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不过相思》江山醉

2、琴瑟和鸣

　　两人成亲以后一切都好，李谆是个责任心极强的好男人，适合当丈夫的好男人。即便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嘉淼公主，他待赫柠儿也是极为上心，是断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只是这李母不管如何就是瞧不上这个身份不明半路杀出来的儿媳妇，李谆对她越好，李母就越是看不上她。李府身边的人虽然不敢明着刁难她，却也不敢跟她过分亲近，免得惹李老夫人不高兴。

　　赫柠儿在李府无事可干，身边也没有可以亲近的人。她闲来便捯饬些花花草草种在院子里。院子里被她种满了牡丹，想来自己喜欢桃花，又极爱吃桃子，又种上了桃树，为了弄沃土着实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李谆平日里也忙，回来能陪着赫柠儿的时间也不算多。李谆回到家中在书房处理完公务，总是要陪着赫柠儿说说话，聊一聊这平日里的见闻。赫灵儿一边给花浇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李谆聊着天，李谆有时也帮着裁剪花草，旁边还跟了只乖乖巧巧啃萝卜的小兔子。这被旁人看了去，没有不觉得两人恩爱的。 将军和夫人被称为花圃里的神仙眷侣也不为过。

　　赫柠儿是乐得过这样清闲的日子的，李谆是个好丈夫，她也知足。只不过，她自成亲之日交给李谆的红绳却再也没有见他戴过，这多多少少让赫柠儿心里不痛快，她自己可是一直当宝贝似的佩戴着，去哪儿也离不开的。

　　赫柠儿聪明就聪明在不强求，从没有因为这事给李谆添过烦恼。确切地说，她从未因为任何事给李谆带来过麻烦。有任何事情，她要么不在意，要么就自己解决了，从来不会给李谆徒添烦恼。

　　成亲不到半年，赫柠儿便有了身孕。李母高不高兴不知道，赫柠儿却是极高兴的，在这里，她除了嫁给了李谆，就再没有过安定的感觉。如今腹中的胎儿让她切切实实感觉到了自己是有归属感的，也是被这个世界祝福着的。

　　李谆想必也是极高兴的，回到府中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到花园找人来了。 李谆都不知道该如何表现自己的喜悦了，连着说了几个好又觉得自己有些傻气，索性一把将人揉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赫柠儿想问他，你现在还想着嘉淼公主吗？

　　可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安稳地在他的怀里，她一点儿都不想破坏这样一份岁月静好。

　　赫柠儿怀孕之后想学刺绣，想亲自给未出生的孩子做衣裳，最好是以后小家伙的衣裳都由自己这个当娘亲给他做。可身边也没有人教她，跟在李母身边的颜姑姑倒是精通刺绣，可那是李母身边的人，自然是不会肯和她亲近的。

　　后来恰巧在街市看见一家绸缎店，里面的绸缎算得上顶级，却只是一个默默无闻地小店。赫柠儿思量再三，进店里唤了一声躺在椅子上假寐的老婆婆，说明了来意。老婆婆显然不感兴趣，轰人离开了。赫柠儿没有法子，只能自己找些书来照着学。她本就不懂这个，书上写得也过于深奥，一连几天下来，被扎的五个手指都缠上了纱布。

　　李谆带着从街市上买回来的冰糖葫芦和各种梅子去花园没寻着人，反倒在书房把人撞了个正着。赫柠儿正咬着手指头苦恼着，看着李谆手上的糖葫芦她顿时开心了起来，拿过来就一口一个咬着吃。

　　“怎么在书房呆着？” 李谆看着桌上的书和旁边的刺绣，已经明白了大半。

　　赫柠儿嘴里嚼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回答他的话，她说了一堆，李谆也没有听明白。她嘴里鼓鼓囊囊地吃着，像是塞满了栗子的仓鼠，怎么可能说得清楚。李谆摇头叹息，嘴上到底是挂着笑的，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擦去她脸上的糖葫芦渣。他是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吃起东西来不管不顾比男子还豪放。可她也只是在自己面前这样，在外人面前，她总是小心防备的，话少吃起东西来也小口小口地不尽兴。因着她在自己面前的不拘小节，吃起东西来总要沾些什么在脸上的，他自成亲那日起便时时将帕子带在身边备着。

　　李谆拿起赫柠儿绣好的帕子一看，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360度变换着角度看，到底没看出来这是什么。试探着开了口“夫人绣的这是……四不像？”李谆把话说出来还惭愧了许久，怕打击了赫柠儿的自信。谁知赫柠儿拿过酸枣糕吃，用颇为鄙夷眼神看了他一眼：“这是鸳鸯啊，鸳鸯！”

