父亲的手撒娇“女儿才不要嫁人,女儿要陪在爹爹身边。”李谆笑“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李唯澜气鼓鼓的样子像极了赫柠儿。
“只是你别像你娘亲那般,轻易让一串糖葫芦给骗走了。”
“怎么会”李唯澜挽着李谆的手“娘亲因着一串糖葫芦找到爹爹这个如意郎君,她可是聪明着呢!”话里满是对她娘亲的崇拜和自豪。
“你娘嫁给我,便算不得聪明了。”李谆像是陷入了年少的回忆里,没再说话。
等到李唯澜觅得心上人,成了亲,嫁做他人妇,李谆身边就更加冷清了。
李唯澜出嫁那日,李谆坐在那棵已经挂满了许许多多福袋的大树下,喝着酒,想到什么便说了什么。
那棵大树下葬着赫柠儿的骨灰。
赫柠儿死在越国,尸体是带不回来的,火化了之后,她的骨灰,他一直带在身边。回到江国之后,他给赫柠儿在陵园里立了块碑,刻着“吾妻李氏赫柠儿之墓”。骨灰却没有被埋在里面,而是带了回李府葬在那棵她时常喜欢呆着的古树下。
李谆呆得最久的地方就是那棵大树下,有时候半夜睡不着,他就披着外衣走到树下坐着,靠着树,絮絮叨叨了起来。
李谆没有再娶,这些年府中的事情都是李母打理的。等到李母也去了,李谆就更加沉默了。没有几日,他病倒了。
整个人晕乎乎的,躺在床上起不来,吃不进任何东西,强行咽了下去也会吐出来。
他想,那就算了吧,他也可以无牵挂的离开了。
李惟琢拉着他的手“双双快要生了,您快些好起来去看孙子好不好?”
他一时间头脑空白,只听到了那个女子说“你就代我看着孩子们成亲生子,可好?”是了,他还要看着两个孩子生子,不能离开,离开了,她会生气的。她啊,可是眦睚必报的性子。
他就这么挺了过来,后来孙子孙女也一个个长大,小家伙们围在他身边吵着要听故事。他不知怎的也起了坏心思要给他们讲鬼故事。
李惟琢和李唯澜进来听到这话,想是昔日的恐惧让他们头皮发麻,李惟琢双手环抱,李唯澜双手叉着腰“爹爹您怎么欺负孩子们呢?您真是越来越像像娘亲了。”
李谆不以为意的笑开了,小萝卜头们囔着要爷爷快讲。他抱起最小的外孙女坐在腿上,眯着眼睛开始回忆,半晌开口“那我就给你们讲讲你们祖母好了,你们祖母她啊……”围在身边的小孩子们听得入神,他们一个个得像极了李惟琢和李唯澜,而李惟琢和李唯澜都长得很像他们的母亲赫柠儿。因此,这些小孩子们或是眉眼,或是性情都像极了那个被一串糖葫芦骗走的小姑娘啊“被一串糖葫芦就骗走了……”李谆这么讲着,脸上却是笑。站在一旁的李唯澜和李惟琢摇摇头,他们已经听过许多遍了。
在那个冬日里,难得出了太阳,他躺在树下的躺椅上 ,身上铺了条毯子。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犯困。他就这么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和赫柠儿从相遇他给她买糖葫芦,到她穿着一身红裳面带羞怯的嫁给他,还有兔子死的时候,她梨花带雨地在他怀里哭鼻子,之后死活不肯再养兔子:刺绣只会绣冰糖葫芦,她做好了一身衣裳,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再后来,他找不到她了。转身看见她仍旧穿着成亲时的衣裳,仍旧是年轻时的样子。他朝她飞奔而去,跑着跑着他变老了,身上却是穿着她做的那身冰糖葫芦衣裳。他拉住她,不让她走。她笑“可是你要回去了的”他像小孩子那样蛮不讲理“我不回去。”
头发雪白的李谆就拉着年轻好看的新娘子赫柠儿坐在树下,跟她讲这么多年,跟她讲但凡他想到的事情。
新娘子忽然生起气来“你总说我是有仇必报的性子”
李谆摸着头憨笑起来,但一想自己说的也是实话啊。
“哪里是实话了?嫁给你,我可是吃了好大的亏,却偏还要护着你。”她生起气来更加鲜活了几分。
“但是,但是啊,再来一次,我还是要嫁给你。”红妆伊人笑弯了眉眼。
那一觉之后,李谆再也没有醒来,兴许是梦里太甜美,他是笑着的,走时很安详。
在那个梦里,一对穿着喜服的璧人,温润如玉的少年和明眸皓齿的女子,在一块喋喋不休地讲了许多话。新娘子笑弯了眉眼,新郎眼里全是她。
李谆的尸体被火化,遵了他生前的意愿将骨灰和赫柠儿的埋在一处。陵园里那块墓碑又刻上了“赫柠儿之夫李谆之墓”。
是他迟来了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