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将军说他不要》风且住

6、6、偶遇宿敌

　　东风催人，时光流转，转眼便到了次月月初。
　　正是草长莺飞、长提青翠的时节，独孤凤带领一万人马，纵马踏入春州柳城的城门。
　　苏翳坐在一匹非常精神的小白马背上，同独孤凤并驾齐驱。他目若点漆、唇红齿白，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天真明朗的表情。
　　柳城城外驻扎了十八路诸侯的兵马，营帐相连，连绵起伏。城内灯火通明，客栈爆满，街上不时走过一队不知哪家的人马，气宇轩昂。
　　忽然，有人大叫：“凤儿！”
　　独孤凤回首，一个红衣画戟的身影催动一匹毛色纯黑的战马，像一股夏季季风一般刮过来。
　　“百里步凡！”
　　他真的来了！独孤凤笑着迎上自己的大粗腿，身旁的苏翳眼神淡淡地看着他奔向百里步。
　　百里步忽然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他舌头拌蒜着道：“独孤将军，天阙兄，我、我错了，我不该在外面叫你小名。你别这样成吗？我后脖子冷。”
　　独孤凤估计这孩子小时候是被独孤凤欺负出了阴影，无奈道：“百里步凡，我就不能对你好点？非得一见你就骂吗？”
　　百里步这才展颜笑了，笑容耀眼得像个小太阳，“那咱可说好了啊，你以后得一直对步这么好。”
　　“好，一直这么好。”
　　“凤儿，你给步写的信，我可喜欢了。”
　　独孤凤露出班主任般欣慰的微笑，“感人肺腑发人深省吧？”
　　他还回头朝苏翳瞥一眼，意思是你看看，字不好有关系吗？
　　“真的，步头一回一口气看进去这么多字，比明月楼最流行的曲子的词一点不差。”百里步继续夸他。
　　“明月楼？”你不要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你确定，你看的是我给你写的信？”
　　“当然，揽尽天下婵娟铜雀台，醉卧杏花春雨未央宫，我可喜欢了。” 百里步唱了两句。
　　“……”还编上曲子了？行吧，至少看的确实是他的信。
　　这时，苏翳发出了一声低笑。独孤凤懊恼地瞥他一眼，却微微一怔，他发现苏翳的笑容同以往装出来的天真明朗很不一样，仿佛天上的繁星尽数落尽了眼底，那里面的光比头上横跨天穹的星河还要幽亮、深远。
　　百里步又问：“凤儿，你也是来会盟的吧？”
　　“不是、不是、不是。”重要的话得说三遍。
　　百里步惊讶，“那你来干嘛？”
　　忽然，他神色一顿，问：“你是来看我的吗？”
　　“……对，是来看你的。”
　　说着，独孤凤用无限哀怨的眼神瞥了一眼身边的苏翳。漂亮而英俊的小少年又拿天真明朗的眼神看他，看起来哪里像未来那个黑暗、扭曲、狂暴的太平侯？
　　关于他坚持要独孤凤送他来柳州的原因，他是这样解释的：“皇甫仪老儿举办柳州会盟，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肯定是联合那些老头子对付我父亲，所以翳一定要去，破坏皇甫的阴谋。”
　　独孤凤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但是，以他的脑力是想不明白苏翳来柳州的真实目的。
　　那厢，百里步拉他，“走，咱边喝边聊。”
　　独孤凤道：“我请。最好的楼酒，最好的酒！”
　　百里步意气风发，“当然，还有最美的姑娘！”
　　忽然，百里步捂住后颈，“奇怪，柳城晚上怎么这么冷？”
　　此时，裴珏也已经拥有自己的马，他的马紧随在飞焱身后。听见百里步叫独孤凤的字，他心下记住，原来将军的表字是“天阙”。
　　不经意地抬头时，遇见苏翳的目光，只觉得天一下子变冷了。只见那明朗而英俊的苏小公子目光锁在百里步的身上，眼底流露出冰雪般的寒意。

　　独孤凤抬头望着面前的三层高楼，唏嘘不已。这彩帜飘扬、红灯高挂的鸿雁楼，果然是秦楼楚馆啊。