　　李谆又看了眼帕子上的图案“哦，鸳鸯啊……”

　　什么鸳鸯它长角啊？！

　　他注意到赫柠儿手上的伤，没说话起身离开了书房。再回来时手里拿着膏药，坐下耐心地替赫柠儿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着膏药。

　　其实算不得什么伤，但赫柠儿不得不承认她很受用，很开心他能这般处处周到为着自己 ，便也由着他去了。

　　赫柠儿的孕吐极为厉害，有时候把吃的都吐出来，胃里什么也没有了。她尤其闻不得鱼的味道，但凡有那么点味道，她都能吐得天花乱坠。所以，李谆会特意叮嘱厨房但凡给夫人的吃食不要准备任何与鱼有关的菜肴。厨子有些垂头丧气了，他是李老夫人早些年特意为了爱吃鱼的李谆花大价钱请回来的厨子，就因为他鱼做的好，是其他人比不上的。不能做给夫人吃就罢了，他只能替夫人可惜尝不到那般美味，可是李谆又日日只要在府中就会陪着夫人一起用膳，这……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该可怜将军数月吃不到鱼，还是可怜自己一身本领施展不开了。

　　赫柠儿自怀孕以来，极为嗜酸，容易饿着，有时抓心挠肺地想吃东西。李谆平日里时不时从街市上给她带各种各样的梅子，还有好些新鲜玩意。回到家甚至亲自就着她的口味，下厨给她做好吃的。哪怕半夜他睡得熟，只要一有动静他也能立马爬起来给她做。赫柠儿夫妻是不想难为厨房里的下人的，况且下人们也实在摸不准赫柠儿的口味。

　　夫妻俩在灶台前说着话，赫灵儿拿着蒲扇给做饭的李谆扇风，门轰隆一声被一脚踹开。李母看见儿子在给儿媳妇做饭，气得直哆嗦，要不是顾及颜面她怕是早就叉着腰骂起来了“谆儿，你在干什么？你明日不用上早朝的吗？这个野丫头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吗？不是红颜，倒当起祸水来了？！好一个赫柠儿啊！”李谆一开始就拦着李母，劝李母回房歇着，可李母还是喋喋不休，出口伤人。

　　赫柠儿早知道李母的心思，她眼下也不恼，乖巧站着，直视着李母，像是把什么都听进去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她自小就练就了装聋作哑的本事，又怎么会在意区区李母呢？她就是饿得有些狠了，希望李母能早些回去，自己能尽快吃上一口热乎饭。

　　李谆费了很大的力气把李母送回房，等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赫柠儿端着碗面小口小口地吃着，旁边还放了一碟青梅。

　　他走近，擦去了她脸上的汤汁，随后摸了摸她的头。

　　正喝汤的赫灵儿抬头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把手上的汤汁抹我头发上了？”

　　李谆一愣，哑然失笑，摇摇头。

　　“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弄？”

　　“我饿得狠了，好在吃饱了。”饱餐一顿，心满意足，她拍了拍圆了不少的肚子。

　　回到房里 ，李谆烧了热水给赫柠儿泡脚。赫柠儿自怀孕以后孕吐地厉害，腿也肿胀得厉害，李谆便每日给她洗脚，替她按摩。

　　赫柠儿看着眼前的李谆，心想这是决不能让李母看见的，不然又不知道要怎么闹。赫柠儿从小见过的女人不少，她见过真狠的，也见过真正温婉的，只是这撒泼的还是头一次见。

　　“母亲那边你不用担心，她不会再为难你了。”李谆拿过抹布给她擦干脚，又抱着人回了床上。

　　赫灵儿勾着他的脖子，眼睛不看他，嘴巴却比脑子快一步地问了出来“你答应她纳妾室了吗？”

　　李谆将人放在床上也没有松手，两人就那么抱着说了起来：“你都知道了？”

　　能不知道吗？李谆没能娶嘉淼，李母恨不得杀了赫柠儿，纳妾之事也是李母早在他们成亲之前就盘算好的，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早日就已经开始在府中闹得沸沸扬扬了，连着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有意无意打起了李谆的主意，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事。

　　赫柠儿不回答他，只是说：“你要纳妾，本也无可厚非。”他一个将军，又不喜欢自己，怎么还能想着他这辈子只是她一个人的？

　　能嫁给他，她就已经很高兴了，别的，是万万不敢想的。

　　“那是母亲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默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我是不会答应的。”

　　这就奇怪了，赫柠儿仍然勾着他的脖子不松手，抬头问他“那你说了什么？”

