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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河边的夜 ...


  •   裴珏在县衙里醒来,他睁开眼睛,看见陌生的床榻,心沉了下去,果然刚才是一场梦。他不愿动,一动都不愿动,仿佛连呼吸都觉得无望。他本没有做过梦,却降下来如此一场华胥美梦,又如此快地梦醒。这便是他的命吧?忽然,一个清越好听的声音传来:
      “醒了?”
      裴珏一惊,猛地坐起来,入眼便是那张美得不像是凡尘里的脸。他的嘴微微张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独孤凤见孩子的傻样,实在不能想象未来横扫千军的上将军是个什么样子,觉得好笑,“睡傻了吗?饿不饿?”
      裴珏身上就一点伤,已处理好,他晕过去不是因为伤,而是因为饿的。独孤凤唇角微微上扬,眼里一星捉狭的笑意,如艳阳明媚,春绿江南。裴珏饿得晕乎乎的,一见之下又陷入了恍然如梦的感觉中。
      此时,侍女送来吃食。
      裴珏不好意思吃,独孤凤想让他放松,便坐在他旁边一起吃。后来,边吃边问他家中情况。裴珏一一答了,苦孩子出身,家里只有母亲和幼妹两人,因此他才这么早出来搏命。独孤凤问明他家的地址,默默记下来。

      午后,梅城县令又梨花带雨地过来,请独孤凤多留几日。独孤凤从霜城带来的兵卒两日奔袭,尤其还有人家百里军,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于是他点头。县令又说,晚上设宴为两位将军洗尘和庆功,还请了梅城最好的歌姬舞娘助兴,望将军一定赏面。独孤凤想拒绝,但看见百里步兴奋的眼神,便点头答应了。
      赴晚宴的路上,独孤凤一行轻甲骏马,赢得百姓夹道欢迎:“独孤胜!梅城胜!枫州胜!”
      正走神的独孤凤吓了一跳,心说,书里还写了这么一出吗?独孤凤是反派,确切说,是个炮灰反派,一辈子为国为民的事迹好像就做了梅城这一回,人民群众就给予这么大的肯定,自己实在替他汗颜。
      百里步在一旁黠笑道:“凤儿,这受人敬仰的滋味,怕还是初品吧?”
      独孤凤横他一眼表示本公子不屑。
      “要不人人想当英雄呢,”百里步感慨道,“这滋味,确实令人陶醉。”
      “英雄吗?”独孤凤在嘴里慢慢地念着这个词。独孤凤当初如果知道自己会被五马分尸,还会想当英雄吗?
      坐在张远身后,与他同乘一马的裴珏眼睛一刻不离地望着独孤凤。为何提到英雄,将军眼里有那么多困惑呢?
      忽然,他察觉到一丝寒意,目光流转,便遇到两道阴冷的目光。那是与将军同乘的苏翳公子,这个苏公子生得真好看,只是他为何用那样的目光看自己呢?仿佛是错觉,裴珏再眨眼,苏翳眼里便只有明朗和清澈了,他朝裴珏微微一笑,将目光转走。
      也许,真是错觉吧。

      酒过三巡时,独孤凤脸上勉强端出的忠勇仁义终于挂不住了。
      梅城的乡绅士族全部列席,求独孤凤入主梅城,还顺便带来了他们的女儿们。独孤凤气结,什么事啊!我好好的耽美,非要被你们逼上起点吗?
      他一张脸落满清寒,拂袖而去。
      苏翳没见过他发怒,便跟着他走出去,默默地跟在身后,直到独孤凤拉了飞焱翻身上马,他才叫了一声“将军”。
      独孤凤回头,愣了一下,拍拍飞焱的脖子,飞焱来到苏翳身旁。独孤凤俯身,向他伸出手。
      “抓住我的手。”他道。
      苏翳扬手去握独孤凤的手。半空中,他的手腕被握住,然后眼前一花,他觉得身体腾空,下一刻便落在马鞍之上,独孤凤的后背之后。
      “抱住我,抱紧。”独孤凤道。
      苏翳往前伸手,环住独孤凤的腰。他的腰,好细。

