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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白眼狼 ...


  •   春寒料峭,夜风还带着几分寒意,苏翳觉得身上很热,而手脚冰冷。
      独孤凤在朝他走过来。
      他的脚步很稳,有力而矫捷。如同以往那些打着忠义旗号的诸侯和将军,关上大门之后一步步走近他的样子。那是饿狼的样子,他觉得,他们践踏的是自己的胸膛。
      独孤凤的目光好像天上的明月,明朗而平和,他过来扶住苏翳的胳膊,轻描淡写地道:“晚了,别散步了。你累了一日,该早点休息。”
      苏翳尽量放松那只胳膊上的肌肉,他微微发颤的声音没有令自己满意,“将军,幸好遇见你了,否则翳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独孤凤淡笑,“嗯,遇见就好。”
      苏翳在独孤凤的“搀扶”下回到房中,独孤凤将药碗端给他,苏翳垂眸接过药碗。望着那漆黑的药汁,他心中迅速地盘算着。
      独孤凤看着少年纯黑缎子一般的头发,感觉到发丝下的肩膀在微微打颤。他很好奇,安北将军府的嫡子本该是天之骄子,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令他事事疑心,又如履薄冰。
      他语气随意地玩笑道:“苏小公子,原来是怕苦,是吗?”
      他自怀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纸包,笑着打开,让苏翳看。苏翳探头一看,原来是霜城的特产桂花糖。独孤凤用两根手指夹出一块桂花糖,闪亮的糖果撒了小颗的金色桂花在里面,看起来像一颗琥珀。金色的琥珀在玉白的手指上微微闪着光,然后一晃被送入樱色的嘴唇里面。
      桂花糖被独孤凤放到背后,他边嚼糖边微笑道:“喝了药,才可以吃糖。放心吧,安神的药并不很苦,还加了蜜,你尝尝?”
      独孤凤眉眼间的神情一贯是冷冽而肃穆的,但换了芯子的人爱笑了很多,只是微微的一笑,便仿佛冰雪消融,春风绿了江南岸。
      苏翳怔怔地望着独孤凤,觉得自己还需历练,他看不懂面前这个人。

      天真的独孤凤认为自己用糖果成功打动了熊孩子的心,自己真是个聪明的将军。他稍微放下心来,觉得苏翳今夜不会再逃跑了。
      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是独孤凤的护卫长虎一。虎一在门外报告得有点犹豫:“主公,那个,荀先生晕倒了。”
      “谁?”独孤凤累了一日,觉得胸口提不起力气,脑子也罢工了,因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荀子冉先生,”虎一道,“他从昨晚开始就水米不进,送进去的吃食都被他扔了出来,因此就……”
      荀子冉这三个字好像当头投下的原子弹,在独孤凤脑海里引发了一场核爆。
      他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苏翳适时地去扶他,药碗倾斜,药汤撒了大半在地上。但,独孤凤哪里还在意这些!
      天爷啊,主角受还被他关押着,他竟忘得如此干净!他是有多想被五马分尸啊?
      他随手将桂花糖塞给苏翳,仓皇地跑出去。

      西厢房内,摆放着一盆雪白的兰花,兰花正盛,散发着渺渺幽香。兰花的香与满室的淡淡书香和墨香混合在一处,令人感觉到一股雅致而高远的意味。
      枕上的人,面孔雪白的虚弱模样却比任何美人都更像一株白兰。今日很忙的医官在床畔给他一勺一勺地喂汤水。医官低声解释道:
      “气血两虚,加之一日未进食,方才昏厥的。这是淡人参汤。荀先生醒后,还是应该进些粥。”
      一会儿,荀子冉睁开了眼睛。这人眉目俊美,眼如秋水,一缕愁思似雾气般凝结在眼底。虽一脸病容,但他的人如风过翠竹、流云逐月一般飘逸、无暇,恍若下一刻会踏云而去。
      荀若,字子冉,枫州竹城人。荀若天下大才,主角攻魏旭幕府的未来长史,也是第一军师。
      独孤凤暗暗喟叹,不愧是主角受啊,真是天人之姿。如果不是这天人之姿,估计原主也不会对他做出那强迫的事吧?他的头很沉,太阳穴跳着疼,那本书他也并没怎么细看,因此他实在记不起来独孤凤是在这之前、还是之后做出的强迫行为。这种问题太过隐私,他又不好开口去问人家,估计如果问了,荀若会当场一头撞死在他面前吧。
      荀若望着独孤凤,神色淡淡的,然后将头偏过去,不去看他,也避开了人参汤。
      “先生,”独孤凤从他的表情上无法判断,便试探道,“还生我的气吗?”