　　李谆这会儿把人放平，替她盖好了被子“我同她讲，她再如此，我便将府邸搬出去了。”

　　他正欲起身，袖角却被拉住了“会带我吗？”

　　李谆皱眉，她的意思是：你将府邸搬出去，会带我吗？他发觉赫柠儿自怀孕之后有一种说不出的憨傻之态。他一下敲在了她的额头上“自然是会的，我的傻夫人。”

　　这是第一次，他喊她夫人，前缀是“我的”。

　　半夜，赫柠儿等着李谆睡着，等身边人的呼吸声逐渐平稳。略微起身一看，他果然又是蹙着一对好看的眉毛。李谆虽是个将军，但是长相斯文，生得俊俏，倒像是个状元郎。赫柠儿手抚上他的眉，轻轻揉着，怕扰醒了他。赫柠儿早在成亲那日见他便是如此，她总也不知道他心里有多少苦楚。可她若是知道了，那反倒她要比自己的夫君更加苦上几分。 等差不多时，她又从枕头旁拿过蒲扇给他轻轻扇着，入夏本就是越来越热，可李谆担心她受凉，窗户开了没多久，入睡前总是要关上的。赫柠儿见他每每热出一身汗，有些不忍他陪着遭这个罪，也劝过几次让他去书房睡。他偏是不肯，也不说什么，赫柠儿到后来也不怎么劝他了。

　　第二日一早，多日来伺候在赫柠儿身边的丫鬟云檀就被赶出了李府，下人都说是她心思不正被看出来了。李府却是给足了她的面子，只道是不愿意在李府待着想家了要回去的丫鬟，这样一来，也没有断了她的后路。当日，李谆把身边得力干将昌明的妻子的妹妹至善至于带回了李府，成了赫柠儿身边的贴身丫鬟。

　　李谆特意告知赫柠儿这两人是无二心的，让她放心。

　　院子里经过赫柠儿的一番修整，多了许多生机。百花盛开的景象甚至引来了蝴蝶，眼下桂花正香，闻着让人心旷神怡。只是那桃树迟迟不开花，让赫柠儿望眼欲穿，她想吃桃子啊！

　　边境发生战事，皇帝下了旨派李谆率兵平息。
　　走得匆忙，只来得及收拾两件衣裳。李谆告别过他母亲之后，让赫柠儿好好照顾自己，等他回来。赫柠儿应着，摸着肚子想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在孩子出生的时候赶回来。

　　李谆这一走，赫柠儿便清闲了许多，或许说孤寂更准确些。李谆在时陪着她说说话，照料着她的饮食，现在李谆不在，也没有人在她跟前说说话。虽说他走时也不是全然没有安排，他匆忙从宫里回来，把手下的得力助手昌明留了下来，昌明是个极其机灵的。他叮嘱至善至于，出了什么事情立马去府外找昌明。赫柠儿夜里起来喝茶时，看见大敞着的窗户，夏风吹来许多凉意，竟是清爽。自己在睡觉前忘记关窗户，李谆确是不会忘记的。如果李谆在，这会儿总是要怨她贪凉的。

　　她全无睡意，坐在窗前，闻着门前的桂花香，耳边不绝地蝉鸣声，看着天边渐渐现了鱼肚白，就这么坐到了天亮。

　　赫柠儿还是想着学刺绣，不甘心地又去街市寻了趟店铺家的老婆婆，老婆婆这次也不赶她了，斜着眼瞄她。见她手指上缠着纱布，新新旧旧的交叠不知道捆了多少圈。老婆婆也不装睡了，拿起茶细细品着，末了说了一句“倒是个真心想学的。”这么一来二去，赫柠儿大部分时间都是跑来街市跟着老婆婆学刺绣。虽然她真心想学，奈何悟性实在不高，不是这弄错了就是那儿出了岔子，气得教她的老人家恨不能将戒尺拍在她手心。但看她大热天挺着个大肚子也不容易，心诚嘛，后来也气，倒是不怎么动怒了。颇有几分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意味。

　　赫柠儿回到府中也没有闲着，至善端着葡萄进来看到的就是她一脸不刺好不罢休的架势。难怪将军说他夫人看着是个娇娇弱弱的，可骨子里比谁都倔，认定的是再怎么也不肯回头的。在赫柠儿刚被将军带回来的日子，将军说过这姑娘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昌明说看着不像。将军说你看着不像，是她也没打算立马就报，依着她的性子，是可以忍个十年二十年的。至善当时不信，现下却是信了的。

　　“夫人先别绣了，吃些葡萄吧，这是将军派人寻了许多处才寻到的。”