      夜风吹拂,河水静谧,河畔开着很多野百合,在夜色里呈现出如梦如幻的雾蓝色和紫罗兰色。
      苏翳坐在独孤凤身旁,独孤凤此刻眉目舒展,凝霜的神情消散了。他捡了河滩上的石子,往水里打水漂,石头远远地落进水里,泛起几圈微澜。也许此时夜风温柔的缘故,苏翳也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子,抛出去,石头贴着水皮跳跃了五次,在平静的河面上带起几圈闪亮的涟漪。
      独孤凤惊讶地望着他,没想到安北将军府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打水漂打得这么好,“你真厉害。”
      也许是夜晚让人安心的缘故,他的假面薄弱了一些,苏翳淡淡一笑,“练得多了自然厉害。”
      “你练习打水漂?”独孤凤奇道。
      “嗯,”苏翳又捡了一块石子,抛出去,“在家里,翳除了读书,就是在后湖玩这个。”
      “你堂堂安北将军府五公子,不习武吗?”
      “我身体不好,不适合。”
      苏翳轻描淡写地说完,再抛出一块石子,这次石子直接落入水中,溅起大片水花。
      独孤凤学着他的样子抛出石子,还是不行。于是,苏翳握住独孤凤的手,教他。如何扬臂,如何出手,还有如何挑选石子。在月光下,两块石子把平静的河面搅成一潭碎星。后来,独孤凤的石子终于跳跃了三次。
      “这水、石子,”独孤凤望着落满细碎繁星的河面,好像自言自语似的,“原来是一样的。”
      苏翳把手伸进河水里,清清凉凉的,和将军府的后湖一样。在那里,他曾无数次偷看兄长们习武练功,武官也说他资质很好,但是苏将军不允许他习武,并且一直将他交由后院的妇人们养,像养女儿一样。
      独孤凤低着头继续道:“独孤凤是一个骄傲的人,他不愿失去。其实,我很羡慕骄傲的人,因为我从没什么可骄傲的,所以我也没太多绝对不愿失去的。失去的时候,我心里偶尔也会很难过,虽然我好像习惯了离别。”
      “失去?”苏翳心中埋藏得极深的那种无力感,在今夜落满细碎繁星的河面上浮了上来,“你至少可以选择骄傲或失去,有些人连一点点失去都是不能有的,因为他拥有的太少了。”
      独孤凤忽然贴近他,凝视的神情仿佛在数他的睫毛有多少根。苏翳少年老成的表情一下子垮下来,他往后退了退,眼神里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羞涩之情,“你看什么?”
      “你多大了?”独孤凤问。
      “明年就十七了。”苏翳睁眼说瞎话。
      独孤凤在空中虚点他的额头,无奈地笑道:“你啊,要不是类型不对,我肯定以为你是夺舍的。”
      “什么是类型?”
      “我跟你说,小孩子要有小孩子的样子。”
      苏翳将离自己太近的俊脸推远一点,“将军有大人的样子吗?”
      独孤凤笑了,万千星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当然,你想要什么?说吧,将军我全都给你。”
      苏翳眸光一凝,心里五味杂陈。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曾几何时,他夜夜蜷缩在床角,期盼着出现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将他失去的重新放回到他的手上。
      片刻的失神而已,苏翳很快露出一个天真明朗的微笑,道:“翳想学武。”

      独孤凤站在一片梦幻花海之中,手持一枝花枝,轻甲闪着微芒。
      “看好了。”他道。
      原主本是练武奇才,加之内力浑厚,一支花枝被他舞出森森剑意。月影花团之间,玄色衣袂飘飘,白色花瓣轻雪般纷纷而下,半空中弥漫着一股缥缈的雾气。
      独孤凤收式,把花枝扔给苏翳,微笑道:“你试试。”
      月的光、云的痕、花的影,此时在他的脸颊和肩头上摇曳。苏翳呆住了。

      那一夜很神奇。
      后来,独孤凤终于想明白了,整个人变得轻松许多,连他身边的蓝、紫百合都变亮了。
      “虽然我习惯了失去,但我不愿失去做一个骄傲的人的机会。水是一样的,石子是一样的,这世界也是,可我学会了打水漂。横竖不得好死,不如试着搏一搏。”最后,他用宣布的口吻说出悲观至极的豪言壮语。
      苏翳对他的话有些费解。不过,今夜,他也想明白了困扰自己的一些问题。他没有像独孤凤那样大声说出来,但是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望着独孤凤露出一个白日不曾有过的微笑,那里面的光比头上横跨天穹的星河、河里潋滟流深的波澜还要幽亮、深远。

      第二日早饭后,独孤凤同百里步商量,明日一早启程离开梅城。
      百里步答应之后,立刻抓紧时间一头扎进梅城春光无限的那条街。
      临近中午时分,张远带来消息,郊外的一万白额降军闹事,刚刚被镇压。
      当日,白额军被打得落花流水,没有发现独孤凤的军队才只有六千人。那日战役时,林间窄路上藏匿于树梢之上的一千伏兵是霜城的精锐。而在山坡处的五千人伏兵,有两千是百里军,另三千是独孤月向隔壁城镇借调的,战后那三千兵马便回去了,只留下一千独孤军和两千百里军。因此,幸存的一万白额军便伺机叛乱。
      独孤凤和张远立刻出城,本来独孤凤只带了裴珏,想让孩子多熏陶熏陶,谁知苏翳也非要跟着。他只得将苏翳抱上自己的马鞍。
      飞焱是宝马,全身雪白毫无杂色,而长长的鬃毛和四蹄上边的一圈毛,却如火焰一样红。道路再崎岖它奔跑起来也相当稳健。苏翳扶着马鞍,背靠在将军胸口,早春的暖阳照在他身上,微带寒意的春风吹拂着他的面颊,他觉得时常萦绕在胸口的阴冷的感觉消散了。

      郊外,军营。
      半空中弥漫着肃杀之气。
      叛乱的百余人被绑,跪在地上,为首的三人身体魁伟、目光凶悍,即使满身是血腰板也挺得笔直。
      独孤凤走过去,一名叛乱头子抬眼看了看他,故意露出淫邪神色,“没想到独孤凤是个美人,可惜了。”
      “可惜什么?”独孤凤问他。
      “可惜老子败了啊,如果把你这区区一千人吃了,老子说不定能把美人你也给吃了,一定……”
      后半句话是“一定好吃得很”,但是尚未说完,他的头已经滚落在地。无头的身体斜斜载倒,血喷射了一地。
      叛乱的人们或多或少地惊诧,围观的白额军发出倒吸气的声音,校场上的一万白额军加上一千独孤军,没有一个人看清楚独孤凤手上的剑是如何挥出去的。
      独孤凤来到另两个叛乱头子跟前,声音清越,只问:“服还是不服?”
      两个叛乱头子看了一眼同伴浴血的头颅,咬牙道:“老子不服。”
      银光闪过,他们身上的绳子断裂,落在地上。
      独孤凤道:“起来,打过我,送你白银、马匹让你走。打不过,跪下受死。”
      独孤凤转头向张远吩咐:“让他们挑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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