      荀若不说话,也不理睬。
      独孤凤觉得似乎那事还没有发生,心存侥幸着道:“先生,别气坏了身子,我叫人煮点清粥,你喝点吧?”
      荀若依旧不理不睬。忽然,枕畔露出的信简一角映入眼帘,独孤凤福如心至,想起来了。荀若同他起争执,他一怒之下将荀若软禁在房中,导致荀若绝食抗议,原因就在这封信简上。
      这是来自魏旭的信。魏旭之前同荀若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便惊为天人,后来两人一直书信往来。这回,魏旭正式提出邀约,请荀若北上投他。荀若大才,不甘平凡,又看出魏旭有霸主之才,自然是愿意的。可独孤凤哪里舍得,他又妒又恨,原本就是在今夜将荀若强迫了,然后狠狠地得罪了主角受和主角攻。
      独孤凤又惊又后怕,他的手滚烫地握住荀若的手,用求婚般急迫和紧张的情绪道:“以前不放先生走,是我不对,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今我想开了,我不能耽误先生的大好前程。一会儿让范主簿支给你十年的俸禄。此去经年造反不易,有钱傍身才能踏实。还有,请务必给魏旭带个话,我很乖,我很怂,求放过。”
      荀若眼里眸光微闪,他转过头望着独孤凤,不相信地问:“你,肯让我走了?”
      “肯……咳咳,肯、太肯了。”独孤凤觉得胸口火烧火燎的,嗓子又干又痛。他顾不得这些,只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荀若看,结果因为心情太迫切导致表情有点狰狞,怎么看怎么像是不肯。
      荀若看着这个从小带大的学生,十年间的往事涌上心头。十年前,为报答老太守的知遇之恩,他留在太守府内成为这个学生的先生。而这个学生实在一无是处,十年里一套四书背不到一半,一身武艺祸害四邻,人送外号枫州小霸王。他品味独特,大姑娘、小书生,乃至秦楼花魁和楚馆小倌,全部通吃。更有甚者,对他这先生还百般轻薄无礼。
      荀若望着独孤凤的时候,独孤凤也迫切地望着他。因为发烧了,他朦胧的目光里出现了一种平日不曾有过的烟水迷离的味道,落在荀若的眼里便是一副明明伤心、不舍却因骄傲而隐忍的姿态。
      “等你伤好了我再走吧。”荀若温声道。
      “别,你不走我好不了。”独孤凤快哭了。
      “这是何意?”荀若蹙起眉头。
      “荀先生。”独孤凤俯下身。
      荀若以为他有话讲,犹豫一下还是撑起了身子。随后,他看见独孤凤挥手过来,随即后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独孤凤扶住他,让人把他塞进马车,又吩咐人找主簿范零,为荀若安排车夫、侍女、随行的行李、五铢、锦帛等等,最后还让煮了一锅粥放进马车里。
      一通操作猛如虎,小半个时辰之后,荀若被送出霜城。车轮北向,投奔魏旭而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独孤凤累得眼前发黑、手脚虚软。内室的烛火已经熄灭,里面很安静,他听见苏翳和缓的呼吸声,孩子已经睡着了。外室床铺齐备,独孤凤倒在枕上。应该吃点药再睡的,但他太累了,心想睡一觉就会好吧。
      躺下后,也许因为太过疲惫,他反而睡不着。书中的新世界在他脑海里不停地闪现。
      书中,原主强迫了荀若,并把他禁锢在自己身边,导致魏旭对他的仇恨达到五马分尸的高度。那么现在,他主动把荀若送去,还送了一车的五铢钱和细软资助他们争霸,魏旭的仇恨好歹能降下来不少吧?