　　百里步凡推了他一把，笑道：“走啊，又不是没玩过姑娘。”
　　独孤凤心虚地瞅了一眼苏翳和裴珏，正想找个借口让两个孩子先回客栈，谁知百里步凡揽着裴珏的肩两个人率先进去了。而苏翳，也施施然地迈步进去。
　　三楼有着鸿雁楼最高级的雅间，绚烂织锦的障子左右开启，步入雅间内，入眼便是琳琳琅琅的屏开贝母，暖玉生香。
　　一会儿，一水轻纱缓带的美女自障子中央鱼贯而入。琵琶慢捻，丝竹声起，舞姬们脚踩着凌波，氤氲着微步，将曼妙的春意撒落满室。
　　百里步拉过一个美姬，媚眼如丝的美姬舀了一觞酒送到他唇边，百里步就着美姬的手喝了下去。独孤凤忙用身体挡住裴珏，扭头发现还漏了苏翳，忙用袖子挡在苏翳面前。再看俩孩子，所幸孩子们并没有关注百里步，裴珏目不转睛地望着舞姬歌舞蹁跹，而苏翳自己招呼伺候的侍女，要了一羽觞酒。
　　独孤凤觉得自己太难了。
　　一羽觞被推到他面前，灯火晶莹之下苏翳的眼眸越发显得绚丽耀眼，“将军，你怎么不喝？”
　　独孤凤喝了一口，有气无力道：“你、你也少喝点。”
　　“放心，翳酒量很好的，将军如何？”
　　“我？当然……”
　　独孤凤尚未回答，忽然，织锦的障子被拉开一扇。一个着湛蓝色锦袍的人出现在门口，凛冽的目光落在独孤凤身上，
　　“果然是你！”
　　不、不是我！独孤凤心里很拒绝。
　　眼前那蓝袍客显见是原主的宿敌，盯住他的眼神里充满鄙夷和厌恶，由于讨厌他的人多了去了，所以独孤凤一时没认出来这人是谁。浓眉斜飞，目光深邃，面目线条十分深刻、犀利，他在脑海里搜索这段外貌描写对应的是谁来着？
　　蓝袍客露出冷冷的笑意，“独孤凤，怎么，见到萧某还活着竟如此惊讶吗？”
　　他的笑容愈发浮上嘲讽的意味，“也是，萧某去云莽山剿南夷，该理说是回不来的。”
　　一阵惊雷紫电在他脑海里“噼里咔嚓”闪过，独孤凤知道这人是谁了。完蛋了。
　　萧盎，字奉德，枫州霜城人。任职枫州牙门将军，虽官职不高，但盛名在外。一把三尖两刃虎灵刀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因此战功赫赫，堪称南部中原第一猛将。因心高气盛、为人强硬，又不懂变通，萧盎在官场上混得一般。
　　因为实力比不过萧盎，又看不惯萧盎不尸吊自己，原主便借枫州南部蛮夷叛乱的由头，怂恿独孤月派萧盎平乱。叛乱的仇尼氏居于云莽山之中，云莽山常年瘴气弥漫、毒虫蛇蚁横行，入山必须服用避瘴药。而原主将萧盎军队的避瘴药给掉包了。看萧盎的表情就知道此行能活着回来全靠运气。仅仅因个人恩怨，而枉顾一千兵士的性命，独孤凤想想都觉得萧盎现在还没提四十米大刀砍自己，涵养真好。
　　“咳，”独孤凤尴尬地咳了一声，站起身，端正地抬袖施礼，“奉德将军凯旋了，平叛可顺利？观将军面有疲色，不如坐下喝点酒，也算为将军洗尘？”
　　萧盎心里窝着火，一见独孤凤又端出温和却难掩疏离的假面，一本正经说着反话，恨不得一拳砸在他不公不母的小白脸上。
　　“独孤将军愿为盎斟酒，盎恭敬不如从命。”萧盎怒极反笑，干脆坐下。先喝他两坛子酒再杀人，反正是他太守府的五铢，不花白不花。
　　把人家陷害得太惨，因此独孤凤低眉顺眼，为萧盎舀满三觞酒，顺手也给自己舀了三觞。他举觞道：
　　“奉德将军一路辛苦，将枫州威名远播南蛮，安定民生，居功至伟。凤佩服，我先干为敬。”
　　然后他一口气将三觞酒灌进喉咙里，一一将羽觞倒扣，伸手朝萧盎做出请的手势。因为惦记着虎灵刀，他心里突突，这三觞喝得有点猛。加之刚才没心情吃东西，胃里是空的。因此，现在他脸上浮上两片桃色，眼睛里也弥漫上闪亮的水汽，看起来有几分不胜之态。
　　萧盎饮尽三觞酒，有点糟心。这个枫州小霸王实在令人厌恶，他军队避瘴药失效，想来想去应该是他的手笔，如此卑鄙、邪恶，全然不顾大局，草菅人命！可如果真是他所为，按照以往对他的了解，生性骄傲、目中无人的他怎么也不会是这个反应。这么乖巧，这么温顺？这竖子是不是生病了？