　　“葡萄？酸的？”

　　至善笑眯眯看着她。夫人虽不挑食，但凡给她的，她就吃着，只是到底遇到自己喜欢吃的，就格外贪吃起来，非要等到碗见底了才罢休，和嘉淼公主什么东西只吃三口的作风大相径庭。可赫柠儿吃起东西来是个极有感染力的，旁人哪怕没有吃到，看着她吃也别有一番风味，看着像个有福气的姑娘。她又是圆脸，倒格外有几分亲和力。

　　这些日子的水果换着花样一样又一样，她喜欢的虽然不多，但承着将军的情，她到底还是一口不剩地吃完了。

　　吃完至善就扶着她在院子里消食，这是将军走前吩咐过的，道夫人吃多了将来生起孩子来免不了受些苦，吃食不能怠慢，也要格外看中锻炼身子。

　　日子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终于，赫柠儿成了刺绣大家，但这个刺绣大家她只会绣糖葫芦，其他图案只能是四不像的水准。她也不自寻烦恼，只觉得能给肚子里那个做衣裳穿就很满意了。

　　至善拿着昌明送来的将军的来信给赫柠儿，赫灵儿没抬头。将军外出这段时间，过十几天总是会有来信，赫柠儿有时候给他写回信，有时候不写。怀孕到现在，她明显地嗜睡了起来。李老夫人洪亮的声音隔着门都听的一清二楚，不用猜也知道是嘉淼公主又送了些补药给赫柠儿。只是赫柠儿甚少出面，反倒是李母，不管是嘉淼公主本人前来还只是身边的丫鬟来，她总是高兴的。自李谆表明了态度之日起，李母也不再对赫柠儿百般挑剔，只不过是更加气不过，从来没给过好脸罢了。谁成想明明是住在一处的婆媳俩，见面的次数却还比不过嘉淼公主这个外人了。

　　还不等李谆回来，京城下初雪那天，赫柠儿的羊水破了，就要临盆了。

　　身边没有一个得心应手能应付的了的，昌明连夜去到城外请了吴产婆来，吴产婆是个经验老道的，可惜太爱喝酒和玩牌，否则这大半个京城的人都应该是这个老嬷嬷接生的。就昌明去找她那会儿，她还醉着呢。昌明二话不说就将人拽了去，驾着马车回府上给赫柠儿接生。

　　老嬷嬷一路上还没清醒过来骂骂咧咧，昌明有些烦躁，埋怨起她来“将军不是好好嘱咐过你待在京中了吗？你怎的又要跑去城外？京中就没有可以一起玩的？这要是耽误了夫人生产，你也不要去城外打牌了，阴曹地府你看去得去不得？”

　　老嬷嬷这会才想起来，吓得酒醒了大半，掌心有些发汗。

　　是了，李谆将军前一阵来找过她，说家中妻子近几个月就要生了，希望她这段时间能待在京中，候着夫人生产。李夫人生得是头一胎，向来又不与人亲近，李将军担心她会害怕。

　　李将军一而再再而三叮嘱，又是个礼貌周到的，从来不摆将军架子，临走前还给了她许多银两。

　　想起这茬，老嬷嬷愧疚又害怕，让昌明加快速度赶往将军府。

　　赫柠儿这一胎生得很是折腾，费了大半天，痛的昏过去又醒过来，这么来来回回折腾好几次。

　　李谆赶回来的时候，身上落了雪，他是连夜冒着大雪赶回来的。他一回来就守在了门口，雪依旧下得很大，他浑身冰凉。李老夫人来劝过他回屋烤火，说“孩子总是会生下来的，急不得，你随我回去烤火，等孩子生下来了你再来看他吧。”话里丝毫没有对赫柠儿的关心。李谆听了这话只是侧头看着她，他的眼神是李母从未看过的冷，让李母不禁也吓了一跳。只一会儿，他把头转开，只盯着那扇隐约能看见人影忙乱的门，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孩儿微不足道，倒是柠儿在受苦。”李母纵然是个在赫柠儿面前不讲道理的人，但听了这话她到底是面露了几分愧色。

　　李谆劝着李母离开了，没多久，昌明从府外进来撑着把油纸伞站在他身侧。主仆二人就这么候在门外，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冻的都有些僵硬了。直到许久之后听到房内传出来的啼哭声。那啼哭声甚是洪亮，李谆征愣在那里，随即迈开步子往前走，却又听见另一道哭起的声音，婴儿的哭声此起彼伏。他又愣了愣，随后加快了脚步往前走。昌明候在原地，也懵了，这是将军喜得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