      世人都说,魏旭其人,英明果决,恩怨分明,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但他读过书,他见识过英雄不为人知的一面。坐拥有着鱼米之乡美誉的枫州,如怀璧其罪,魏旭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自己。
      想通这一节,独孤凤更加睡不着了。
      忽然,内室响起一点声音,他的身体习武因此五感敏感,听出是苏翳下床了。这熊孩子刚才在装睡,他不会又要逃跑吧?可怜他发着烧还得加夜班啊,这命到哪都得跟着,是不是?
      “将军?”苏翳在里面低声唤他。
      独孤凤在床上静静地等着他作妖,没有答话。
      “将军?”苏翳提高声音又唤了一声,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只听苏翳下床后,摸索了一阵,然后响起打火石的轻响,内室亮起一团烛光。再然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噼里啪啦的轻微响声。
      一会儿,布料燃烧形成的烟飘入了外室。
      独孤凤气坏了,小白眼狼这回还玩上火了!
      他冲入内室,只见苏翳趴在窗口,正推开窗要爬出去。一见他,苏翳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既然独孤凤已经醒了,此时他翻窗出去的结果是怎么去的就会怎么回来。
      他还在踌躇的时候,独孤凤飞身赶至他身畔,伸手过来。苏翳下意识地闭上眼,等待一计耳光或是一个拳头。
      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他觉得身上一轻,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独孤凤带到窗外的庭院里。独孤凤一手拎着他,喊人打水救火。
      一阵纷乱之后,火熄灭了。
      房间虽然没有大伤,但床幔、被褥都被烧毁,今夜也无法住了,于是独孤凤拎着苏翳来到一间客房。侍女将床铺收拾好之后,走出去,将房门关阖。独孤凤坐到床沿上,因为没有想好如何教训这熊孩子,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苏翳。
      苏翳知道,要开始了。眼看独孤面色深沉,下眼皮上浮着两抹黛色,面孔雪白而两颊上染着红晕,也许是气的吧?自己终是太过急躁了,低估了枫州小霸王,估计自己会为这个教训付出惨重的代价吧。
      他光彩绚丽的眼眸黯淡了下去,头微微垂着,两根调皮的头发支棱着,一个原本漂亮而不失英气的小少年变成了雨打的茄子。
      独孤凤看着他这个样子,心又软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拍身旁的床道:“累了吧?睡吧。”
      苏翳一怔,道:“什么?”
      独孤凤有气无力地道:“我说,你累了一天,我也跟着你累了一天。要不,咱们都消停会儿,好好睡一觉,你明天再作,好不好?”
      苏翳震惊地望着面前人那无奈而又包容的神情,觉得嘴里酸涩,真正不知说什么好了。

      客房里只设有一张床,床铺很大。独孤凤睡相很好,一手搭在腰间,背对着苏翳侧身而卧。
      躺在独孤凤的身旁,苏翳觉得自己是不会睡着了。客房里有种淡淡的清香,之前他在独孤凤的房间里也闻到过,不是熏香,好像是春天最后绽放的荼蘼的花香。他很喜欢这种香味。奇怪,现在正值初春时节,哪里会有开到荼蘼花事了的花呢?
      不一会儿,他便觉得舒适的困意蔓延上来。多日的颠沛流离和被劫持令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现在躺在独孤的床上,他竟享受到久违的轻松,如此快地落入了梦乡。
      半夜时分,苏翳忽然觉得身边有块烙铁似的的东西挤着自己。他被烫得热得慌,伸手推了推,手掌下触碰到的是滚烫的肉、体。
      他一惊,再去推独孤凤,“将军?”
      独孤凤烧得浑身滚烫,双眼紧闭,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
      苏翳慢慢地坐起身,俯视着独孤凤。
      朦胧的月色中,这人青丝铺了一枕,露出病中虚弱而静美的侧脸,又长又密的眼睫清晰可见。仿佛一朵静谧的墨莲,郁而不妖,一片幽香冷处浓。
      这真是一个大好时机。
      杀了他,推开窗,喊人说有刺客,然后自己趁乱逃跑,这个计划应该是可行的。
      从小,他们就告诫自己,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从来,负他的人,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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