　　想着想着，萧盎不自觉地往前探身，仔细审视独孤凤的眼睛。独孤凤又舀了三觞酒推给他，抬眸遇到他的目光，做贼心虚，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这个微笑丝毫不带任何恶意，是单纯的求生欲所生成的笑容，却端的是清媚隽永，暖玉生烟。
　　萧盎心里一下子乱七八糟，抓起羽觞一气又饮下三觞。倒要看看，这竖子又要玩什么把戏？
　　独孤凤笑道：“奉德将军真乃英雄气概。步凡快来，你还未见过萧奉德将军，他可是我枫州第一虎将。快，过来敬酒！”
　　百里步是武将，武将和武将之间有竞争，但也有惺惺相惜。百里步听闻过萧盎，也确实仰慕。于是，百里步痛快地端着羽觞过来。独孤凤召唤美姬过来，围坐在萧盎和百里步身畔倒酒伺候。
　　在将星云集的乱世，人才是核心竞争力，萧盎既然出现了，看看能否收服为百里步所用。
　　这厢，独孤凤怂恿着百里步同萧盎把酒言欢，那厢，苏翳边饮酒边冷眼观察。那个萧盎一看就不是独孤凤的同路人，且应有宿怨，独孤凤如此曲意逢迎肯定有什么目的。
　　奇怪，以他的观察，独孤凤在大多数时候是简单的，甚至可以说是单纯的，但是，很多时候他又好像有着许多秘密。
　　这时，身边有人碰他，他扭头，是裴珏举着羽觞对着他。裴珏不知何时被舞姬灌了许多酒，小脸红红的，眉心那颗红痣显得晶莹欲滴，这张脸长大后必是可以迷倒万千妹子的。苏翳微蹙眉头，身子往后退，“裴公子，何事？”
　　“苏公子，珏敬你一觞。”
　　“不必了，裴公子，你醉了。”
　　“苏公子，有个问题，珏一直很困扰。”
　　“嗯，那你回去再好好想想。”
　　醉酒的人没有听出对方拒绝的果断态度，依然往下说道：“珏很奇怪，你为何讨厌我？”
　　“哦？”苏翳生出了一丝兴趣，“裴公子为何如此误会翳呢？”
　　“我奇怪啊，你我并无交往，连话都未说过几句。也许是我误会了吧？可是，今日又见你用看我的眼光看百里将军，我觉得我没误会。”
　　苏翳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羽觞上，看来自己的历练还是要加强。抬眼时，他露出灿烂的微笑，举觞过去，
　　“看来是翳的不对，思乡心切有点心情不好吧。翳让裴公子误会了，翳向你赔罪。”
　　“好，我同你喝这一觞，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苏翳暗自挑眉，“何事？”
　　裴珏认真地望进他的眼里，道：“无论如何，你不可伤独孤将军半分。”
　　苏翳凝眸，随即笑道：“自然。”

　　月上西楼时，萧盎同百里步勾着肩走出鸿雁楼。
　　身后的独孤凤望着西天新月，感慨地拍拍自己的胸口，虎口脱险，幸甚。这时，他背后一重，他手朝后一把揽住，才没让裴珏栽地上。仔细一看，孩子小脸通红，眼睛微闭，嘴里念叨着什么。
　　他俯首去听，孩子说的是“再来一觞。”
　　裴珏醉成这样肯定没法自己骑马了，独孤凤提心吊胆了一晚上也觉得疲惫不堪，他让虎一去雇了一辆马车，把裴珏、百里步和萧盎一一塞进去，自己和苏翳骑马在侧。一行人闹哄哄地来到云雀大街上的悦来客栈。
　　已经很晚了，店内大堂里没有太多的人。伙计见他们一行人，以为是要投店，便告诉他们客房已满。独孤凤的人早已提前预订了四间上房和若干中等房。虎一抱着裴珏，独孤凤扶着萧盎，苏翳走在身畔，身后摇摇晃晃地跟着百里步。
　　订房的时候没想到萧盎会突然出现，现在是四间上房五个人，得有两个人合住一间才行。百里步率先晃进一间的房门，然后以一个经典的“大”字型倒在床上，以为他睡着了，谁知他抬手朝门口招呼：
　　“凤儿？麻溜的，帮我宽衣。”
　　独孤凤一脚踢上门。他把萧盎安顿在第二间房内，为他盖好被，还细心地把他的靴子脱下去。在第三间房间的门口，他从虎一手上接过醉到昏迷不醒的裴珏，想着他和裴珏一间房，以便照顾孩子。他用下巴指着房门想让苏翳进去。谁知，苏翳道：
　　“虎一同小珏一间吧，方便晚上照顾他。我同将军一间。”
　　虎一用眼神请示独孤凤的意思，独孤凤想想，觉得这样也好，就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